瘫在床上两天以后,郁清收到了高中学校的电话,作为为数不多的从镇上走出去的大学生,必定是邀请的重点。
这次年假有一周,索性剩下的五天无处安排,在对面打了第三次电话时候,郁清还是答应了。
能把校会安排在大年初四,看得出来学校是真的很想把人聚齐。
姜氏不愧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企业,就连柏林镇这种地图上不太好找的地方都有他的业务。郁清趁着苏穆的光,省下了一笔路费。
她对姜行之表达了深切地崇拜之情,完全忘记了一天前还在抨击人家是万恶的资本家。
苏穆握住拳头轻轻咳了一声,压住了笑意,“应该的,多亏你最近帮了我这么多,不然这个业务也轮不到我。”
“说起来还想请你吃饭来着,但是又担心你没时间。”
许是苏穆的眼睛太亮了,郁清不由得把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
总觉得对上这样一双目光,有些话说不出口。
郁清高中毕业以后,院长的身体就熬不住了。院里那么多孩子,大家的关系其实并不紧密,唯一的维系没了后,郁清除了每年固定打一笔钱,就没再回过镇上。
如今几年不见,柏林镇发展的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到处可见姜氏的牌子,但是一些标志性的建筑一点也没变,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苏家崽儿,今年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杂货铺门口坐着的老婆婆冲着苏穆扬了扬手,顺手抓了一把糖豆给他。
然后婆婆笑眯眯地把郁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后小声的问道:“这女娃靓的呦,是女朋友哇?”
“什么?”郁清手里还有苏穆分给她的吃食,她有些哭笑不得,“金阿婆,说悄悄话要小点声的嘛。”
金婆婆听她这熟稔的语气,有些迟疑。
“我是郁清啊。”
“郁清……哎呀,你这娃子,婆婆真是好多年不见你喽。”要不是郁清自己说,金婆婆都不敢认了,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心里回忆了一番,当时这小丫头可是真招人稀罕,要不是怕耽误她学习,都巴不得给自己家小子说亲。
只可惜后来发生了点事,然后她们院长也没了,这丫头在镇上没亲人了,就再没回来过。
她忍不住点点头,也好也好,没便宜了别人,还是咱柏林镇的小子优秀。
这一对儿可般配得很。
以为话题已经被略过去的二人,没想到金婆婆已经盖棺定论并且替他们俩在老年姐妹团宣传了一番。
所以第二天在校友会上被安排坐在一起的两人,看着眼前的贺酒双双陷入迷茫。
当全镇都传起了这个消息,当事人的解释就成了害羞。
面对苏穆满是愧意的脸,郁清摆摆手,生无可恋道:“算了,越描越黑。”反正也不会呆太久,没必要磨嘴皮子了。
柏林镇他们那届走出去的大学生,突破了当时的历史新高,不过认真算起来也就二三十人,彼此间都有些印象。
每一届的毕业生坐在一起,每桌似乎都有个吆喝起来的主导人,只有他们这桌,出了两个。
两人谁也看不上谁,说句针锋相对都不为过。
“小娘娘,十年没见了风姿依旧啊。”左边的男人王彤和她是同班,班上出了名的‘文学家’,热衷于给每一个同学取外号。
右边被叫做小娘娘的名字叫胡龙,高中的时候比较文静,性别的刻板印象让他当年没少被欺负,郁清帮过他好多次,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说到这,郁清有些疑惑,问旁边的苏穆:“说起来,你高中的时候最闷,但是还真没见过王彤朝你下手。”
苏穆无辜的眨眨眼,“可能是我太没存在感了吧?”
“……”郁清随手掏出包里的随身镜照着他,假笑道,:“您再看看?”
要不是有他俩的谣言,会上不少适龄校友早就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了。
“十年没见,你倒是变了不少。”胡龙瞥了一眼王彤脖子上的金项链,“品味独特。”
王彤自认为现在是个体面人,经营了一下金店,收入还不错,不想跟这种底层人计较,“你要是买不起,我看在同学三年的份上送你一条。”
“还是留着栓你自己吧。”胡龙冷笑。
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几年还是不一样的,王彤起码不会这时候再去恼羞成怒的挥拳头了,他看到胡龙光秃秃的手指,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笑地不怀好意,“不是我说,你这都28了,再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怎么找女朋友。别跟高中一样,跟在人屁股后面当贼,现在女人可不吃这套。”
“是吧,郁大学霸。”
战火不是每次都蔓延,但是周围一有战火肯定会烧到自己身上,郁清想好了,回苏市她要去庙里拜一拜,去去晦气。
席间诡异的陷入了沉默。
这事闹的不算小,起码来龙去脉,整个桌上的人除了最后半学期出国的苏穆,其他人都是知情的。
高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对胡龙而言,多次拯救他于水火的郁清就是书中写的‘神女’。只是他选择了一种错误的方式,尾随和偷拍。
郁清至今还忘不了,那种夜晚走回孤儿院时,莫名得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场单方面的偷窥没有维持很久,胡龙的成绩一落千丈被他妈妈发现了真相。
成年人也并不都是明理的,她把一切错归咎到郁清身上,并跑到学校大闹了一场,扬言郁清这种狐媚子在学校里只会让她的宝贝儿子成不了真龙。
当时还有同学跑道她面前,满脸羡慕的说:“胡龙真的好喜欢你啊,你看着像不像小说里的情节。”
后来,郁清选择了报警处理,从镇上的派出所到市里的警察局,她这冷硬的态度成功震慑到了胡龙的妈妈和试图和稀泥的旁人,这件事最终以胡龙的妈妈被拘留结束。
郁清点了点头,“确实,不带俩金链子靠什么找老婆,总不能是秃顶和啤酒肚吧?”她和胡龙的矛盾早已结束,来当谈资就大可不必了。
秃顶还顶着啤酒肚的王彤面色涨红,他嗫嚅了几下,在苏穆冷漠的目光下闭了嘴。
无论是郁清还是苏穆都给他高中生涯留下了不小的震慑。
尤其是苏穆,看到他,那种拳拳到肉的痛感似乎又升了起来。
忽略了胡龙的视线,郁清轻呼出一口气,一顿饭吃得人倒尽胃口。
推了后半程的荣誉校友讲话,郁清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到了孤儿院。
院里的孩子不太多了,十年了,大家的生育观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变化的。郁清回忆了一下,
那时候整个孤儿院几乎都是女孩,就算有男孩,也很快就被领养走了。
院长一个人很难管这么多孩子,但是她给了这群被抛弃的孩子一个安身的地方,然后靠着镇上的补助,她们这些人勉强能上得起初中,譬如她这种成绩好的还能进高中学习。
其实想来,她还是很幸运的,没挨过打,没得过什么大病,没花什么多余的钱,不至于窘迫到沿街乞讨,顺顺当当的活到了现在。
她也有过怨,怨当初每一个劝她和解的人,怨每一个在她身后指指点点不知道真相的人,所以办完院长的后事以后,她就没打算再回来过,只匿名给孤儿院捐钱。
这一次同意回来,未尝不是觉得自己放下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把那点泪意憋了回去。
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大家的气氛明显变融洽了,就是胡龙和王彤的脸上都挂了彩,她暗暗咂舌,“这俩人刚才是打起来了吗?”
苏穆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明显不敢和他对上视线的两人,若无其事地遮住泛青的尺骨,轻声道:“估计是。”
好在郁清也没多追问,她被台子上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大家好,我是12届二班毕业生闻露。”台上的女人拿着话筒,目光扫视过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嗯?我们这届没有这个人吧?”郁清这桌的人彼此看了一眼,确定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有个从事教育工作的同学迟疑道:“是不是挂名啊?”
有那种从不来学校但是需要学历的人经常会在偏远的镇上不知名的高中挂个名字,买个学籍,这种情况也不算太少见。
王彤撇嘴正好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他还是坚强地把这句说了出来,“那她也好意思来?”
这话也就是私底下说说,等闻露下台走了过来,还是收到了大家客套的欢迎。
闻露举着酒杯道,“刚参加了个比赛,差点没赶上,给大家赔个罪。”说着,她将酒杯贴在唇上轻轻沾了一下。
她这副明显看不起人的姿态让场子一下了冷了下来。
“这个同学看着挺面生啊?”桌上有人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
闻露却理都没理那人,眼睛盯着郁清,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好巧啊,郁清,喝一杯?”
“不回别人话是不是有些不礼貌?”苏穆按住郁清的酒杯,声音不大,但是附近几桌都听得很清晰。
郁清颤了颤睫毛,她本来也没打算跟闻露喝酒,但是苏穆护崽儿一样的动作……好像她护着孤儿院里那只大黄狗的时候一样帅。
之前问话的那个同学忙不迭的点点头,没想到桌子上看起来最不好相处的苏穆会帮他说话,还觉得这往日的校园男神就是难接近,看来是自己狭隘了。
附近已经有别的人打量她了,闻露差点没挂住笑容,她都没注意是哪个人刚才问她的话,“刚刚太吵了,没注意,真是不好意思。我那个时候身体不太好,在学校的时间比较少。”
“那你这是在哪调养的?现在看着精神得很嘛?”有个先开口的,剩下的人也不忌讳了,拉着她开始怪声怪气的追问。
这站不住脚的理由明显让闻露自己也有点燥意,因为苏穆面容而升起来的那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退了场。
郁清默默感慨:“这战五渣的战斗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