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恶(每个圣人都有不可描述的过...)

第六十章

宣月失联那天,林长野正在参与部署跨境追捕行动。

这段时间以来,宣月与袁立在做卧底,林长野也没闲着,除了比平日里更严肃,更沉默寡言,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一边亲力亲为,监听宣月与阿皓的谈话内容,一边与国际刑警合作调查,联合东南亚几国警力,初步获取了关于这位true哥的一些信息。

此人相当谨慎,几乎从不露面,所有的交易都由手下完成。

能找到的资料寥寥无几,那几张不甚清晰的照片上,true哥要么坐在光线昏暗的车里,隔着遮光玻璃隐隐绰绰露出模糊的轮廓,要么只有一个背影。

比起其他顶尖犯罪分子来说,这位大|毒|枭简直低调的过分了。

耗时许久,最终拿到的也只是寥寥几页的资料。

true,华裔男性,年纪在40-50周岁。

真名不详,出生地点不详,过往不详,所有人都叫他true哥。

一般人若是白手起家,运气好的也要花上三五年才能成功上位,但他不同,他似乎有什么别人没有的特殊本事,一来就有门路,就聚集起了无数跟随他的人。

他把漂泊在外的小毒|贩们聚集起来,从东南亚的各个国家带回自己身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毒|品网络。

小毒|贩从来都是东躲西藏的,没有强大的背景可以庇护他们,面对警察的追捕也束手无策,而true给了他们一个栖息地。

这些人甚至称呼他为摩西,因为他像摩西一样带领众人从饱受压迫的埃及走出来,走向了迦南,走向了应许之地。

几次拍到他也不过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场合,他永远戴着墨镜,对镜头无比敏感。

其中一张照片上,true似乎意识到有人在偷拍,淡淡地回过头来,眼里无波无澜,唇边有一抹挑衅的笑。

林长野放大那张照片,定定地看着模糊不清的面孔,虽然看不真切,但他沉默许久,放下照片。

这期间,老张一直在急切地追问:“是他吗?”

“看清楚啊。”

“这照片太模糊了,我都不敢认。”

“再说都过这么多年了,他当年跳湄公河里基本上都去了半条命,谁知道这些年长什么样子了?”

在他的碎碎念里,林长野缓慢地点了下头。

“是他。”

老张的嘴开了又合,所有的话都消失在嗓子眼里。

好半天——

“……照片这么糊,你确定?”

“确定。”

“如果屠辛还没死——”老张艰难消化着,嗓子里像憋着一团棉花,“那他想干什么?”

林长野没说话。

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屠辛想干什么,死里逃生,妻儿都不在身边了,这一切都拜警方所赐。或者更直接一点,拜林长野所赐,而老张是“帮凶”。

他想干什么,他们俩比谁都清楚。

从这天起,所有人都变得脚不沾地,市局内外,都在策划一起跨国毒品打击行动。

只是林长野和老张隐瞒了一件事——关于这位true哥就是屠辛的事实。

起初老张不同意,林长野抽了半包烟,最终说服老张,暂且对屠辛的真实身份保密。

“如果上面知道了,是不会让我们参与行动的。”

“屠辛的目标是你,保护你本来就是应该的——”

“我不露面的话,他不会轻举妄动。”

老张:“所以你准备拿自己当诱饵?”

“已经当了这么久了,没理由临阵退缩。”

“你疯了?大家吃这碗饭,尽心尽力对得起上头下头也就够了,拼什么命?世界上犯罪分子那么多,每一个你都要拿命去抓吗?”老张拉开椅子站起来,“何况是屠辛这个疯子,咱们已经为他拼过一次命了!”

林长野抽着烟,抬眼平静地看着老张,“你以为这件事是我说了算?”

“……”

不是。即便他们想绕过屠辛,屠辛也不可能放过他。

老张深呼吸:“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抓到他为止。”林长野说。

“那要是——”老张嘴唇蠕动半天,没能说下去。

是林长野替他补充完整:“要是没抓到他,输的是我?”

顿了顿,林长野笑笑,“这种事,总会有输赢。”

他吐出一口淡淡的烟来,“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我会赢。”

老张没说信不信,忽然伸手从林长野手里夺过那半截烟屁股,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重重杵灭在烟灰缸里。

“那就跟他干!狗日的,不信这回干不死他!”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出难听的声响,仿佛带着火花。

“管他是true还是false,这回都叫他翻不了身!”

老张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毛躁过了,自打从东南亚回来,疗伤期结束后,他就沉稳很多。见过生死的人总会平和一些,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

他是,林长野也是。

归来后的人生不同于在外的日子,在外是漂泊无依的,全靠一口气撑着,做什么事都拼命,生怕不拼就没命。归来后,虽然职业要求,他们依然要上一线,但比起那些枪林弹雨,眼前的都是小风小浪。

林长野很久没有看见过老张这个样子了。

他们吞云吐雾很久,室内残留着浓重的烟味,空气都变得稀薄,从外头看起来,里头像是仙境。

宏立城推门震惊道:“着火了吗这是,咋一屋子全是烟?”

老张杀气腾腾冲出去,撞在他肩膀上。

宏立城不解地望向林长野,“你骂他了,火气这么大?”

林长野朝他伸手,“资料?”

“都在这儿了。”

“继续做事。”

宏立城捋了把后脑勺,嘀咕了一句:“抠抠搜搜的,自己觉不睡,假不放,还搞得上上下下都跟火山似的……”

“有完没完?”

“没完。”宏立城硬着头皮说,“我要求涨工资!”

林长野把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放,拎出一张a4纸来,“让你找资料,你浏览游戏网站,还把更新内容都打出来了。你告诉我你想涨工资?”

宏立城:“……”

一边夹着尾巴往外跑,一边喊:“就中午吃饭那会儿还在给你加班加点找资料呢,稍微看一下网页平复一下心情都不行吗?”

林长野揉揉眉心,心里只有疲倦和焦躁,倒没有真的生气。

宏立城说喘口气,就真的只是稍微喘口气,他了解这群人,没一个是消极懈怠的。

几天后,林长野去了趟北边。

漠河旁的村庄里有位故人,坐在窗前织毛衣,桌上泡了杯茶。

看见林长野的一瞬间,她失神片刻,然后放下毛衣,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长野站在原地与她对视,叫了一声:“阿嫂。”

女人淡淡地说:“什么阿嫂?我是个寡妇,林警官给面子的话,叫我一声大姐就行。”

她裹着袄子,下了炕,“茶不大好,你将就喝?”

林长野点头:“不碍事。”

女人背对他,动作娴熟地替他泡茶,屋内陈设简陋,看得出主人生活朴素,像在修行。

林长野从怀里拿出一叠照片,放在桌上。

“愿安读初二了,明年中考,成绩挺好的,这回期末考试拿了全班第三。”

女人手上一顿,连接茶杯和开水壶的水柱也中断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水声才继续。

她转身把杯子递给林长野,看也没看桌上的照片,重新回到炕上拿起毛衣来。

“我说过了,我是寡妇,没有丈夫也无儿无女。愿安是谁,我不认识,用不着给我说这些。”

林长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是吗,你当真一点也不关心她了?”

“我早就说过了,你把愿安带走,她就是你的孩子了,用不着告诉我她的近况。她要是问起我,你也只管说我早就死了。”

“今年她过生日的时候问起你了——”

“别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

两人对峙良久,林长野点头,放下茶杯起身,“是我打扰了。”

女人头也不抬继续织毛衣,“慢走,林警官。”

脚步声靠近大门,都走到门口了,那人却忽然回头,似是不经意地说:“对了,有件事要提醒你。”

“还有什么事?”

“屠辛回来了。”

那双在半空中翻飞的手指忽然停下来,针线都静止了。

女人倏地抬头,“你,你说什么?”

“屠辛还没死。”门口的男人静静地望着她,“如果他知道愿安在我那里,以他的性格,你猜他会不会来带走孩子?”

“……他还没死?怎么可能?!”

“是真的。”

“你,你不能把愿安给他!”女人开始发抖,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不能让他知道愿安在哪,不能让他接近愿安!”

林长野点头:“我也这么想,但屠辛这个人你比我更清楚,真想保护愿安,我需要你的帮助。”

女人的慌乱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她以极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抬头望着林长野,“你来不是为了说愿安的近况吧。”

多年过去,窗边的女人老了许多,头发干枯了,眼角有皱纹了,昔日风华绝代的阿嫂如今俨然变作这漠北村庄里一位不施粉黛的普通妇人。

但她说这话时,眼里有骤现的光芒,像刀一样锋利,直刺人心。

她穿好鞋子,挽好头发,平静地来到林长野面前,“说吧,要我怎么做?”

扔下孩子,从此扮作死人,不靠近,不留恋,不是因为不爱。

何必做一个毒|贩之子呢?

原以为世间所有都能迎来一个新的开始,就好像书里曾经说过的那样:每个圣人都有不可描述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她知道,愿安活在林长野身边,与那群烈士之子一同成长,才是最好的归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但现在屠辛回来了……

女人深呼吸,说:“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