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窄袖劲装,墨发高束,越发显得挺拔矜贵。一双凤目依旧深沉无底,无法让人窥见其中的暗流涌动。

燕迟心口冰凉,手脚也跟着僵硬,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听到所有人高呼着“见过王爷”,像个木头人似的随着众人的动作行礼。

头皮开始发麻,她知道那是被人盯上的感觉。暗道完了完了,难道这位广仁王真的是来抓自己的?

不是说贵人多忘事,就算她长得好看,但在这位王爷面前也不过是个侍候人的丫头。为了一个丫头亲自出马,是不是有点夸张?

宁凤举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那个不安的小脑袋里面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盛鹤风棋艺不俗,在军中难有敌手,不想竟然连输三局,且这小混蛋棋局中诡计兵法绝非临时起意,而是从一开始布局已成连环杀招。

不通男女之事,却聪慧过人,遇事爱哭哭啼啼,与人对棋时又沉着冷静,如此矛盾之人委实罕见。世间诸事皆有例可循,但凡不寻常之处必有蹊跷。

他一声平身,所有人这才起身。

燕迟侧着身体往盛瑛后面躲,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左思右想不明白,自己就是一个报恩的,又不是卖身给王府的下人,偶尔有自己的事也是合情合理。

这般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一见到这人就软一脚,当下直了直身子。

宁凤举是三军统帅,近几年却很少在军中露面。甫一现身,别说是军中小辈,便是老资历如盛鹤风,亦是难掩激动之情。

盛鹤风让小辈们一一报上名,期望他们能在王爷面前露个脸。除了陆承安,还有一个叫易宫的外姓人。

轮到这边时,盛瑛为先,盛琇其后。燕迟硬着头皮报上姓名,盛鹤风听到她的名字略显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

“王爷,燕家这小姑娘棋艺着实了得,臣都没在她手下讨到好处。”

宁凤举淡淡地看了燕迟一眼,道:“不错。”

燕迟心里又开始打鼓,这两个字怎么听着都像是反话。

旁人都以为宁凤举是在夸她,尤其是盛琇还对着那边名叫易宫的少年挑眉弄眼,嘴里还说着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

盛家集训从明日开始,依例今晚会设宴鼓舞士气。燕迟以为像宁凤举这样的身份,定然不屑和一群毛孩子们掺和。

谁知当盛鹤风盛情相邀时,他居然同意了。

这就好比是搞团建,老板非要加入,当员工的还怎么放开玩。不说是其他人,就是燕迟自己也觉得不太自在。

席上荤菜居多,唯她和宁凤举面前摆着素菜。

盛瑛不经意瞧见,忽然觉得甚是巧合。

女子们坐在一起,燕迟的右边是盛瑛,左边是盛琇。一桌子的好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可怜她只能吃草。

盛家庄子上的厨子可能不太会做素菜,她面前的豆腐白菜太寡淡,葱烧干菌又太盐。她不经意朝那边看去,那位王爷却吃得面不改色。

果然是当得人上人,也吃得苦中苦。

一顿接风宴吃下来,她觉得自己光吃风了,宴席的光一点都没沾到。别人吃肉她吃菜,别人喝酒她喝酒酿圆子。

“…骑兵屯去年新添了十几匹小马,黄骠玉狮子都有,王爷要不要挑一匹?”盛鹤风问。

“不用。”

盛鹤风不敢多劝,自五年前同蛮丘在降龙隘一战之后,王爷便不太来军营。即使自己的坐骑在那一战中战亡,王爷也没有再挑选其它的坐骑。

燕迟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酒酿。

宁凤举近日已知饭菜香,再吃无滋无味的东西便有些不能忍。他余光一直关注着燕迟,见燕迟喝得吃得认真,莫名觉得那酒酿必定味道极好。

“王爷,臣再敬你一杯。”盛鹤风给自己倒的是酒,给宁凤举倒的却是茶。

宁凤举喝了茶,道:“给本王来碗热汤。”

盛鹤风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宁凤举又道:“不用另做,现有的给本王盛一碗。”

现有的?

那不就是甜酒酿。

盛鹤风倒是没多想,他算是宁凤举的老部下,深知这位上司在行军出征时绝不会讲究太多。再者他也经历过降龙隘那一战,那样的苦那样的难,他比谁都知道人在绝境之时食物的可贵。

酒酿很快呈上,满桌的人只有燕迟和宁凤举在喝这东西。

盛瑛觉得太过巧合,转念一想福娘和王爷能有什么事,定然是自己想太多。

……

女眷住庄子东,男人们住庄子西。女眷少,仅盛瑛盛琇两姐妹再加上她,是以可以一人一间屋子。

几人一同回去,盛琇故意挽着盛瑛的胳膊走在前面。盛瑛知道自己这位堂妹就是小孩子使性子,当下严厉批评。

“琇姐儿,今天要不是福娘,你还能在易宫面前显摆吗?”

“我…”

“都说女子不如男,你不是最不喜欢这句话吗?若不是福娘替我们赢了棋局,你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就是笑话。”

“谁让她以前那么讨厌!”

燕迟在后面听着,不得不出声,“我以前是不讨人喜欢,但我以后会改的。如果我改了,琇姐儿愿意和我玩吗?”

有人给自己递台阶,盛琇也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闻言骄傲地抬着下巴,“如果你改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玩。”

真是小孩子说孩子话。

燕迟憋着笑,装作十分郑重的模样。

“那我们一言为定。”

盛瑛眼底也有笑意,三人渐渐走成一排。

到了住处,又各自分开。

燕迟原本还想和盛瑛一起住,盛瑛指指盛琇,其意思不言而喻。同是妹妹,总不好厚此薄彼,免得又生事端。

各自回屋,各自洗漱。

一天下来,燕迟先是马车颠簸,后又费了那些脑细胞,她是真的累了。洗漱完毕,躺在满是阳光味道的被褥上,她舒服地打了几个滚。欲睡还醒之时,听到晚霁低呼一声王爷,她蓦地睁开眼睛。

宁凤举大步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直至床前。

燕迟拥着被子坐起,心里“通通”狂跳。

“王爷,您怎么会来这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为何不能来这里?”

那倒也是。

天下都是你家的,你当然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燕迟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人单刀直入来找她,说不是来抓她回去的她自己都不信。她就纳闷了,报个恩而已,怎么搞得像卖了身一样。

“我姐姐见我在庄子上太闷,想着带我出来玩一玩。我不是偷跑的,我有让刘娘子给您送口信。”

“好玩吗?”

如果他的语气不那么森寒,燕迟还真当他是关心自己。

“还好。”

“玩得开心吗?”

燕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越发揪紧被子。“王爷,我走之前应该亲自和您打招呼的。这次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下次我一定改正。”

认错倒是快。

宁凤举还是皱着眉,目光落在那双绞着被子的小手上。那手指又细又弱,绞得那么用力也不怕拧断了。

刚刚这小混蛋说什么,还有下次!

他气场一起,燕迟不由瑟缩身子。

“王爷,您别生气,我下次真的不会再这样了。”

又娇又软的声音,像羽毛刷过心间,激起数不尽的涟漪,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宁凤举压了压渐乱的心绪,眼睛却是紧盯着床上的少女。

“还有下次?”

为什么不能有下次?

“王爷,我是要报恩,我也敬你为再生父母,但我总不能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

燕迟是怂,但这种事情不能怂。

卖笑可以,绝不能卖身。

宁凤举又气笑了,敢这么和他说话的,这女人还是第一个。

她的生活?

“你想什么样的生活?”

当然是自由的生活。

既然这人诚心诚意的问了,她也就诚心诚意的回答。

“王爷,我是出了事,我也确实没了名节,我吃素念佛都可以。”她声音低下去,“可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人,我敬重王爷,我愿意侍候王爷,但我不是一个王爷的下人。”

宁凤举眸光骤沉。

有血有肉,有情有欲?

小混蛋这是在含沙射影!

燕迟感觉到危险的气场,索性把心一横掐了自己一把扑了上去。扯住他的衣袖,仰着粉白的小脸,眼泪汪汪。

“王爷,您救了我的命,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可以念佛,我也可以一辈子侍候您。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往后余生活得像一个行尸走肉的木头人,难道这也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