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方才是一时之意气,但话一出口他不觉半分后悔,胸臆之中顿时充斥着说不出的坚定与激荡。
这位燕姑娘纤弱如细柳无依,如同那养在温室里的花,离不开旁人的照料与护佑。一旦被人遗弃,哪里堪受外面的风吹雨打。
一时之间,男人的保护欲让他瞬间豪情万丈。
“燕姑娘,你可愿意?”
“我不愿意!”燕迟回过神来,断然拒绝。
她一个早死的炮灰,万万不可和男主牵扯不清。
沈寅讶然,他没想到燕迟会拒绝。
燕迟缓了口气,道:“沈世子,你我才议亲,我便出了事。既然你我本就无缘,又何必强求。再说我之所以出事也不能全怪别人算计。想必你也应该调查过,此中原由也是因我一时脑热让人钻了空子。你无需觉得自责愧疚,我也不需要你负责。”
沈寅阴郁的眼中有几许怀疑,他在阴谋诡计中长大,打交道最多的女人就是他那位出身王府的继母。他所认识的后宅女子哪怕不喜争斗,也一定知道趋利避害。这位燕姑娘瞧着柔弱没想到心性如此磊落,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你不要有顾虑,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女主就在那边看着,她怎么可能没有顾虑。
她掐了掐掌心,吃痛感让她瞬间泪盈眼眶。“沈世子,你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你值得更好的姑娘。我不够聪明,很多事也处理不来。我还未进国公府就被人算计至此,若真进了门岂不是要被人啃得尸骨无存。到时候你受我连累,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你我不是良配,你应当找一个相辅相成的女子,与你共同进步相互扶持。”
沈寅眼里的讶然变成震惊,燕姑娘居然如此懂他。
在此之前他想过自己将来的妻子必定是一个能在继母手底下斡旋的女子,与他同心同力在国公府立足。然而此刻,他忽然觉得有人被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你因我出事,我不能不管你。”
“你若真觉得心存内疚,日后我若有事相求,你搭一把手即可。”
这本是沈寅来之前心里所想,只是话从燕迟的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变了味。怯怯惶惶像受惊的小鹿,细声细气如呦呦鹿鸣。
“你方才说得对,眼下确实并非良机。待日后我理顺国公府,扫清一切时我再登门求娶。燕姑娘,你等着我。”
燕迟傻眼。
这剧情怎么和书里的不一样。
不等她再拒绝,沈寅已大步离开。那身姿之挺拔,步伐之沉稳坚定像是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而显得意气风发。
“姐姐,你快去追沈世子。你告诉他,我有你守护,不用他操心。他如果真想弥补一二,可以和你一起照顾我。”
盛瑛一愣,“我…”
“姐姐,求你了。”燕迟作哀求状,“你去追他,顺便送送他。”
她一摆出小可怜的模样,盛瑛立刻心软。当下也顾不上许多,赶紧去追已经走远的沈寅。
燕迟看着盛瑛追上沈寅,然后两人站在一起说话,心里的那种不安渐渐踏实。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变故,肯定不会阻碍书中的剧情,男主永远是属于女主的。
她怕沈寅折回来再说些什么,赶紧和刘娘子交待几句,然后带着晚霁往山上去。
夕阳西下,春风送凉。山间林影暗了下来,比之白日多了几分凉意。新抽芽的枝头不时有鸟儿在扑腾,间或还能听到几声鸟鸣。
“大姑娘,之前奴婢去取饭时遇到一对进香的母女,听她们说枳山寺里的姻缘签最灵,你要不要去求一个?”
沈世子来找大姑娘,分明是对大姑娘有意。
晚霁心想着,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
燕迟不太感兴趣,她又不想嫁人。就算她以后想嫁人,那也绝对不可能是沈寅。
“你这么上心,莫不看上有了意中人?”
“大姑娘,你取笑奴婢,奴婢是为大姑娘着急。”自那日燕迟主动亲近后,晚霁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已经敢抱着自家姑娘的手撒娇。“大姑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去求一个吧,万是一个上上签呢。”
上上签又如何,燕迟是真的不想去。
“寺里的僧人们已斩断七情六欲,大多数人从未成过亲,更没有孩子,他们所信奉的佛祖同样没有佛侣子嗣。他们自己都没有的东西,世人向他们乞求,他们又如何能让世人如愿?倒不如求个财运寿命,或许他们还能帮得上忙。”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姑娘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若求签真有用,世人只管烧香求财求姻缘求前程,何需运筹帷幄寒窗苦读。”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说话的是霍继光,宁凤举也在。
白衣胜雪,仪容随意,却是说不尽的飘逸出尘。那双凤眸淡睨过来,矜贵之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燕迟赶紧行礼,说明来意。
她是来请假的,一路上准备好的煽情说辞还没派上用场,宁凤举居然一口答应。这位王爷如此好说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谢谢王爷,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
霍继光眼有笑意,朝宁凤举挑眉。
“燕姑娘说得对,王爷就是一个好人。”
燕迟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只能当作不知。
“霍将军这是要走吗?”
天都这么晚了,怕是不太好赶路吧。
霍继光耸着肩,失落地抬头望天。“天留客,人不留客。”
燕迟也跟着看天,但见云如鱼鳞层层叠叠。
所以明天应该有雨,她完全可以不用专门跑一趟过来请假。她就说王爷为何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不过是一个顺水人情。
她当然不敢表达不满,低头告辞。
“且慢。”宁凤举叫住她。“下雨无事,宜抄佛经。”
果然古往今来的老板都一样,员工请个假都恨不得压榨一番。
宁老板,算你狠!
霍继光“啧啧”两声,“有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既然没看破红尘却偏要吃斋念佛,焉不知佛经里哪里会有颜如玉。”
作为一个报恩之人,燕迟哪怕心里把宁凤举骂了八百遍,也不能由着别人说自己恩人的坏话,何况人家广仁王还在场。
“霍将军此言差矣,虽说佛经里没有颜如玉,但佛经自有真善美。”
霍继光“哦”了一声,小美人这是在护着朝正。
有意思。
“姑娘见地不凡,想来应与我家夫人能说到一块。日后姑娘回京,定要到我将军府做客。”
燕迟自是虚礼应下,暗道世人都说霍夫人性子直爽剽悍,应该不喜欢和她这样名声不太好的人做朋友。
她再次告辞,生怕再被叫住。
霍继光又“啧啧”两声,促狭道:“你让她抄佛经,不会是怕她得了空去找沈寅那小子……”
沈寅来庄子的事,当然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宁凤举冷冷打断他的话,道:“燕家送她出府,本就是让她清修,我是在帮她。”
“哟。”霍继光舔舔腮,笑道:“王爷,你可真是一个好人。”
宁凤举睨过来,“霍将军也不差,你有一个好姐姐。”
霍继光脑子“嗡”了一下,瞬间脸色胀红。
“宁朝正,你…你…你居然听墙角!”
“霍将军忘了,是谁被自己的夫人追着满府跑,求饶服软叫姐姐?”
霍继光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次。
他还以朝正没听到,没想到在这里等他。
失策啊失策。
“那咱俩还真是彼此彼此。”他咬牙切齿道。
临别之际,他脸色渐渐凝重。
“朝正,降龙隘一战已过去五年,这些年你吃斋不杀生,抚恤未亡人,你做得已经太多,实在不必再苛责自己。”
宁凤举闻言,缓缓垂眸。
在他这里,还没有过去。
那个人,或许就是他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