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了下来,柔和的檀香也跟着变得寒凉。
不知过了多久,凝结的空气渐缓,仿佛是沉寂了一冬的冰,一点点化成沁骨的水,最后与尘泥融入一体。
宁凤举凤眸凌厉,目光落在她绞在一起的嫩白双手上,不期然看见其中一根纤弱的手指上有一道新划的细小伤口。
他生平第一次不喜自己眼力太好,即便是他再次专注于佛经之上,那尚未渗出血珠的细小伤口却一直挥之不去,甚至在脑海中不断放大。
燕迟一直低着头,忽然感觉坐着的男人起身进了内室。她心里还想着对方是不是要休息,自己是不是可以歇一歇时,又见人出来了。
随着修长的身形走近,强大的气场将她紧紧包围。她不自觉有些紧张,心道这位王爷再是心中大义,但确实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哪怕仅是站在自己面前不说话,她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净白的小药瓶,她错愕仰头。
“你手受伤了。”宁凤举说。
燕迟忙翻看自己的两只手,还真在右手食指上发现一个小划痕。如果宁凤举不说,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手上有伤。
看来这人是真关心她,比她自己还要在意。
为什么?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另眼相看?
收好药瓶,她无意识碰到那细小的伤口。之前无人提醒时还不觉得,眼下碰到之后只觉有种被毛虫蛰咬的辣痛感。
过分发达的泪腺从来都是不由人,泪水说来就来瞬间盈满眼眶,稍稍那么眨动两下睫毛,即有泪珠滚落。
怎么又哭了?
这女人如此之娇气,便是阖宫上下也无人能及。
“今日就到这里,明日你辰时再来。”
辰时?
那就是九点。
也就是说她必须在此之前收拾完自己且吃完早饭,然后再拖着这娇气的小身板步行上山进寺。这么算起来,她少说也得七点半起床。
老天爷是不是在玩她?
她都穿成后宅女子,为什么还要打卡上班?
“那臣女几时能走?”
“申时。”
完了。
朝九晚五,而且看这情形还没有休息日。
她含着泪,可怜巴巴,“王爷,您看我长成这样…”
男人冰冷的眼神望过来,她咬着唇将到嘴边的说辞赶紧咽下去,换了另一个说法,反正不能说她要睡美容觉。
“王爷您是知道的,臣女身子一向就弱,经历那些事情之后一直未能调养好。您救了臣女的性命,应当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臣女因为劳累过度而死。身体才是活着的本钱,什么事若想长长久久,那也得有个好本钱,您说是不是?”
宁凤举皱眉。
辰时还嫌早,当真是又娇气又惫懒。哪怕尊贵如他的母后,除去身体抱恙的日子,也皆是卯时就起。
军令如山,此女要是他的属下,他第一个杀鸡儆猴。
他强压着性子,冰冷的目光扫过来。
梨花带雨的脸,泪水潋滟的眸,明明纤弱的身子站得得也直,神情间也颇为恭敬,却比之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更为楚楚可怜。
这般直勾勾地看着男子,竟是半点不知矜持为何物!心想着此女既单纯又蠢,应是不知何为媚上卖弄,若是换成其他人如此做派,他一早就该扔出去。
罢了。
多教教便是。
“早起可强身,既然身子弱,更不应偷懒。”
燕迟迫于他的威压,想着九点就九点,也不是不能接受。是以软了语气,声音也细了许多。“王爷您别生气,臣女并非不愿早起,而是实在身体违和做不到。既然王爷您有令,臣女哪怕是爬也会爬来见您。”
怯怯弱弱的娇声细气,听在耳中像起糖时的丝直往人心里钻,无孔不入丝丝缕缕斩不说也理不清。
宁凤举定神在佛经之上,堪堪压制心绪的不稳。
“你当本王是什么人!”
还敢在他面前卖弄小心机,当真是不知死活。
燕迟嚅嚅,“…再生父母。”
“父母有令,为人子女焉敢不从。”
“不敢。”
燕迟磨牙,之前对这男人升起的敬佩之情荡然无存。以前朝九晚五还有工资,现在她就是免费的劳动力。
算了。
且当上班是上坟。
上班时间不能改,她是不是能给自己争取休息日?
“王爷,田地春耕冬闲尚有休养时,臣女这身体实在是不好,若是遇到下雨天更是难挨。臣女不怕风吹雨打,就怕着了寒气无法再侍候王爷。”
宁凤举不看她,道:“若是下雨,就不必来了。”
……
翌日,晨光笼罩寺庙如佛光万丈时,山下的炊烟冉冉升起。漏刻里的金沙一点点往下漏,眼看着已过辰时还不见燕迟的身影。
安从一从外面进来,小声禀报,“方才晚霁姑娘来送信,说是燕姑娘病了,今日告假。”
好一个阳奉阴违!
胆敢这么违抗他命令的人,那女人还是第一个!
他默认着佛经,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怒火。吐纳几息之后,眼神重归幽暗,面上的冰霜也更冷了几分。
“随她。”
见自家主子似乎不以为意,安从一上前侍候。
王爷昨日才和燕姑娘定下规矩,好巧不巧燕姑娘今日就病倒,听晚霁说是太累。这事他是不疑的,燕姑娘长成那样哪里是个做活的主,定是劳累过度生的病,也不知几日能好。
燕姑娘没来之前,近身侍候宁凤举的活都是他在做。他和以前一样泡茶呈上,茶水都冷了也不见有人喝。
没了燕姑娘,王爷岂不是连茶都没得喝?
屋内静得吓人,连翻书都没有。
王爷那一页佛经是不是看得太久了些?
他暗忖着,心生疑惑。
半个时辰后,见自家王爷忽然起身,似一道裹挟着刺骨霜寒的疾风,倾刻间人已出了屋子。他暗道一声不好,赶紧跟上去。
小院有直通山下的路,方便他们进出。
习武之人脚程快,燕迟要走上半个时辰的路,他们一刻钟左右就能到。同小院的形式相同的是,燕迟所住的屋子也有直接进出的小门。
主从二人将靠近悬山顶的屋子,里面传来女子娇娇嫩嫩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嗯,嗯,就是那样。哎呀,这下舒服多了…再多按一会儿,那里好酸…”
明明细思无异,听来却让人脸红心跳。安从一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形越发站得笔直,生怕让自家主子看出丝毫的端倪。
这时屋子里又响起晚霁的声音,似是无比担忧。“大姑娘,你才去了一天,今天就告假,王爷会不会生气?”
“……这边也捏捏,好酸。我侍候他一天,又是做饭又是送茶,我是做得手也酸了,站得腰也酸了,全身上下都像散了架,总不能让我真的爬到他面前侍候他。”
“…王爷也真是的,寺里明明就有斋饭,为何非要你亲手做?”
“可能是以为我人美手巧,做出来的饭好吃。”
安从一见自家王爷面色难看,生怕屋内的主仆二人再说下去,不太自在地假装咳了一声,里面立马没了声音。
没过多久,晚霁扶着燕迟出来。
银红的披风,可见其内月白色的衣裙。极艳又极素的颜色,如同这清冷的春光。粉白的小脸好比刚剥皮的新荔,说不出的娇嫩柔弱。那双盈水的眸子看人时顾盼遗光彩,比之星辰还璀璨明动。
这般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吐气如兰,恍若冰雪生暗香。“王爷,您是来看臣女的吗?”
宁凤举喉结滚动几下,沉沉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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