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闺阁少女也不过堪堪见过司宣衍两面,不过多因少女好颜色,是观他相貌清俊冷然,气质卓绝,总有那令人又怕又想接近的探索之感。
若此时朝露在,便是能猜着他主子是因如今着了似女男的素衣装扮,将那一身生人勿近冷酷的气质倒敛去了有七八分,才叫人忽略其他,眼睛里就只能看见那令人心动的容貌了。
次日清晨,黛玉早起,由着素月伺候梳洗装扮,才与虞文沁一齐出门,又与虞家几位姑娘一同吃早饭。
饭毕用茶时,黛玉忽然想起来当日刚到荣国府之时,荣国府中许多规矩习惯与自家不同,头一件便是在这吃食饮茶之上,她因父亲自幼教导保养身体之道,惯常是吃过饭后过两刻钟再且吃茶,荣府里不同,饭毕就吃茶。
那日她不过神思之处又须臾的犹豫顿然,心中想的是这些习惯日后少不得都要改过来,免与给旁人添麻烦。
哪里料想兄长当时即看了出来,不待她吃上一盏,即时回了老太太那些话,老太太闻得后,自然令她以身子为重,不必再改。
因是想起这一回,林黛玉此时亦慢了一步,那虞文灵看见,自发认为林黛玉不过一小户千金,上不得台面,却连吃喝茶也需瞧着别人,十分可笑。她素是将那些非是都中之人称作‘乡下来的穷鬼’,更不把那些外地的官儿看在眼里,林黛玉之前逆了她一回,她心中岂有放得下的。
想到祖母母亲想让自己日后嫁给司宣衍的,与林黛玉自然成了亲戚,倒此时不把她弹压治住,哪有脸面。
只是席间长辈都在,不好说话,她才先忍住了。
只到中午,虞文沁生日宴席上,剩些同辈,虞文灵竖眉冷笑道:“方才妹妹可是没吃过那样的茶?这原本不妨事,我家里有的是,我与了两盒子带走,何必那样没见过东西一样瞧着,惹人好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什么意思,只是看出势头不对,这席间外人除了林黛玉,还有虞家旁的亲戚家的三两个小姐。
只见黛玉把筷著一放,冷笑:“你又有几只眼睛见到了,是四只,还是八只,我吃过什么茶怎么吃的,管你什么事?不过是些茶,值得谁巴巴提出来一说,了不得的。”
虞文沁先不耐了,看着虞文灵,红了眼眶,:“我这样的好日子,又弄什么,偏不让我省一时的心。”
黛玉原本要起身走,奈何虞文沁说了这样的话,这时走反而不好了,遂只好耐下心思。
虞文灵却全然不顾她长姐面子,此时白眉赤眼的呵,“你护着她做什么,倒不帮着我,她算什么人?”
虞文沁简直要被这胞妹蠢死,心下微恼,却又不得不圆场,正要再说话。
忽然,不远处另一桌走来一人,再一细看,竟然林家大爷,虞文沁总有些怕他,一时忘了言语。
却见司宣衍走了过来,冷淡说道:“她不是你们什么,却是我妹妹,虞小姐且待如何?”
虞文灵如被人捂住口鼻,一句话说不出,脸颊涨得绯红。
虞文沁生辰一过,司宣衍与林黛玉未再留宿,告别后自回了荣国府。
前头说贾母吩咐王熙凤要打发清虚观那边做一场法事,择了日子,凤姐儿风风火火着人安排去,老太太一早放话,家里娘儿们都过去热闹热闹,到那日外人一概不准进去,那些大大小小的道士都请了出去,两边楼房都打扫铺陈干净。
那里有个张道士,原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也御口亲呼过他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着道录司印,之后当今念之前情又封他为终了真人,现今在这都中,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
贾府中人亦常看他几分面子,他倒会卖弄,假模假样先回了贾琏,口里说道:“原本该进去一通伺候,只是有老太太与众位小姐都在,反而不敢唐突了。”
惹得贾琏直想啐他,到底还顾及他的老脸,笑骂了一句,领他进去拜见贾母等人不提。
一早说了今日清虚观不接外客,只是没想到荣国府出门这事又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那些亲友近邻少不得都派了管家或打发婆子妈妈来送礼,鸡鸭鱼肉果子点心珍碟等物,走一家又来一家,惹得王熙凤口里假作抱怨:“到这里也没个清静时候,我原来还想着是个听戏玩乐的。”
贾母听了笑道:“原是打发你来伺候太太,或陪你几个妹妹玩,你倒先想着作乐起来,活该有你不趁心的。”
把个凤姐直歪在贾母身旁作弄调笑,“老太太心里眼里只有妹妹们,哪里还看得见我。”
今日林黛玉穿着一身白色绣着竹叶片的斜襟衫,下面一条同色裙子,外面罩一件香芋色的小袄,两只手各戴一对小玉镯。她却是正挨着她哥哥司宣衍而坐,目光正落在司宣衍的手上看了一眼。
终究是让司宣衍分出一点心思,垂眼问:“可是有事?”
黛玉摇摇头,片刻又说:“哥哥,姨祖家,父亲可曾知晓?”
姨祖家自然指的是虞家。
司宣衍不妨她问这个,念头一转,明白过来她问这话的意思,她在扬州住几年,从未听父亲母亲提起过京城的虞家,那些年里节日,也从未见派送过节里往来。
只是自从来了都中,这才交往起来。
黛玉素性较之常人敏感多疑,此时恐怕也不为别的,恐怕是担心倘或里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之事,万一得罪了,更不好。
他们都坐下楼上,下头台上戏已经开摆,也就无人注意二人。
只听司宣衍说:“以前不过是远了才谈了,勿要多思,且今后父亲自有来往备礼的,看着罢。”
“既这样还罢了,多谢哥哥解惑。”黛玉轻说。
司宣衍眼下亦正无别事,生性又素厌戏曲,唱得他头疼,自然已经说了心么多,再多几句亦无妨,遂接着闲话似的问黛玉最近读了哪些书。
之前贾母宝玉都问过黛玉都了什么书,黛玉先言读了四书,后听贾母说三春姊妹一向浑玩的只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耳,她自来性情谨慎的,恐自己唐突,又恐人笑自己卖弄,后也跟着说自己不过认识几个字。
这会儿在司宣衍跟前,却无一点忌,认真回答:“程先生如今正讲到孟子篇,只是我先前在家都是学过的,眼下跟着大家一起,只作复习之论,却偶尔也有温故知新之处。”
司宣衍向来知道林如海素疼林黛玉,曾也闻林如海说过此女聪颖异常悟性极佳不输绝大男儿。在扬州时,两三岁开蒙学请有名师教导,贾敏去世那年,延请一个名唤贾雨村的人给黛玉作西席,那贾雨村原来也是生与仕宦之族,到他这辈时,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下他一人,后得人资助上京赶考,考中进士,升为知府,不久又被卷入一桩徇私贪污之案被革职。随后游历扬州时,得林如海请去,做了林黛玉的老师。
由此可见黛玉与学业上的根基起点之起点与其他闺阁女子亦不大同。
“如今私下自己还读着易经,尚书。”黛玉补充了一句。
司宣衍便提了一个问题与她解答,叫她分析。只见亦都答得十分自如,由可见平素是个认真的,兴起之至,他便让黛玉若日后读到或颇多不解之处,只需记下来,或得空再来问他亦为可以。
黛玉内心触动,她亦知道再说多感谢都不及自己内心一二分情绪,说多了反在二人中多生出生疏之感,岂不奇怪。
如此思忖须臾,且说了一句:“黛玉听兄长之言。”
春种秋收,四季轮转,恰如那缠绵涓涓细流向前涌,涛涛河水滚不停,亦如那白驹过隙,飞梭而逝。
转眼,林黛玉并司宣衍已入都中在荣国府中住了六年有余。黛玉已满了十四岁,生得是玉质无双,眉弯似蹙,双目含情微光点点,两靥生愁弱质风流,行动时娇喘扶风,闲静似娇花照水。
尤令人见之忘俗,非言语能描述之。
这日,黛玉与探迎宜三姐妹一处与王夫人处请安,不妨王夫人那里正见人,几人略听了几句,原来是王夫人母舅王家来使送信过来,正商量计事,说的乃是原在金陵的薛家一下,那薛夫人系王夫人与王子腾一母同胞的姊妹,薛姨妈早年丧夫,薛家原领着皇商卖办的差事,如今膝下养着一子一女,儿子学名唤作薛蟠,小女闺名宝钗。
听说那薛蟠在金陵惹下人命官司,如今一家已经举家往金陵来了。
黛玉她们见王夫人不得空,不好多留,就一齐退下一道往寡嫂子李纨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张道士身份那段引用原文的,标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