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山林、被雨淹没的马路、路上奔跑的少年与少女,像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为什么要跑啊?”
少女在大雨中问牵着她狂奔的人。
“山雨又冷又潮,淋多了容易生病。”
“可我跑不动了。”
在雨里跑步,还一路是上坡,艾松雪实在有些吃不消。
陈安风停下来,转头看向她,喘着气问她,“那我背你?”
“背着我你怎么跑?”
艾松雪喘得比他厉害得多,胸口起伏明显,她身上那件白色短袖已经湿透,衣服面料薄,里头内衣的颜色和轮廓完全显现出来,甚至能隐约看到那条诱人的沟壑。此时那道沟壑正随着她胸口的皮肤若隐若现……
陈安风撇开眼,喉结上下一滚,转过身去说∶“你才多重,也就这一段,前面是下坡,到时候我放你下来再一起跑,跑下坡不累人。”
艾松雪本来想着,生病就生病,反正死不了。
但既然他这样说了,那行。
“我身上是没多肉,但好歹也有170的身高,骨头也够重了。”
她还是告诫了他一句。
然而陈安风并不在意。
“试试。”
他蹲下去。
艾松雪很干脆地倾身趴到他背上,双手攀住他的肩,低头凑到他耳边说∶“要是背不动别强撑,你要累倒了,我可把你拖不回去。”
陈安风似乎轻笑了声,没作答,很轻松地背着她起身,看了眼前面的路,埋头跑起来。
他跑得不算太快,但很稳,始终保持着匀速,艾松雪在他背上并不觉得很颠。
眼见好长一段儿的坡就快到头,艾松雪趴在他肩上问他∶“你体力怎么会这么好?”
她虽然在他身上摸到过肌肉,但他看起来挺单薄的,不然她也不会觉得他像风了。
“溜米洛的时候没少跟着它跑。”
他声音带着喘。
听着他喘气的声音,艾松雪放在她肩上的忽的一紧,是出于不由自主,身体里还起了阵麻麻的酥意。
她突然觉得,除了风,他还像这山里勾人的妖精。
“你放我下来吧,到下坡了。”
下坡背着人跑也不安全。
陈安风把她放下来,两个人没再手牵手,并排着一起朝坡下跑去。
到了下坡就很快了,没用多久,艾松雪就看到了外婆的小洋房,于是她转头问陈安风∶“你要不先去我家洗个澡,把衣服烘干再走?”
陈安风说∶“不用。”
“那我给你拿把伞。”
陈安风还是说不用,“都淋了这么久了,不差那一段。”
“你不是说这山林淋多了容易生病?”
“我拿了伞头发上也都是雨,不拿伞跑得还能快些。”
“行。”
说着,两人就已经到了外婆家门口。
陈安风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你赶紧进去吧,等会儿手机进水了。”
“嗯,明天见。”
她拿过手机,推门跑进院子里,等再回头,只看见陈安风掠过的半个身影。
“哎哟!松雪你怎么淋雨回来的!”
周姨看到后焦急道,“赶紧上楼去把衣服换下来。”
艾松雪“嗯”了声,托着跑得酸胀的慢悠悠地朝楼上走。
“刚淋过雨,你先把头发用毛巾搓干,等身上回暖了再洗澡啊,洗澡的时候水也别开太热,别洗太久了。”
周姨在后头提醒。
艾松雪嘴上说着知道了,进了浴室却立马就打开了淋浴器,用热水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
她没洗很久,洗澡洗头加上把头发吹干也就十多分钟。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被扔在床上的手机亮了下,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好像是进来了条短信。
她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
确实是短信,有两条,一条十五分钟前发的,一条刚发的。
[忘了提醒你,回去别急着洗澡,换件厚点的衣服,拿毛巾把头发擦到半干了再去洗。]
[你不会已经去洗澡了吧?]
看完这两条短信,艾松雪往外看了眼,雨还下得很大,估计中间这十五分钟他都在路上,是刚刚才到家。
她敲了行字回他∶
[怎么你说的跟周姨一模一样,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陈安风很快回过来∶
[乡镇上的人淋雨是常事,这是经年累月摸索出的经验。]
[洗了热水澡会怎么样?]
[可能会着凉。]
[着凉而已,着就着了。]
[别不当回事,要发烧了那就是大事了。]
[有什么,出门不就是诊所,还能烧死?]
[要是低烧还好,他那儿能开退烧药,高烧只能去县里打点滴,烧死是不至于,但烧傻的应该不少,镇上就有一个。]
陈安风说得挺吓人,但艾松雪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短信上的字里行间也透着无所谓∶
[哦,可我已经洗了,听天由命。]
很快,手机里又收到一条短信∶
[让周姨给你煮碗姜汤吧。]
[嗯。]
她刚给他回过去,门口传来敲门声,她估计是刚好周姨给她送姜汤来了。
开门,果然。
周越手里端着碗姜汤。
“松雪,你淋了雨,一定要把这碗姜汤喝了。”
像是怕被在另一间房里写作的外婆听到,周姨把声音压得很低。
“谢谢周姨。”
她接过碗。
“现在有点烫,你等凉一点再喝,我先下去做饭了。”
临走时,周姨还不忘再提醒一句,“一定要喝啊!”
艾松雪垂眸,看着手里这碗姜汤。
她从没喝过姜汤,这味儿她就不太能接受,感觉怕是喝不下去。
等姜汤凉了一些,她尝试了一下,确实难以接受,喝两口已经是她最大的容忍。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姨没提她淋雨的事,也没问她喝没喝姜汤,估计是怕外婆替她担心。
这天夜里,她睡得很早,折腾一下午,她着实有些累了。
窗外的雨在她躺下时已经比下午小了很多,只隐隐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最好不过的催眠曲。
她很快便进入了深度睡眠。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夜,到早上六点多才彻底停了。
路旁树上的叶子被这场雨冲刷得发亮,不少叶片散落在水泥路面,湿气顺着窗户钻进来,让房间的空气也变得潮湿。
陈安风睁开眼,并未对被窝有多少留恋,没多久就撑坐起来,摸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为数不多的通话记录里找到归属地在陵川的一个电话号码,拨过去。
拨号声响了很久,最后传来一道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陈安风的眉心蹙出了一个川字,他掀开被子,一边快步朝卧室外走一边重新按下拨号。
从二楼到一楼大厅,再到穿上鞋,他给艾松雪打了两次电话,一共三次,艾松雪都没接。
现在还很早,也许是艾松雪睡得太熟没听到,也可能是她手机调的静音,但介于昨天她淋了那么久的雨,回去还直接冲了热水澡,陈安风实在不放心,穿上鞋就朝着她外婆家狂奔过去。
两千多米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跑到。
这会儿才刚刚七点,周姨都还没过来,他只能用力拍门。
老人的睡眠少,一般很早就会起床,外婆已经起来看了会儿书了,所以听到陈安风的拍门声后,她很快坐着轮椅去给他开了门。
“安风,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儿吗?”
陈安风忙道∶“您赶紧去看看艾松雪,昨天她淋了雨,我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我怕她是发烧了。”
外婆一惊,忙道∶“快!你推我进去!”
陈安风立马推着外婆去屋里坐电梯。
到了二楼,电梯门一开,外婆就指着一个房间对陈安风说,“那间是松雪的房间,你先去敲门看看。”
陈安风两步并一步迈过去,用力拍打艾松雪房门,边拍边喊她名字∶“艾松雪!艾松雪!”
里头没有一点动静。
外婆慌了,“直接开门吧,我这儿有钥匙。”
她把早就取下来的钥匙递给陈安风,陈安风接过钥匙迅速去开门。
打开门口,两人进去看到艾松雪闭着眼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一点听到了他们敲门的迹象,而一个正常人就算睡得再熟也不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
外婆被陈安风推到她床边后立马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坏了,绝对是高烧了!”
艾松雪浑身都烫得不得了,嘴唇都烧干了,裂了好几道口子。
“她烧成这样得马上去县里的医院才行。”陈安风疾声道。
“我去拿手机给出租打电话。”
外婆存了好几个出租的号码,只要给高价,肯定有出租会立马赶过来。
可陈安风说∶“等出租来太慢了。”
山路窄,弯道还多,不熟悉这段路的根本不敢开快,要是迎面遇上另一辆,还要倒半天到岔路口才能错开车,等出租过来怎么也要一两个多小时,再下山,这得三个多小时。
“您家有电瓶车的对吧?”他问外婆。
“是有一辆。”
“有电吗?”
“前天刚充满的,还没骑过。”
“这样辛奶奶。”
陈安风语速极快地说,“我骑电瓶车先载艾松雪去医院,您坐出租来。”
外婆是很希望松雪能快点被送去医院,都烧成这样了,晚一分钟到医院就多一分危险,可……
陈安风看出了她的顾虑,忙道∶“没关系的辛奶奶,就一两个小时,而且她是因为我才淋雨发烧的。”
“可是……”
陈安风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问,“您家有暂时不用的床单吗?我得把她系在我身上。”
外婆犹豫两秒,然后才说∶“有,我去给你拿。”
“我推您去。”
他一个男的,自然是不好一个人呆在女生卧室里。
拿了床单回来,陈安风扶艾松雪起来,又让外婆取了件外套给她披上,接着将她抱起来朝楼下走。
来到停电瓶车的屋子,他先把艾松雪放到车座上,自己再一只手扶着她坐上去,让外婆帮忙用床单将她和自己裹了两圈,确保她不会掉下去。
“辛奶奶,我先去了,您把她手机拿着,等我电话。”
“好,路上小心。”
他点头,下一秒就将油门拧到了底,几乎是一瞬间就出了院门。
外婆到底是担心,不顾双腿从轮椅上站起来小跑两步到门口往外望,却也只看到抹虚影一晃而过,消失在拐角。
雨后清晨的山林,空气湿冷,加上车辆的疾驰,扑面而来的风恍如已秋,无形中起到了物理降温的效果。在快进县城的时候,艾松雪醒了过来。
当她睁开眼,听到耳旁呼啸的风,看到路边极速倒的树影,身体又轻飘飘的,她还以为是在梦里,可梦是没有味道的。
她闻到了陈安风身上的味道。
她想抬头看一看,但脑袋像被灌了铅,沉重无比。此时她全身能动的似乎只剩下眼睛,连吞咽都变得困难。
努力向上看,视野里是男生的半截肩头。
想来,她是靠在陈安风背上了。
虽然脑袋现在很晕很沉,但她倒是还没有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猜到自己应该是发高烧了,陈安风在送她去医院。
她无力的笑了笑,还真高烧了,她还以为她身体没那么差呢。
对于生病,她以前从来都不怕,毕竟她连死都不怕,甚至很多时候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想着不如一死百了,而且她不只是想,还付诸过行动。
现在,她依然不怕,只是有些担心,如果烧傻了,就没办法知道那些关于陈安风的谜底了,而且……
她还想跟他谈谈恋爱试试呢。
她很好奇,他这样的人,谈了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不希望自己被烧傻,她努力保持着清醒,没让自己再昏睡过去。
医院就在离环城公路不远的东城口,进了城就很快了。
一到医院,陈安风停车后马上反手搂住艾松雪,解开绑在腰上的床单,再把她捞到身前来,接着就看到了她此刻正半睁着的眼睛。
“醒了?”
艾松雪想点头,但脑袋实在太沉了,还天旋地转的,她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点头,只好张开干裂的唇,尝试发出一点声音,让他知道自己还没烧傻。
她本想着就嗯一声就行了,但开口就成了他的名字∶
“陈安风……”
声音低低的,哑得几乎听不出音调。
但陈安风听清了。
于是他说∶
“我在。”
艾松雪没来由地笑了笑,只是这个笑看起来实在太惨淡了些。
她没有力气再说下一句了。
好在,陈安风没有因为等她的下一句而干愣着,一刻也不耽误地抱着她进了医院。
一进医院的大门,不知道为什么,艾松雪突然就怎么都撑不住了,眼看着距离自己咫尺的那张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陈安风……
她再一次喊了他的名字,在心里。
早晨的住院部很安静。
病房里只不时能听到外面传来的一两声鸟鸣。
陈安风坐在病床边,静静看着跟前陷入沉睡的艾松雪。
也许是生病了的原因,此刻的她,少了几分淡漠得不近人情的清冷,多了些柔和。
不过,她的五官线条本就是柔和的,除了那双略显细长的丹凤眼,现在她闭着眼,整个面部就都显得没有那么重的冷感。
而不管是此时的她,还是其他任何时候的她,哪怕是被雨浇得湿透,她都是美的,很美。
与现在用金钱就能换得的那种大众的美不同,她的美是无法复制的,哪怕达芬奇再世或许也难以画出与她相似的眉目。
这张脸,可以让人确信,不管世人的审美如何改变,她一定都在美丽之列。
可她的美,是她对他的吸引中,最不值一提的一点。
倘若她相貌平平,他也一定会被她吸引。
人在面对一件美丽的事情时,往往会忽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一个小时竟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中过去。
病房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陈安风没有掀起眼皮,他知道来的人是谁,不是辛奶奶,是一群人。
“等我打个电话。”
他看着艾松雪对门口站着的一群人说。
拿出手机,他拨通艾松雪的手机号,很快那头就按了接听。
“喂,安风,松雪现在怎么样了?”
刚打上点滴的时候他就已经跟辛奶奶通了一次电话,病房号那些都已经说了。
他伸手用手背去触碰她的额头,说∶“烧在退了,您别太担心,只是我没法等您过来了。”
那头愣了半秒,再开口的语气含有歉意∶“没事,我跟小周快到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您不用在意,没什么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对了,我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
“如果艾松雪醒过来问起我,您就说我家里有急事先回去了,我的事您先别跟她说。”
那头似乎叹息了一声,答应道∶“好。”
“病房号已经跟您说过了,那我就先挂了。”
“嗯。”
挂掉电话,陈安风最后再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口的人什么也没说,一部分走在前面,一部分跟在他身后,像押送一样带着他往下走。
下楼后,跟着前面的人,陈安风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子很快启动,原路返回,将他送回了山上的别墅。
载着他的那辆一直开到了别墅里的车库,另一辆停在院子里,但车上的人也进了车库。
陈安风从车里下来,载他的人也下了车,这人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身上市井气很重,眉骨上有道刀疤。
在从院子里进来的最后一个人把车库大门关上后,刀疤男走到陈安风面前,向他鞠了一躬。
直起身后,他面带谑笑地开口,语气调侃∶“对不住了,少爷。”
说完,他抬腿,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陈安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