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忠犬》
一只西柠/著
艳阳高照,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尘土飞扬的村口,车窗玻璃反射着耀眼的光。
村民们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车子,十几个人拉拉嚷嚷地围上来,好奇地观摩。
“哦哟,这车得多少钱啊?”
“城里的车就是和咱们村里的拖拉机就是不一样哈。”
“瞧这车闪的,跟镶了钻似的。”
……
一个面朝黄土的村庄,家家户户都是种地的小农小户,家里顶多开个摩托车,两轮的,这四个轮子跑的豪车,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谁这么有钱啊?
这时“咔嚓”一声响,车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对夫妇。
男人西装革履,女人身材高挑,一袭浅灰色妮子大衣,一看就价值不菲。
夫妻两人看起来40有余,穿着端庄得体,言行举止温缓大方。
村民们惊羡于夫妻两人的气质,一下噤了声,纷纷掀着眼皮好生打量他们。
安静之中,突然一声喊。
“大姨。”
一个温吞软糯的女娃娃声音。
大家的注意力又一下被吸引过去,应声回头看。
女娃娃穿着浅粉色棉衣背着书包走来,扎着麻花辫,额头留了刘海,刘海下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像黑葡萄一般。她的皮肤很白,阳光一照白得像个瓷娃娃。
村里哪里有这么漂亮的女娃娃?
仔细想想,还真有一个。田坝上祁家的孙女——祁萻(an)。
这小姑娘命苦啊。
5岁的时候父母外出务工车祸丢了性命。从此小姑娘由爷爷奶奶抚养。
祁家老爷子老奶奶年纪大,身体也不好,这几年也相继离世了,留下13岁的小祁萻一个人,好在她那叔叔婶婶还算有点良心,拿了祁老爷子身前积攒下来的几万块钱后把小姑娘接到家里养了四年。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一转眼,小姑娘已经17岁了,乌溜溜的眼睛还是那么单纯无害,脸蛋带着些许婴儿肥,乖得不得了。真是让人喜欢又让人心疼。
可是17年过去了,这突然出现的大姨是从哪里来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从知晓答案,只得看看奔驰车前的夫妇两人,又再看看祁萻。
祁萻一个人背着书包走来,不时往身后看,石子路的尽头空无一人。
她快要离开了,叔叔婶婶没一人来送她。
记得昨天晚上婶婶骂咧着说:“走了就别回来了。你走了我们还少了份负担。”
婶婶的脾气一直不好,说话呛人,得罪了村里不少的人,对祁萻的态度也一直都这样,动不动就责备训斥几句。
与之相比,叔叔的性情好很多。叔叔是名乡村老师,在村里算是很体面的人了,为人正直,明事理懂人情,平时很少让祁萻做粗活重活。昨天晚上,趁婶婶睡觉的时候,叔叔专门塞了一千块钱给她,说是到城里上学难免不适应,交到新朋友了就请她们吃点好吃的。
一晚上过去了,祁萻摸了摸衣兜里面的钱,似乎还残留着叔叔手心的温度。
在那个家,只有叔叔是好人,叔叔对她的好她都记挂在心里。至于今早为什么不来送她,可能是怕婶婶生气吧。
女孩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视线从道路尽头抽回时,祁萻正好和大姨对上眼。
挺紧张的。
她是妈妈的姐姐,按理说应该是很亲近的亲人,但是祁萻对她陌生极了。
记忆里,她从未像现在一样见过大姨真人。也许很小的时候见过,但是她不记得了。
爷爷还在的时候,祁萻听爷爷讲过大姨陆芸,说陆芸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女人,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
后来爷爷走了,她从叔叔哪里得知,原来她父母出事那年,陆芸曾想把她过继到自己名下,接她到城里生活,那年她才5岁。可是爷爷舍不得她这个小孙女,认定他老祁家的种,哪有过继给别人的道理。
最后,她便被留在了村里。
一晃13年过去了。陆芸突然又要接她去城里生活。婶婶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她一直视她为拖油瓶。有人接走她走,她巴不得呢。
祁萻隔着人群,远远地和大姨和大姨父对望。
阳光耀眼,秋风徐徐。
恍然有一种宿命感,她知道,她的人生从遇见他们开始彻底改变了。
只是没想到,伴随着闯入她人生的还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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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安静的村庄响起一阵鸣笛声,声音由近及远。
碧朗的天空下,车子寻着弯弯曲曲的环山公路越渐远去,最后化成一个点消失在大山脚下。
村民们心里慨叹,这些年来祁萻这小姑娘受了这么多苦,现在终于到城里过好日子去了。
祁萻把头倚在车窗上,看着窗外起起伏伏的大山,眼睛微红,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生长了17年的地方,今天真的要离开了,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们此次的目的地是南城,一个祁萻只听过没去过的地方。
村里的小花去玩过,因为她父母在哪里打工。听小花说南城很大,随便去哪里玩都要坐地铁,还有那里的商场可大了,有四五层楼。他们镇上的集市简直没法和那相比。
还有还有,南城的男孩儿女孩儿们穿得可漂亮了,身上的衣服好几千呢。
祁萻低头看身上的衣服,浅粉色的棉衣,很干净整洁,只是颜色泛白,一看就知道洗了很多次,穿了很多年。
女孩不禁担心,那里的同学们会不会嫌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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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的车程后,车窗外的景象由高山已经变成林立的高楼大厦,阳光下的大厦玻璃光斑闪烁。
祁萻难以置信地揉眼睛,她刚从睡梦中醒来。
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转过街道转角,一晃眼驶进一个高档别墅小区。
她趴在窗户看。
这里的房子全是小洋房,三层楼,红色的屋顶,房子外面是小花园,种满了花。
车子停下时,陆芸喊:“萻萻到家了。”
祁萻回头看,往另一个车窗外看,眼前是一座英式小洋房。
“萻萻,大姨和姨父先把行李搬进去,你姨夫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车子就不开进车库了,你就在这里帮着看着点。”
看大姨下车,祁萻急忙推车门跟过去,“大姨,我帮你们搬吧?”
陆芸和林均已经走到后备箱前,探出头笑:“你这小胳膊能搬动什么啊?这箱子里面有你大姨父朋友送的红酒,你倒时候拎不动摔坏了可不好。”
祁萻只好作罢。
他们拎着行李走后,留下她一个人站在轿车前,无聊地盯着脚底的蚂蚁看。
好一会儿后,陆芸和林均都没出来。
忽然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风声里,还有一阵脚步声,一下吸引了祁萻的注意力,她好奇地往不远处望去。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十七八岁的样子,嘴里叼了一根棒棒糖。书包没好好背着,挂在一边的肩头,双手懒洋洋地插在裤兜里走来。
他很高,皮肤很白,身上只穿了件红色球服和一条黑色运动裤。
球衣松松垮垮的,把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露了出来。
南城是个北方城市,10月,花坛里的草叶子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祁萻有些惊讶和疑惑,这么冷的天,他穿这么单薄难道不冷吗?
正想着,男生似是觉察到别样的目光,忽地黑眸一转,看了过来。
刹那间,目光碰撞在一起,祁萻紧张得把脖子一缩,少年却很是淡定,叼着棒棒糖,微挑着眼尾打量她。
坏痞劲儿尽显。
莫名的,祁萻有点怕他,胆怯地把脖子又缩了缩,半张脸藏进棉衣领子里。
这时她听见男生“嗤”了一声。
她轻掀眼睫看过去,他勾着一边唇角,好像…
是在笑话她。
笑她胆小?又或者是笑她扎着麻花辫,穿得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像村姑。
真实原因祁萻不得而知,但是她的耳梢倏地红了。
少年笑完,跺着步子从她面前径直走过。
斜阳之下,他的背影修长,走路姿势散漫,时不时踹一脚脚下的石子,走了几步路后,看到不远处有垃圾桶便起身一跳,将手里的东西投了出去。
祁萻猜测,他投出去的应该是嘴里一直咬着的棒棒糖。
“哐当”一声响,棒棒糖没被投进垃圾桶里。
她听到少年低声骂道:“操哦。”
这是祁萻第一次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记住了他。
一个穿红色球衣,叼着棒棒糖走在夕阳下的少年。
再次见面是在大姨家里。并没有见着真人,而是一张照片而已。
祁萻跟着大姨参观房间的时候,在一间卧室的钢琴上面看到的。
仅是好奇而已,她拾起相框看。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白皑皑的雪地里站着一对少男少女,女生穿着米白色羽绒服,双手举过头顶,笑着比出剪刀手。而男生一身黑色运动服,双手插兜,似乎对拍照不感兴趣,极其不耐烦地撇着嘴角,还把头别向一边,根本不看镜头。
“这是你表姐,子潇。要不是现在她留学在国外,你都能见着她。”大姨走过来指着照片里的女孩给祁萻介绍道,又指着男生的脸说,“这是乔子鸷,大姨朋友家的孩子。”
简单的两句介绍,祁萻知道,女孩是她表姐,叫林子潇。而男孩…
原来他叫乔子鸷啊。
鸷,一种凶猛的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离骚》
说的是鸷鸟自古以来不合群,后来比喻人刚正不阿,不与世同流合污。
祁萻盯着照片里的乔子鸷看,有些凝神。
他看起来也不正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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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见到乔子鸷是两天后。
因为转学的事情一直没办理好,祁萻只能暂时在家里待几天。闲来无事,她到小区花园里转悠。
走过一条林荫路便是一大片草坪。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枯草味。
草坪上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小孩在上面跑着闹着。
祁萻走进去,却愕然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乔子鸷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坪上,黑书包被他枕在脑袋下。双手环在胸前,眼睛轻阖着,在睡觉。
风一吹,少年额头的碎发被拂乱了些,整个人散漫不羁。
女孩立马惊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在这里?
今天不是周一吗?
心里小小地琢磨一下后,祁萻并不想多管闲事,她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想就这么悄悄从他旁边走过去,结果……
“啊……”
天旋地转的。
再次睁眼时,心脏咯噔一跳。
这种荒谬绝伦又极富戏剧性的事情,祁萻只在电视里看到过,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亲到乔子鸷了!
世界仿佛静止了。
短短的几秒里,时间被无限拉长。
少年先是眉心拧动,烦躁又吃痛的表情,而后才睁开了双眼,唇梢抽动。
他有双黑漆漆又好看的眼睛,里面又有浅浅淡淡的光影在晃动。
恍然间,祁萻突然清醒了,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背过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她磕磕巴巴地道歉道。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女孩提着一颗心,悄悄地斜眼看地上的动静。
少年抹了一把头发,把额头上的几根枯草扒拉下来,再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看了过来。
吓得祁萻肩头一缩。
他的神情,懒倦,冷淡,不耐烦。
祁萻立马收回视线,低头,“咕噜咕噜”地咽口水。
被吓着了。
安静中,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祁萻好奇地再次抬眼时,乔子鸷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一只手掐腰,一只手跟提小鸡崽似地揪起她帽子上的兔子耳朵,略微低头,一双黑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下巴昂起时,示意祁萻:
“来,好好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