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尔低低应了一声‘好’,轻手轻脚帮她关上房门,转身立在廊柱旁久久未动。
大雪弥漫整个天地,庭院石槽里的水结了一层冰,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
呼吸之间眼前雾蒙蒙一片,樊尔仰头凝望簌簌飘落的雪片,线条优美的修长脖颈上青筋微凸,微卷浓密墨发垂于身后,与那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上只着两层简单布衣,身姿挺立未有缩肩萎靡之态,似是感觉不到冷冽一般。
这只是冬日第一场雪,便就这样冷。想到琉璃那怕冷的模样,樊尔不觉面色凝重,却也别无他法。他们修习过不下十数种术法,没有一种是能抵御这寒冷的。
不知过去多久,大雪终于停歇,所见之处均都积了厚雪。
樊尔捻诀用灵力在院中清出一条蜿蜒小路,回身扣响主屋房门。
“少主,雪停了。”
正裹着衾褥打坐的琉璃闻声掀开眼皮,眸子闪过一道幽蓝,随即恢复如常。
鲛人眼眸均为藏蓝色,没有光的照射不仔细瞧,其实看起来与人族黑眸无异。
捻诀收起周身灵力,下床套上皮履,琉璃拿起简策与狐裘便走了出去。
樊尔接过她手里简策,提醒:“结冰地面湿滑,莫要摔了。”
“我又不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怎能那般不稳重。”
琉璃话音未落,院门陡然被敲响,她狐疑望去,敲门声持续不断,一声高过一声。
“莫不是政儿见我们迟迟未去,等急了。樊尔,你去开门。”
“是… … ”樊尔应声走下阼阶。
院门打开,外面一对男女与樊尔同时愣住。须臾之后,少女惊喜尖叫着张开双臂扑向樊尔。
樊尔反应迅速侧身躲开,少女来不及收住步子,踉跄间扑在结冰地面上,笑容都没来得及褪去。
“少主!”子霄大力推开樊尔,上前搀扶起星知,转头怒目:“樊尔,你何必如此过分!”
“抱歉,我不知她会摔倒。”樊尔也是没想到星知会摔得过于狠了,她修习几百年灵力,术法亦是不低,他以为她会施法护全自己的。
星知站稳身子,用袖子抹去面上残雪,并未因樊尔的躲闪而生气,双眼亮晶晶的。笑容粲然:“樊尔,你果然在这邯郸城,我的直觉终于准了一次。”
主仆俩寻觅多日无果,本要放弃离开,却因昨日大雪而被迫多逗留一日。今早不知为何,星知内心升起想要来城北的念头。
即将要离城,子霄也未阻拦她。
这城北荒凉之处多是残破房屋,主仆俩走走停停却见两处新修院舍,城中之人富贵些的都住在东市附近,稍贫些的也多是住在城南城西,甚少有人住在这偏僻城北。
出于好奇,星知驻足在第一家院舍,扣响院门。但她万没想到门开之后,院内竟是思念已久的樊尔,激动之下她毫无顾忌扑了上去。只是… … 许久不见,对方对她依旧冷淡。不过没关系,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对上星知灼热视线,樊尔下意识移开目光,后退几步。明知故问:“不知星知少主何故在此?”
“自是来寻你呀!”星知也不恼他的态度,推开子霄,上前几步逼近樊尔。“你近来过的可好?可还习惯这里?”
樊尔面色凝重继续后退,“我很好,少主请自重。”
这话听在子霄耳中尤为刺耳,他逾距拉住星知手臂,劝阻:“少主,他待你如此冷淡,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我们回太月古城吧。蝾螈男儿多得是,你又何必非他不可。”
“我就要非他不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找到樊尔,才不会轻易回去。”星知任性甩开子霄的手。
子霄双拳紧握,表情隐忍克制,眼神冷厉瞪着樊尔。
主仆俩的争吵让樊尔略显尴尬,长指不自觉捏紧简策。对于星知的纠缠,他已明确拒绝过不下几十次,但她似是听不懂一般依旧不依不饶。
立于椽下的琉璃静默看着他们,星知倾慕樊尔不是秘密,蝾螈首领降风也知此事,但依照他的作风,定不会准许自己的幺女与一个亲侍有瓜葛。这次主仆俩偷跑出来,太月古城想必也已乱作一团。
星知眸光一转,指着琉璃,话却是对樊尔说的:“你是不是因为她才屡次拒绝我?”
又来了… … 琉璃听到这话就头疼,每次樊尔明确拒绝,星知对自己的敌意就会加深一分。
“你得不到樊尔,可别把罪责都赖在我头上,有时候还是要多找找自身原因,是不是不够优秀,是不是性格不讨喜。你们之间如何,那是你们的事情,扯上我算怎么回事?”
星知被她噎了,蹙起秀眉,原本明媚的面容也浮上不悦,一双杏仁眼瞪着琉璃,嘴巴噘得老高。
憋了片刻,她清清嗓子,高声反驳:“你是她的主子,一切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若让他不理我,他还不是都要听你的。”
琉璃把手揣进袖子里,缓步走进,故作狐疑瞅她。
“我又不与你争抢他,为何要让他不理你,这种事情是他的自由,你难道不该想想是否是自己的问题。你这咋呼性子,谁会喜欢,我若为男儿,也怕你这种。”
平时琉璃性子一贯淡漠不喜招惹是非,但在星知这件事上,她总能被惹得言语犀利不客气。起初,星知把樊尔疏离的原因怪到她头上,她还因为身份而忍下去,后来次数多了,她也不再惯着对方。
在听到那句‘我又不与你争抢他’后,樊尔倏然看向琉璃,眼神从愕然转为失落,他本就不该有妄想,可真的亲耳听到,心里还是会难过的。
星知被琉璃气的面颊绯红,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让樊尔疏离自己的。咬唇气恼半晌,她毫无底气反驳一句:“你说没有就没有了,你心里如何想,我们又怎会知道!”
琉璃细眉拧作一团,无语瞅了她须臾,不想与之过多纠缠,绕过她向院外走去。
星知下意识拉住她身上狐裘,想要继续争辩。
由于狐裘领子已系紧,琉璃一个不慎被拉的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及时施法稳住身子。
樊尔见状,快步过去扶住琉璃,腾手大力推开星知,冷脸呵斥:“你做什么?”
星知脚下打滑后退两步,不敢置信看着樊尔。
子霄气不过,上前一把揪住樊尔衣襟,本就冷冽的眉眼满是怒火。
“樊尔,你别太过分了。”
“行了!”琉璃面容严峻,高声喝止:“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就剑拔弩张,这大冷天的,能否安生点。”
琉璃毕竟是下一任鲛皇,子霄也不好真的在她面前与樊尔动手,只得悻悻然松开手。
星知不悦呵斥子霄:“你怎么能跟樊尔动手呢!”
子霄冷脸低垂眼睑,没有吭声,下颌骨绷着,生气意味很明显。
樊尔默默整理好衣襟,“抱歉,是我有错在先,不该推你。”他紧急之下推星知,下一瞬便觉不妥,无论如何,她的身份都高于自己。
听到道歉,星知心里不快顿时消散,唇角不可抑制上扬,“没关系,我不怪你。”
琉璃默然无语,这蝾螈小少主还真是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樊尔,连脸面都不顾!倘若以后自己有女儿,女儿看见男人便走不动道,她一定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腿,哦不,是折了她的尾鳍。
星知无意间瞥见琉璃眼底的嫌弃,扬起下巴冷哼道:“怎么?生气你的亲侍跟我道歉?”
“… … … ”
琉璃差点忍不住给她一个白眼,“见到樊尔,就安心回去,他跟着我不会有事的,我帮你盯着,不让人抢走他。”
“我不,我决定了,要跟着你们,樊尔在哪我在哪。”星知说着挪动小碎步离樊尔近了一些。
这一次,樊尔与琉璃同样默然无语。
“随你… … ”琉璃懒得再理会她,转身走出院子,樊尔也抬步跟了出去。
“你们去哪?”星知跟上去追问。
琉璃驻足,无奈:“不想走,就安心在院子里待着,我们又不是不回来。”
星知还想跟上去,却被子霄拉住手臂。
走出一段距离,琉璃歪头瞅着樊尔,“我早猜到有这一天,不过还是低估了星知的执着,竟这么快便寻了过来。”
樊尔面无表情,难得叹息:“我最怕就是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的如此早。”
琉璃直视前方不再看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沉默片刻劝他:“其实星知还不错,撇开她蛮横的性格,无论是长相亦或身份,她都是配得上你的。”
樊尔言语冷漠:“樊尔不敢,她是蝾螈少主,我只是身份低微的亲侍。”
“胡说!”琉璃驻足,仰头认真直视他。
“你在我心里如同手足,哪里身份低微!你若是因身份而避着星知,那大可不必,待回归无边城,我恳求君父把你认作义子,如此你们身份便相当了。”
语罢,她踮脚拍拍樊尔宽阔肩头,想要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