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姑娘挺开心，但这里毕竟偏僻，又人生地不熟，素玉实在担心，若是有故旧，哪怕年纪不算多大，但到底能给姑娘提供点有用的讯息，也是好事。
怀着这个心情，素玉瞧那锄地女娃的目光就越发热切。
但很快，她就被自家姑娘兜头泼了盆凉水。
“小孩，”祝莞快步走过去，站在田垄上，一脸自来熟地跟人套近乎：“你在种什么呢？”
满脸期待的素玉：“？”啊？不认识啊？
女孩知道祝莞是前几日庄子来的贵人，她有些怕，拿着锄头往后躲了两步，怯懦着回应：“种韭菜。”
说完她又往后退了两步，眼见她要跑，祝莞忙道：“你别怕，我就是闲着无聊也想在院子门口种点菜消遣，见你动作熟练，定然是个种菜高手，找你讨教来了。”
女孩这才没再躲，但开口时还是有些怯：“你想种什么啊？”
祝莞指着她脚下：“就种韭菜。”
女孩点点头：“那你有种子吗？”
祝莞：“没有，不过我用东西给你换点种子，可以吗？”
女孩警惕地看着她——种子都没有，种什么菜？
祝莞示意素玉。
素玉就拿出一条丝帕。
“你看这帕子给你换点韭菜种子，怎么样？”祝莞把丝帕递过去好让她看清楚。
女孩原本警惕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不确定地看着祝莞：“你真的要用这个换我的种子？”
种子不值钱，是她冬天的时候从山上摘回来的野韭菜种，这个贵人居然用这么贵的帕子跟她换。
她是傻的么？
她不是很理解。
“嗯，”祝莞笑着点头：“怎么样？”
女孩盯着她看了看又看，见她不是逗自己，这才点头：“可以是可以，就是……”
祝莞笑着反问：“就是什么？”
女孩：“你的帕子贵，我没有那么多韭菜种子给你，再给你点小葱吧，不让你吃亏。”
祝莞乐了。
这小孩，还挺实诚。
“你叫什么名字？”祝莞问道。
“妹宝。”
“妹宝？”
“嗯，妹妹的妹，宝宝的宝。”
祝莞来了兴致：“你是家里最小的？”
妹宝摇头：“不是，我有个弟弟。”
祝莞更觉可乐：“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妹宝：“我弟弟叫狗蛋。”
这下不止祝莞，连素玉都笑了。
这家人给孩子起名真有趣。
妹宝又说道：“贱名好养活。”
祝莞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正要引出正题，眼风里瞥见三柱媳妇带着两个人正急匆匆朝这边来。
她嘴角笑意顿了顿，很快就又扬起嘴角，悠悠然问妹宝：“韭菜种下去后，多久能吃啊？我头一次自己种菜，还挺期待的呢……”
妹宝就开始给她解释，一般两个月左右，但要是浇水勤快，肥也够就能提前大半个月吃。
“这样啊，”祝莞提高音量：“那种韭菜要注意什么，第一次种，有点紧张，怕种坏了。”
妹宝又开始跟她解释，韭菜很好养活，种下去，注意着浇水就行，不用特别注意，葱也是。
三柱媳妇带着人急匆匆赶来，就听到二姑娘正在跟个佃户家的女娃请教种韭菜。
女娃还把韭菜种子用衣服兜着拿给二姑娘。
那韭菜种子瞧着特埋汰，二姑娘居然就用自己的衣服去接，三柱媳妇还有她带的两人，都看愣了。
“欸？”祝莞假装刚看到三柱媳妇她们，笑着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都没看到你们，是找我，还是有别的事？”
三柱媳妇面色变了又变：“二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祝莞把裙摆里的韭菜种子给她们看：“找小孩换点菜种子回去种，天天闷着，怪无趣的，庄子那么多地，白荒着也浪费。”
说着她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对妹宝说：“对了，你要是得了什么花种子，跟我说一声，我还用帕子跟你换，光种菜也没什么意思，我再种点花，搞个小花园。”
妹宝刚得了个爹娘都不会舍得给她买的精美帕子，一听还有帕子能得，登时开心点头：“好啊！”
看着这一幕，三柱媳妇等人：“……”
好一会儿，三柱媳妇才再次开口：“二姑娘想种菜种花，跟我们说也是一样。”
祝莞拖长了音调：“算了，我自己跟人换点，人也能尽心传授我耕种心得，更便宜。”
两方互看不顺眼，心照不宣的事，祝莞这么磊落挑开，倒是显得三柱媳妇等人虚伪。
本来就落了下风的三柱媳妇更加讪讪：“那二姑娘继续吧，我们还得去查看庄子里的水井，这就去了。”
祝莞头也没回淡淡嗯了一声。
等人走了，素玉这才小小声在祝莞耳边道：“姑娘，已经走远了。”这个时候素玉也明白过来姑娘什么意思了。
迷惑三柱媳妇她们。
妹宝突然放下手里的锄头，飞快跑回家，过了一会儿，又飞快跑回来，仰着脸看着祝莞：“我还有一些喇叭花种子，你要吗？”
祝莞正要点头，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少年正目光幽幽盯着自己。
年纪不大，瞧着比妹宝还小，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祝莞：“？”
妹宝注意到，忙把小男孩拉到祝莞跟前：“狗蛋，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贵人，她用这个手帕，跟我换韭菜种子呢。”
哦，原来是妹宝的弟弟，祝莞重新放松下来。
见狗蛋把妹宝这个姐姐护在身后，祝莞嘴角勾了勾，年纪不大，防备心还挺重，倒是挺有担当，像个小小男子汉。
祝莞又让素玉拿出一条帕子。
“可以，”祝莞道：“这些喇叭花种子我也要了，这条帕子也是你的了。”
妹宝开心极了，正要上前去接帕子，狗蛋动了。
他按住姐姐，自己上前帮姐姐把帕子拿回来，还仔细看了好几遍。
见他小大人一样皱紧了眉头，祝莞乐了：“怎么，我的帕子有问题？”
狗蛋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帕子没有问题，问题是，帕子太贵了，我姐姐这些种子不值这么多钱。”
虽然是农家子，但这对姐弟明显识货，难得的是品性也纯良。
祝莞这才说明来意：“我这帕子是不便宜，正好我闲着没事做了一些，你们俩愿意帮我跑个腿，去城里卖了吗？”
妹宝还一脸茫然呢，狗蛋已经抬头对上了祝莞的视线。
神色尤其凝重：“你不是找我姐姐换菜种子花种子的，是要让我们帮忙跑腿？”
唔，小家伙，还挺聪明。
但祝莞还是纠正他：“不白让你们跑，卖的钱，给你们分一成，如何？”
狗蛋没说话，妹宝本想应，本来农闲她也没什么事，往城里跑一趟就能挣点跑腿的钱，挺好的啊，总比上山摘野韭菜种子强吧，野韭菜也不咋好吃。
但看弟弟没说话，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祝莞便明白，这对姐弟，是弟弟当家。
她心里觉得好玩，又对这位叫狗蛋的男孩有些欣赏——小小年纪，就如此冷静敏捷。
“要是卖不出去呢？”过了好一会儿，狗蛋问。
“卖不出去就送你们两条丝帕做辛苦费，如何？”她祝莞也不是小气的人。
妹宝已经心动了，在后面不住拉弟弟的衣袖。
这让还想讲条件的狗蛋，不禁有些无奈。
他一抬眼就看到祝莞正笑吟吟看着他们。
狗蛋大眼睛眨了眨，他知道，她早就看透了他们。
姐姐又催，他只能点头。
祝莞又道：“我给你个底价，你要是能卖出更高价，多出来的部分，我们对半分。”
这样聪明的脑子，不用白不用。
果然，她话一出，狗蛋两只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狗蛋有些不自在，脸都有些红，好在他黑，叫人看不出来。
“就这么说定了。”狗蛋别开头，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看着祝莞的眼睛道。
祝莞没应，而是说道：“但是我有个条件，你们不能跟任何人说，这是我的绣品，跟你们自己爹娘也不能说，更不能跟人说我让你们帮着跑腿卖绣品，这件事就我们四个知道，能做到，我们再合作。”
妹宝又拉了狗蛋的衣服一下。
狗蛋只能点头：“好。”
祝莞这才笑着说：“放心好了，我的绣品很好卖的，一定不会让你们白忙活。”
狗蛋没想到她连自己这个心思都看透了，不禁脸更红了。
“我没有这么想。”他嘴硬道。
小孩子嘛，自尊心强一点也正常，祝莞也不拆穿他，只是说道：“我不太方便带过来，你们跟我去院子那边，假装帮我种菜，我把东西交给你们。”
妹宝和狗蛋自然应允。
等两人把东西放在背篓里藏好，背着往外走的时候，狗蛋还是问出了口：“你就不怕我们把你的东西吞了？”
祝莞笑笑：“这些东西，我想什么时候绣就什么时候有，怕这个作甚，而且，我也相信你们。”
想什么绣就什么时候有是夸张了，但这点东西确实也不值什么钱，他俩真吞了，于祝莞而言损失也不大，她只是会非常生气。
狗蛋被她这句‘我相信你们’惊住。
明明他们才刚刚认识。
她就说相信他们，贵人都这么单纯的吗？
很快，狗蛋就否决了这个怀疑。
什么单纯啊，一点儿都不单纯，全都狡诈的很，都想低价买他手里的绣品，还互相打掩护，真以为他小就好骗啊？
狗蛋带着姐姐从一家绣庄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跑了三家店了，没有人收，就算有人收，也瞧他们年纪小故意压价，虽然东西不是他的，但贱卖了，他总觉得对不住那个人的信任。
“要不，卖了吧？”妹宝迟疑着道。
万一卖不出去，不白跑一趟吗？
虽然贵人说了会给他们两条帕子，但帕子要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还是钱更实在，而且，有一家给的价格也不算低了，都没低过贵人的底价。
狗蛋整理了下包裹，对姐姐道：“不急，再看看。”他不想辜负祝莞的信任，也想多挣点钱。
多卖一些，他们就能多分一些。
他就不信找不到真诚的买家。
终于，在第十五家店的时候，找到了！
妹宝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狗蛋一个人小大人似的跟掌柜的讨价还价。
“你这小孩挺有意思，”掌柜的心情很好地说：“算啦，就按你说的价。”
话落，他就拿起一堆绣品里唯一的挎包：“这个包挺有意思。”
狗蛋马上接话：“这用料，这针脚，这绣工，满城也就只能找出这一个，掌柜的识货。”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掌柜的并不否认，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高价收。
要说卖还真不一定好卖，但谁让昨日东家接待了个贵客，听说最爱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给东家送过去讨贵人的好，也挺值的。
点完钱走的时候，狗蛋问道：“掌柜的，若是再有，您还收吗？”
掌柜的还不确定东西能不能入那位贵客的眼，便也没一口应承：“我得先看了东西。”
虽然没一口应下，但也没明确说不收，狗蛋便笑着道：“好勒，那再有了新货，我头一个拿来让您掌眼。”
一个半大的少年，机灵又礼貌，嘴也甜，谁不喜欢呢？
“行，”掌柜的笑着道：“那就拿来吧。”
狗蛋笑的更灿烂了些：“您发大财，不打扰了。”
掌柜的乐的不行，乐完就忙吩咐伙计守店，他亲自把东西给东家送过去。
绣品卖了高价，这还是第一天出来卖，回去的路上，狗蛋和妹宝姐弟俩开心地不行。
两人一路都在盘算这一趟他们能挣多少钱。
一千零五十文！
一两银子还有多！
他们上山砍三年柴都没有挣到这么多。
姐弟俩开心极了。
就是向来稳重少年老成的狗蛋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也没想到今天能挣到这么多钱，他甚至都做好了一个都卖不出去的准备，没想到碰到识货又大方的一口气全收了。
当然了，他能分到这么多，大头还是那个挎包。
贵人给定的底价是一两银子，他生生翻了一倍，卖了二两银子，光这个挎包，他就挣了一两一钱银子。
余下的那些绣品，贵人给她底价一共是二两银子，那些不如挎包新奇，只多买了五百文，但也多有了二百五十文的收入。
狗蛋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多挣钱还是得选对路子。
跟对人，有贵人领路，能少辛苦好多年！
贵人可真是他和他们家的贵人！
有了这笔钱，他们家日子就好过多了。
两人开开心心，几乎是一路跑回去的。
他们开心，祝莞也开心。
她没想到，这姐弟俩今天竟然真的把她的绣品全都推销了出去。
而且还是高价推销出去的。
人才啊！
祝莞突然有种白捡了个销冠回家的惊喜感。
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一来就让她碰上了，看来她也没那么倒霉。
也可能是一离开唐家，远离了男女主和主线剧情，她的气运就恢复了正常。
所有钱都摆在了她面前，祝莞按着约定把狗蛋和妹宝应得的给他们，还额外给他们一人十个铜板买零嘴。
狗蛋和妹宝到底年纪小，笑容藏都藏不住。
没等他们离开，祝莞就把今天挣的钱全都递给狗蛋，让他明天再跑一趟，给她采买布料和丝线。
“里面有五十是你的辛苦费，”祝莞道：“记得跟人砍价。”
狗蛋没要这五十文：“已经拿的够多了，帮贵人跑个腿，应该的，明儿天一亮我就去。”
说完不等祝莞分说，就带着姐姐跑出了院子。
祝莞倒也没再说什么。
虽然挣的钱还没暖热就又花出去了，但祝莞这天睡得特别香——靠着手艺能立足养活自己，没有比这更让她安心的了。
祝莞不知道，她睡的香甜的时候，城东靠近摘星楼的一座院落正堂，上首坐着个身着烟紫色八卦衣头戴如意冠做道士打扮的少年，正拿着她做的立体彩狮滚球挎包翻来覆去地看。
少年剑眉星目，橙黄的灯光下，晕着笑意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举手投足间，矜贵优雅。
看着看着少年鲜红的薄唇蓦地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