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玉没多想,拿着针线盒近前。
祝莞接过,拿在手里仔细打量。
见她只是看一直没说话,还皱起了眉头,联想到之前的事,素玉突然紧张起来。
她伸手,一把把针线盒抢回来:“一天都没能好好歇歇,姑娘眯一会吧,别看了。”
皱着眉头思量身体里那股诡异感觉的祝莞,手上突然空了,她怔住。
“欸?”回过神,她拉住素玉:“给我,我再看看,不累呢。”
素玉不给,还把针线盒藏到了身后:“姑娘别看了,眯一会儿吧。”
祝莞以为素玉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先让她好好歇歇,不禁乐了:“真的不累,我就看看,你快给我,别闹。”
她这个样子,素玉更害怕了,心里也懊悔的不行,怎么就忘了之前的事把这东西拿出来了呢。
姑娘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又受了刺激!
想到之前,素玉是真怕了,白着脸:“姑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跟你汇报就把这些收拾了带过来,你要生气,就打我骂我,千万别伤着自个……”
祝莞没听懂。
于是,她眉头皱的更紧。
怎么回事?
瞧素玉的反应,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么?
正要问素玉到底怎么了,才刚张了嘴,祝莞就想起来了。
原主曾以女红扬名平州城。
一手苏绣,就是顶级的绣娘见了,都自叹不如。
天赋是一方面,原主在女红上也确实非常刻苦努力,打从能捏的住绣花针,就开始苦练绣工。
皇天不负苦心人,原主十二岁就用一幅富贵报喜的双面绣屏风打出了名气,自此也在平州城的贵女圈获得一席之地,就连唐父也因着她的顶级女红得了上峰一句‘教女有方’的夸赞。
那几年,平州城里,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过生辰亦或是别的大日子,祝莞只用亲手绣的绣品,就能胜过别的珍宝万千。
可以说,女红一度是原主的骄傲,她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但女主回到唐家后,一切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主的亲生父母去世的早,女主从六岁起,就被族中叔伯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吃饱饭都是问题,更别说学女红了。
女主刚回到唐家时,是诗书诗书不成,女红女红不就,仪态礼仪也都很差,整个就是一个草包。
是以,一开始,原主在女主面前是很有优越感的,毕竟她是真的有真才实学。
可女主勤奋啊,还聪明,又肯下苦工,唐家一开始觉得女主很是丢了唐家的脸面 ,给她请了五六个女夫子,各个方便教导她,女主每日睡觉都只睡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用来上课学习,只用了半年,女红就很拿的出手了。
原主也是这个时候才陡然发觉女主在追她,还快追上她了,便把从前针对女主的小动作,慢慢演变成了明目张胆的迫害。
但女主还是在一年后,在原主最赖以为傲的女红上,远远压过了她。
那天,原主发了特别大的火。
她从四岁就开始学习女红,到十二岁一鸣惊人,整整用了八年,女主却只用了一年就把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她不甘心,也不愿相信,可事实就在面前,她的骄傲底气,现在全成了笑话。
平州城里从前说女主不如她这个养女的口风也渐渐变成了,亲生的就是亲生的,明珠蒙尘,一朝风来,就大放异彩,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呢,鱼目到底也混不了珠。
原本被一直瞧不上的女主超越,原主就很痛苦了,又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大受刺激,就把她房里所有的刺绣用品都给砸了。
连绣了一半的要送给顾时安的荷包都剪了个稀碎。
从那儿之后,她再不碰刺绣,也不准身边伺候的人提。
整个暄清苑都知道她的忌讳,没人敢提。
有一次一个刚分去暄清苑的小丫头不知道这个忌讳,提了一嘴,原主把院子里的东西都砸了,那个小丫头第二天就被遣去了别处,这事之后,就更没人敢提了。
但这盒绣花针不一样,这盒绣花针是原主十二岁时,顾时安送她的礼物,她一直藏在妆奁最里层,受刺激砸东西那天,没有找到这盒绣花针。
事实上,暄清苑的其他人也没想起来,后来收拾东西时看到,大家都默默的闭上嘴没敢告诉原主,偷偷藏了起来。
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也太刺激,素玉自己都是求了夫人好多天头都快磕破了才被准许留在唐家,昨天收拾东西之前先被告知了要离开唐家,本身就精神恍惚,是以找到这盒绣花针的时候也没多想,随手装了包裹。
今天……说实话她现在也还没有彻底从‘姑娘离开唐家不做唐家千金’的冲击中回神。
一时不查,就让这东西出现在了姑娘面前。
因为原主把所有刺绣相关的物件都砸了,也不准身边人提,祝莞穿过来后既没在原主的闺房里看到刺绣工具,再加上又不是顶顶重要的记忆,她不刻意去回想,其实是很难留意的。
她也是看到了绣花针,才想起来曾经的‘她’可是刺绣高手。
“没事,”她冲脸已经白的没有血色的素玉又笑了笑,语气温柔道:“那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了我现在哪里还有任性的资本,我就看看有没有用,若是能顶大用,岂不更好?”
素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是认真的,不是在哄自己,这才把藏在身后的绣花针递过去。
祝莞本人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刺绣的。
别说刺绣,就是针线她都没碰过。
一方面好奇,一方面是身体里涌动的冲动,祝莞饶有兴致地拿起盒子里的绣花针,一根根查看。
有的针,细的跟头发丝一样,居然有人能拿得住,还用它绣出精美的绣品?
祝莞在心感慨不已。
不说旁的,原主的刺绣技能,她是打从心底里钦佩。
越看她身体里的冲动涌动的也越厉害,脑子里更是不自觉播放各种绣样。
看着看着,祝莞突然咬住嘴唇,对素玉道:“有没有丝线和素帕子?”
素玉一听就知道姑娘是要做什么,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忙点头:“有、有的!我这就去给姑娘找!”
女儿家谁不学女红呢?
原主曾经极度痴迷,各种刺绣工具数不胜数,就算她砸了许多,总也有零星遗漏,还有随手赏下人的,也不少,素玉就都一并带着了。
很快她就从包裹出找出了全套的工具和耗材。
祝莞拿着绣棚,深吸了口气。
成不成,在此一举。
见姑娘拿着针的手抖得厉害,素玉担心坏了:“姑、姑娘要是太累了,就先歇歇吧,明、改天再绣。”
这个样子,很容易扎到自己啊。
祝莞又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坚定:“不用。”
挣钱是头等大事,而且这条路通不通,赶紧有个结果更重要,免得她惦记着,吃不好睡不好的。
通,皆大欢喜。
不通,她就再寻别的路子。
也不会白耽误时间。
话是这么说,祝莞手还是抖得厉害——老天爷啊,绣花针怎么这么细!
她闭了闭眼,绣样好似活了一般,在她脑海和眼前不住浮现,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般,清晰到纤毫毕现,而针法也如与生俱来一般,注入她的灵魂。
再睁开眼时,她眼神坚定不少,捏针的手,也没那么抖了。
第一针落下,她的手好似有自己的想法一般,脑子都还没发出指令,手就自己动了。
手起手落,没多会儿,丝帕一角便多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
祝莞震惊,这就是天人合一吗?
她听闻过一些手艺人,常年的训练,本能的肌肉记忆超越自身思考。
没想到今天她也遇上了。
就在她震惊自己绣出了东西时,早就司空见惯的素玉,还是没忍住夸道:“姑娘绣的跟活得一样!”
祝莞这才从自己‘牛逼’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了素玉一眼。
素玉正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祝莞稍稍有些心虚,她嗐了一声,不自在地道:“不值什么。”
话落,见素玉还要夸夸夸,她忙转移话题:“你觉得我这绣品,能卖钱吗?”
素玉到嘴边的称赞,被惊了回去。
“啊?”她茫然。
祝莞很急:“你不是常在外面走动吗,这绣品,能卖钱吗?”
这件事,很重要!
关系到她能不能在这个世界立足!
素玉看了看祝莞,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绣品,突然就心疼的不行。
但一想到现在姑娘的处境,她没敢把心疼表现出来,匆忙收敛了情绪,她就赶紧挤出笑脸:“姑娘的刺绣,常人难望项背,自然是能卖钱,不仅能卖钱,还能卖出高价呢!”
这倒不是素玉无脑吹捧,而是她家姑娘出手的绣品确实一件难求。
虽然自家姑娘从来没有用针线活换过钱,但素玉最是清楚市场行情,一般的针线活都能糊口,何况姑娘这样的手艺?
这一点儿她还是能打包票的。
祝莞顿时来了兴致,两只眼睛都冒着金钱的光芒:“能卖多少钱?”
素玉被问住了。
她想了一会儿,这才认真道:“具体能卖多少我不能确定,但姑娘放心,姑娘的手艺,绣品肯定能卖出高价,像这手帕,寻常的绣帕也就一二十文,但姑娘针线好,绣的花样如此逼真,少说也能卖个大几十文,若是碰上大方的,买个几百文也不成问题,主要还是成品的完成度还有珍惜度,越复杂越新奇,越贵。”
祝莞心里有了谱。
素玉的话她当然清楚。
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后世,物品的价值评判标准都差不多。
她没打算绣出什么旷世之作,只想挣钱。
确定了能挣钱就行。
而且素玉的意思,她的绣品能卖得贵,祝莞更高兴了。
“还有就是,有些贵人家里需要特殊的物件,又对手艺要求高,会在市场上重金悬赏,姑娘若是有兴趣的,也可以去接一两个悬赏,更挣钱。”
祝莞:“能挣多少钱?”
素玉:“看复杂难易程度,也看那边要的急不急,还有就是出手大不大方,一般能出悬赏的,都不会低于五十两。”
再低了,真有手艺的人不会接,也用不着这样子找高手,市面上能找到的那一波顶级绣娘就能做。
五十两?
祝莞眼冒金光,好似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她招手。
她忍不住抹了抹嘴角,问素玉:“悬赏怎么接啊?”
接一单,就可以吃上个两三年了,对她诱惑极大。
她现在就需要这样的横财。
素玉挠了挠头:“这得经常去市场关注,悬赏也不是天天都有……”
因为姑娘之前不关注这些,再加上这一年多来,都不准人提刺绣相关,素玉以为祝莞是不清楚现在的行情了,并没有怀疑什么:“有时候一两个月有一单,有时候一年也没有一单,不固定的。”
祝莞眼里的金光立时没了:“啊?”
这么不确定,靠着这个发横财也太不靠谱了。
算了,还是不寄希望在悬赏单子上了。
见姑娘这般遗憾,素玉心疼,却也没有办法。
好在祝莞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得亏原主肌肉记忆强大,靠着本能,她还能凭借刺绣赚钱,这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她很知足。
“不管悬赏了,”她对素玉道:“咱们就老老实实绣些好卖的绣品去换钱。”
话落,她朝后面看了一眼:“带的还有刺绣的材料吗?”
素玉忙去翻包裹:“有一些,我都找出来给姑娘看。”
确实有,只是不多,没多会儿,素玉就把丝线还有零星的料子捧到了祝莞面前。
能用的东西确实非常有限。
祝莞打量了一眼就看全了。
但她没气馁,有一些总比没有强,慢慢来,总能越来越好的。
就在她畅想着绣了绣品拿去卖了钱,再买原料,继续绣继续卖,然后更多的钱买原料,然后绣出更多的绣品卖更多的钱时……
“可是姑娘,”素玉皱着眉头问出了关键问题:“咱们不能离开庄子,绣好的绣品,怎么拿出去卖啊?”
这里这么偏僻,她们又被看得这么严,压根出不了庄子,送不出去,也是白搭啊。
被素玉一提醒,祝莞这才意识到关键。
销路确实更重要。
别看她们能在庄子里随意溜达,但那些管事媳妇们也说了,出庄子是不可能的,祝莞也知道她们不是在吓唬她。
她和素玉出不去,只能找人帮忙带去城里卖。
“找那些管事媳妇帮忙吗?”素玉想了一会儿,问。
祝莞摇了摇头,不能找她们。
她们都是唐父唐母的心腹,她借着唐父唐母能压她们一压,让她们惧怕她,但若她开口求了她们,今天的威就白立的,而且以后她们再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我想想。”她抬手捏了捏眉心。
素玉便不说话了。
她们自己偷偷出去,肯定不现实。
这里四面都是山,就只有一条出去的路,压根不能避开那些管事媳妇。
而且没有马车,她们也走不远。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们出不去的。
能找谁呢?
祝莞一手捏眉心,一手在膝盖上轻轻点着。
点着点着,脑中一个画面闪过,她手指顿时停下。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