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劲秋睡醒了,走出房间准备解决午餐,突然发现送去陪玩的小崽,竟然没出门。
“你被退货了?”
周逸飞愣了愣,缓缓停下踌躇满志的脚步。
“啊?什么退货?我在想怎么做《长歌行》的reix!”
厉劲秋眯起眼睛,他一点儿也不关心周逸飞的reix,他关心这孩怎么还在家里晃『荡』。
“今天不去熠熠家?”
他看了看时间,换了一个平易近人的说法,“平时你不是早出发了吗?”
“快了,快了,等我做好reix就带去给熠熠听。”
周逸飞仍旧惦记着他的reix大业,“再给我几小时,最迟明早一定完成!”
答非所问,脚步虚浮,显然这孩熬夜熬得神志不清。
厉劲秋看着他往卫生间奔去,又哒哒哒的回音乐房,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伟大电音界不可自拔的样。
难以沟通。
“你不去也好,给钟应省点儿心。”
厉劲秋考虑起中午的叔侄二人外卖菜单,欣慰慨,“不然我整天担心你闯祸,被你牵连。他一个人教熠熠完全够了。””
“……可是钟哥也不去啊。”
小朋友定在原地,总算在满脑的旋律里,意识到了小叔到底在问什么。
“他说他最近很忙,事。”
“事?”厉劲秋困倦的眼睛忽然发光发亮。
钟应一贯悠闲随『性』,他如果事,就一件事!
熬了一整夜的厉劲秋,顿时头不晕了,肚不饿了,他精神十足的拿出电,拨通了钟应的号码。
那边接得很快,厉劲秋极信心,“你在欧洲还是北?”
钟应沉默片刻,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提问,他居然理解了厉劲秋这通突如其来的电到底什么意。
“我在亚洲,中国,清泠湖。”
他失笑道:“我没出门找乐器,我在家呢。”
钟应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樊林的院落,抚琴奏乐、研究曲谱。
他应很习惯这样平静缓慢的生活节奏,此时却没由来的到失落。
毕竟,在他的教学日志里,今天他就该邀请熠熠,一起用古琴琵琶合奏《木兰辞》,看看小女孩的潜力。
然而,他不用去教熠熠了。
周逸飞这样热闹真诚的小朋友,没他,熠熠也能得很开心。
这样的想法回『荡』在钟应指尖琴弦,以至于曲调哀怨,催人叹息。
絮姐都不爱听里面的悲春伤秋,把他赶去远远的石亭,僻静隔音,保证不影响琴行的清净雅致。
厉劲秋刚进琴行,就被絮姐指着往这边快去快去。
他循着长廊,绕宽敞的琴馆,在樊林偏僻的一角,见到抚弦弹琴的钟应。
年轻人穿着棉质短袖,专注弹奏石桌上一张宽阔十弦。
但那琴声幽怨,不似传名曲凄婉决绝,又带着演奏者剪不断理还『乱』的挣扎、纠结、犹豫。
“你心情不好?”
厉劲秋的询问,驱散了一亭的低沉落寞。
钟应将一首回『荡』于心的乐曲即兴奏完,无奈的回答道:“因为我好像体到柏老师和冯先生‘拿得起,放不下’的心态了。”
老师的人,心里总惦记着学生。
明明他教了熠熠没几天,他仍旧产生了深深的遗憾,连琴音都变得惆怅满怀。
即使熠熠的天赋,不需要钟应去教导什么,他也放不下这个可爱可怜的小姑娘。
浅棕『色』的十弦秋,随着钟应随一抹,颤动出低沉、浑厚的声响。
复杂的情绪在空旷夏日散播得极远,回『荡』出百转千回的惆怅。
厉劲秋静静在他旁边坐下,盯着这张少见的十弦琴,全然没期待欣赏乐曲的闲情逸致。
他听得出钟应的烦恼,更能听出这十根弦颤抖叫嚣着无处发泄的郁闷。
于是,厉劲秋直白问道:“你和于玲撞上了?”
“铮!”的一声弦响,钟应不可议的僵住了,仰望厉劲秋。
“秋哥,这你都能听出来?”
满脸写着崇拜惊恐的钟应,惹得厉劲秋哈哈大笑。
他自己伸翻开茶杯,端起茶壶,坦『荡』的说:
“还不是周逸飞打小报告,说你和于玲单独谈了谈,就事不去了,猜的。我的耳朵哪这么厉害。”
平时听听乐曲就能受钟应情绪的厉劲秋,提前逮着小侄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备而来。
嘴上说着事,结果窝在樊林的钟应,显然是遇到了麻烦。
想不到,麻烦来自学生的母亲。
厉劲秋没老师,更没带学生。
他这种一路叛逆疯狂来的家伙,来对教师行业敬而远之。
主要是怕自己惹怒的老师太,积累民怨,导致自己去教学生惨遭报应。
然而,钟应这么乖巧的学生,去做了更乖巧孩的老师,还是躲不严厉苛刻的家长。
厉劲秋坐在燥热的庭院,喝着淡淡清茶,受着荫蔽树林吹来的清风,听完了钟应的简略复述。
连生熠的病情,连生熠的渴求,还于玲曾经期盼又最终落空的愿望。
都成为了炎炎夏日的一缕清风,拂钟应的惋惜。
他勾起指尖,将秋的琴弦挑得泠泠作响。
“我理解熠熠妈妈的心情,但是……”
钟应皱起眉,“她太偏激了。”
熠熠体不好,于玲的保护可以理解。
可一味地否认熠熠的愿望,强行要女儿和她想象的一样乖巧,着实令钟应生气。
“于玲的脾气就是那样,出了名的苛刻挑剔,对待乐团的人都是颐指气使,妈能好到哪儿去?”
厉劲秋一点儿也不意外,“你不要放在心上,不教就不教了,你方老师又不怪你。”
钟应来羡慕厉劲秋的洒脱直接。
他像是从不庸人自扰的脾气,甚至觉得不去连家好事一桩。
可惜,钟应在乎的不是于玲的态度,更不是方老师责不责怪,而是熠熠。
他为厉劲秋斟茶,诚意满满的请对方品尝。
“秋哥,你和熠熠的妈妈很熟?”
厉劲秋视线瞥钟应孝敬的清茶,不客气的揽在面前,两杯都要。
“我们没说什么,但我听她不少八卦。”
任何行业都免不了闲聊评述,厉劲秋印象中的于玲,得起一句优秀钢琴家,也得起一声钢琴女王。
但女王的称呼,并不仅仅赞她气势惊人的钢琴,更在明里暗里指责她的霸道蛮横。
久而久之,他们习惯臣服于她的脚下,为了她弹奏出来的钢琴,无可取代。
她曾因为首席小提琴的风格,不配合她的演奏主题要求换人。
她曾因为音乐厅的灯光不够柔和,要求主办方换灯或者换场。
厉劲秋听无数抱怨、谴责,到了他这里都变成了一种隐隐的赞。
他说:“我没和她合作,所以我很欣赏她。”
一位不合作就不产生分歧的女王,活跃在欧洲乐团,厉劲秋倍欣慰。
他看着钟应,认真说道:“如果每一个音乐家都妥协、都得且,那怎么能带来让观众满意的作品?于玲对乐团们的要求,能够改掉那些家伙怠惰慵懒的习惯,我觉得挺好。”
钟应懂了。
一个固执坚持的作曲家,对一位严格挑剔的音乐家,英雄惜英雄。
从某种程度上,他们就像一类人,为了心中的原则和信念,不肯轻易让步。
“那么,熠熠的爸爸呢?”
钟应好奇的问道。
他面前无所不知的秋哥,挑起了眉梢,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于玲的老公?”厉劲秋想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慨间万物奇奇妙妙。
他语气温和的赞道:“我必须得说,连凯是一个平庸的小提琴,但他是一个成功的指挥家。”
比起于玲,厉劲秋似乎更愿意去讲述她的丈夫连凯。
一个在乐团终日不得登台,窘迫得没什么机小提琴演奏者,如何成功蜕变为优秀指挥家,足够知情和不知情的人津津乐道。
可厉劲秋讲的不是这个。
他说:“每次我听到连凯的事情,都慨这上怎么脾气这么好的家伙。”
“我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于玲结婚的。”
“因为我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因为于玲歇斯底里的骂他,而他岿然不动,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还帮乐团劝动了于玲。”
钟应还不知道,厉劲秋聊起这种内幕小道,充满探究的兴趣。
他描述里的连凯,似乎是一个脾气很好很好的指挥家,总能平静的面对怒火,然后平静的告诉乐团:没关系,她是心情不好,不是那个意。
完全没被于玲骂得改变想法的样,反而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无女王陛下如何颐指气使。
于是,能够顶着压力,挨骂还坚持想法的指挥家,成为了各大乐团争相邀请的对象。
毕竟,他不是单纯挨骂,而是完应对于玲的刁钻刻薄,成功的在挨骂之后,让乐团与大钢琴家,找到奇特的平衡,达到完统一。
仅仅通厉劲秋几句,钟应都能受到连凯的温柔内敛,善解人意,柔韧坚定。
钟应没见他,却觉得自己熟悉这样的『性』格。
忽然,他的眼睛里闪惊喜,“原来,熠熠像爸爸。”
“是吗?”厉劲秋端起茶杯,挑眉笑道,“那她确实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也难怪于玲对她那么严厉……”
厉劲秋哈哈笑道:“毕竟,她像她爸,她妈直接父女俩一起管教一起骂。”
钟应之前为了可怜熠熠伤心的情绪,顿时哭笑不得。
本该沉的事情,厉劲秋聊起来轻松愉快,惹得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同情熠熠还是该同情连凯。
这么固执己见,听不进建议的傲慢女士,倒让钟应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沉默片刻,说道:“其实熠熠妈妈的『性』格,倒是很像于先生。”
“哪一个于先生?”
厉劲秋想了想,“帮忙敲编钟的鼓师于经业?”
“嗯。”钟应点点头,“方老师讲述的于先生,是和冯先生不错的朋友,和遗音雅社关系也融洽,可惜,我见到的于经业不是方老师描述的那么好。”
钟应很少评述外人的错、优劣。
于经业对于他而言,就是遗音雅社之外的外人。
但是,沈聆留下来的日记,详细记录了每一场义演的募捐数量,所所想。里面提及的于经业不得不令他产生一些个人的见解。
“沈先生说,于鼓师天赋极佳,如果认真司掌编钟,必然能在声乐上获得一番造诣。可他始终以戏班敲鼓的习惯,来改变他们给编钟定好的曲谱,甚至对遗音雅社别的乐器指画脚。”
钟应所说指画脚,并不是他偏颇的判断。
于经业常年在戏班,自然懂得“流行”“受欢迎”的曲目节奏。
遗音雅社演奏的篇章,尽是谱的千年之前的汉乐府,声调古朴、旋律悠远,相比时流行的乐曲,确实冷僻许。
然而,于经业不是乐器研究者,更不是遗音雅社正式成员,每次负责敲钟,都提出无数的建议,看似理直气壮,却让沈聆不胜烦忧。
——编钟韵律本就难控,于鼓师一番敲奏,倒显落了俗套。
——今日合奏,编钟之音甚为刺耳,于鼓师竟未觉察。
——于鼓师脾气执拗,又执鼓竹年,确不适合编钟,他日若能寻得志同道合的人便好了。
字句着墨不,可钟应看得心绪烦躁,始终对于经业没什么好印象。
他说:“固执、专断,不听他人劝告,一意孤行……从脾气来讲,他们真的很像了。”
厉劲秋之前还在乐人,闲聊于玲和乐团的冲突。
经钟应这么一回溯,他忽然认真考,不服从乐团整体安排,我行我素的模样,着实令人讨厌。
于玲和于经业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一个在钢琴上确实天赋极佳,一个在编钟上毫无建树图自己方便了。
厉劲秋稍稍把于经业的行为,代入自己的合作方,顿时产生了乐谱被胡『乱』演奏的愤怒。
“所以我说,我对于玲的欣赏,必须得是不合作。要不然,乐团里她这么一个意见领袖,我估计得和她吵上八百回。”
他皱着眉看钟应,说道:“初沈先生为什么不换人,遗音雅社首演之后不是名声在外吗?邀请一些志同道合的音乐家,肯定比于经业好吧?”
“战『乱』时期,沈先生也不知道义演能持续久,而且,毕竟是个高风险的行,他对于经业再埋怨,也谢他愿意帮忙。”
说着,钟应更是幽幽叹息,“不沈先生的谢,是付了酬劳的。”
遗音雅社的演出都是义演,无最终收入少,悉数捐了出去。
沈聆家境殷实,于经业说自己糊口困难,他便一直按照戏班鼓师的酬劳,不少,付到了清泠湖沦陷。
厉劲秋听得错愕。
他还以为于经业跟方兰说的似的,仗义出,那就脾气不好,至少人还不错。
结果沈聆付不低的酬劳,这事忽然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来遗音雅社,别是因为戏班的生意,都被遗音雅社抢走了吧?”
钟应看他一眼,无奈说道:“也许是。毕竟,每次演出都能正好遇上于经业空,说明戏班没戏可唱,主顾们都来遗音雅社捧场了。”
厉劲秋听得笑出声,“幸好你是现在告诉我这件事,否则我一定因为于经业、于玲,阻止你去教熠熠。”
他说得很认真,“我还觉得,熠熠不是个好女孩,肯定和连君安一模一样,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他说得如此肯定,钟应听了一愣。
“为什么?熠熠是熠熠,其他人是其他人。”
“但他们是一家人。”厉劲秋直言不讳,“我这个人比较小心眼,他们一家人都这么讨人厌,我可不觉得出现一个异类。”
“然……熠熠确实是异类,能说,她可怜可爱,遗传了她爸爸的好脾气。”
厉劲秋看了钟应一眼,“但我没你那么好的脾气,这都能不计前嫌,发现一位小天。”
钟应勾起嘴角,看着厉劲秋理据,悠闲喝茶,全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爱屋及乌、恨乌及屋都是常理,不他从小就得了师父的叮嘱,自然不因为老一辈的恩恩怨怨,祸及无辜后人。
“因为师父说,人和人不一样,坏人的后代出现不计得失的善人。好人的后代也出现罪无可恕的恶人。”
钟应始终秉承着樊成云的公正之心,认真的说道:“如果单纯以一个人的为人,去评判他家人、后代的品行,是完完全全的偏见。”
“偏见让人错很的好,也让人陷入更的困境。”
他一本正经的讲述人生大道理,一直活在傲慢与偏见之中的厉劲秋无言以对。
“大师就是大师,做人果然豁达开明。我这人就很小气。换我知道熠熠是于经业的后人,绝对不踏进连家半步,她自己上门来拜师行。”
说完,他还想了想,“拜师也要三顾茅庐,五关斩六将,可能我教她。”
“也不是因为师父豁达开明,而是因为师父受一些教训。”
钟应谈起长辈的陈年往事,语气平静惋惜,“他说自己因为祸及孙的偏见,因此错了很年,差点耽误了很事。他不希望我走上他曾经走的歧途,所以从小教导我,就事事,不以他人他事的评判高低——”
“要大家能为了同一件事付出努力,什么脾气、什么出都是次要的。想做成大事,得结识更的朋友,而不是仇人。”
厉劲秋仔细想了想,钟应确实如此。
如果钟应偏见,初在国就该和贺缘声告辞。
又或是在维也纳,直接让楚慕自生自灭,还说什么姐弟团圆,根本痴人说梦。
再追溯到意大利……
厉劲秋上的茶杯烫,庆幸自己没被钟应『乱』棍打死,还能和钟应谈天说地。
“樊大师到底经历什么啊?”
厉劲秋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经验教训,救了他不说的『性』命。
钟应神情些迟疑,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他。
可惜,没等他决定好,远处就传来了絮姐的大呼小叫——
“小应、小应,你怎么不接电!”
钟应的机调成了震动,一直在和厉劲秋弹琴聊天,完全没注意。
他急切的跟随絮姐来到琴行,发现那儿站了个熟人。
“钟应,你能不能教教我……”
连君安脸『色』憔悴,仿佛一夜没睡,声音失魂落魄。
“教教我怎么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