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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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家多数出身不错。

因为只有富裕的家庭,才能供养出优秀的钢琴演奏者。

然而,多梅尼克不一样,他贫穷、窘迫,人生中接触的第一架琴,仅仅是乡下破败的教堂里,神父弹奏的脚踏风琴。

他有天赋。

但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太多,别人都有名师教导,弹奏着音律齐全的漂亮钢琴,掌握了完美的技巧和知识。

可他只有慈祥的神父,听完他敲击琴键的即兴演奏之后,鼓励道——

“多米,你是个天才,你应该去佛罗伦萨!”

多梅尼克一直有离开维阿特,去向佛罗伦萨的梦想。

他一边耕种,一边厌恶自己的人生。直到十二岁,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摆脱了家庭,去了他梦想的地方。

只可惜,梦想的开始更是梦的结束。

佛罗伦萨这样的音乐之都,天才太多了。

多到街边的餐厅、酒吧、教会,都不需要他这样连肖邦都没听过的乡下小子,更不愿意他肮脏粗糙的手指,去触碰高贵的钢琴。

多梅尼克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

他饿着肚子走到街上,觉得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甚至想投河自尽,结束可笑的一生。

在极其绝望的时候,他发现了一架无人问津的旧钢琴。

陈旧破败的立式钢琴,油漆脱落、断了琴键,它被抛弃的样子,就像当时的多梅尼克。

他们都是佛罗伦萨不需要的音乐垃圾。

多梅尼克站在钢琴前犹豫许久,终于按响了残存的琴键。

他的手指僵硬,饥饿使他思绪混乱,脑子里只有旋律。

瑟瑟夜风之中,他全部的饥饿、愤怒、悲伤,都砸进了琴键之中,破旧钢琴根本无法演奏出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偶尔只能发出喑哑的咯吱声,强调它被扔掉的原因。

无人欣赏的即兴演奏结束,只剩下多梅尼克的哭声。

他随时都会昏死过去,又觉得音乐承载了他一生的梦想,不愿就此放弃。

也不知道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干净的手绢。

多梅尼克视线模糊,见到了一位优雅高贵的老绅士,连对方递过来的手绢都绣着姓氏花纹。

那是哈里森贝卢。

四十年前,他还能杵着手杖,走在佛罗伦萨的街巷,发现了痛苦挣扎的多梅尼克。

他慈祥而善良的问道:“朋友,你想弹奏真正的钢琴吗?”

从那之后,多梅尼克得到了最好的教导,拥有了真正的钢琴,更凭借音乐天赋,征服了意大利挑剔的听众,成为了首屈一指的音乐剧院的老板。

多梅尼克过上了梦想之中的生活,他有了房子、存款、豪车,没有人会因为他不懂肖邦而质疑他的水平。

他只要弹奏钢琴,就会叫人忘记他所有不堪的过去。

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忘记了维阿特乡穷困潦倒的童年,忘记了他是出生于破落木房子里的多米。

等到钟应停下了双手,古琴颤音渐渐淡入空气。

多梅尼克擦着泪水,泣不成声的喊道:“该死的,你到底弹的什么东西!”

“沈聆先生重新谱写的《悲歌》。”

钟应看向狼狈的钢琴家,用中文的韵律习惯,徐徐念诵着千年以前的乐府诗。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这是一首思念家乡的曲子。”

悠长的中文腔调,自成咏叹一般的声律。

翻译成意大利语之后,更叫多梅尼克惆怅。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怎么遥远的东方,也有这样的河流,也有这样的小船,也有他这样失去亲人的浪子。

诗句不可思议得像是亲自为他撰写,又偏偏诞生在公元之前,明明白白写就了孤身一人,无处归乡的苦闷。

多梅尼克一直埋藏起童年美好又痛苦的记忆,他每每吹起河风,都会想:

我没有了过去、没有了牵挂,这世上再也没有穿着破烂鞋子、食不果腹的多米,只有意大利音乐剧院伟大的钢琴家多梅尼克。

可他听完这首曲子,泪水真实的告诉他:他想家了,即使无家可归。

悲伤的钢琴家,红着眼睛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给我弹这首曲子?”

钟应凝视着他,随手在琴弦上抚弄出音调,说道:“我读过您的自传,您用了许多篇幅,去描述贝卢先生与您的情谊,却不愿提及您的故乡。您只是说,那是个烦恼忧愁的地方,您时时都想回去,又不敢回去,即使有人从维阿特来到佛罗伦萨,您都不想与他们聊起过去的事情。”

“以前,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误以为您讨厌家乡。”

钟应垂眸看向幽居七根琴弦,回忆起他傻傻询问师父的过去。他坦诚的说道,“后来师父告诉我,这叫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腔调独特的中文诗句,翻译成了意大利语后,遭到了多梅尼克强烈的反驳。

“不!”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对维阿特没有任何留念,更没有任何期待!”

钟应平静的看他,一双眼眸透亮澄澈。

“那您又是为了谁而伤心?”

多梅尼克愣在那里,被一句话问得喉咙哽咽。倏尔,他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发出受伤的低嚎。

“我的母亲。”他捂着脸低声啜泣道,“我已经忘记了她。”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该忘掉的温柔女人,在贫穷偏远的乡下苦苦挣扎,死在他十二岁那年。

没有了母亲,他就没有了牵挂,鼓起勇气离开了维阿特,来到了佛罗伦萨。

可他按响琴键的时候,登上舞台的时候,获得认可的时候,都会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泪。

她说:“多米,你为什么要去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是农民的儿子,你成不了音乐家。”

多梅尼克以为自己记住的是恨,可他泣不成声。

他突然理解了曾经无法理解的同行。

那些感性的家伙,总是会被樊成云的古琴感动,流下夸张的泪水,哭嚎着自己听懂了乐曲,不能自已。

他觉得那是演技、那是脆弱。

现在他才发现……

那是一个人不愿回首的记忆,在音乐里复苏的共鸣。

“你赢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可怕、最恐怖的演奏者。”

多梅尼克红着眼睛,像是怒斥又像是赞美,“你简直能看穿人心。”

钟应抬手轻轻压住琴弦,说道:“看穿人心的不是我,而是这张琴,这首曲。”

“沈聆先生重谱乐府诗,为的就是将亘古不变的感悟,用音乐完整的保留下来。曾有诗云:乐府传千年,曲变恨不变。”

“再没有比汉乐府更适合唐朝琴的曲调,来唤醒我们共同的灵魂。”

多梅尼克安静的听钟应的话,忽然也想买这么一张古琴。

好像买到它,就能买下五千年的光阴,买下自己被神秘琴音窥伺的内心。

“多梅尼克先生,您十二岁离开故乡,有四十年未曾回家了,应当比任何人都懂得《悲歌》的含义。”

钟应顿了顿,郑重说道:“维阿特的居民将您母亲的坟墓照料得很好,也许他们言语粗俗、举止莽撞,但他们非常善良。五年前,我和师父去拜访的时候,他们热情的引我们去您母亲的坟前。她的墓碑干净又整洁,旁边盛开着漂亮的雏菊,她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为您感到骄傲和自豪。”

“你们为什么……”多梅尼克诧异的看他。

钟应无奈的提醒道:“先生,师父曾经邀请过您,希望您能够和他一起去维阿特乡。”

多梅尼克隐约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绵绵细雨的早晨,樊成云抚弄琴弦,没头没尾的问过他,“你上一次回到家乡是什么时候?”

多梅尼克不明所以的笑道:“佛罗伦萨就是我的家乡,我不需要回任何地方。”

樊成云怎么说的?

好像是说……

“我们都曾经历过远离家乡的苦闷。家乡再不堪、再痛苦,也有值得铭记的美好回忆。”

樊成云话语间有着忧愁的琴弦声响,“我来这儿,就是想带一位远离故土的朋友回家,你要是有空,也该回家看看,一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而他说什么?

他说……

“不,朋友,非常糟糕。我甚至记不清我母亲埋在哪儿了,说不定已经连块石头都找不到了吧。”

此时此刻,多梅尼克才意识到,樊成云真的去了维阿特乡,代替他去看了看记不清的坟墓。

他心中掀起波澜,永远弄不懂这两个中国人为什么会那么多管闲事、那么不怕麻烦、那么、那么……替他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着想。

樊成云和他曾经的闲聊,成为了他脑海里不断回旋的声音。

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在轻抚的琴弦声中,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多梅尼克的视线盯着钟应,盯着那张漆黑的古琴,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樊成云想带回家的是什么“朋友”——

那张十弦琴。

五年前樊成云的音乐会,贝卢深深感动,却没有给予樊成云任何回报。

樊成云这五年来,频繁来到意大利,有时候只为了给贝卢弹奏琴曲,连多梅尼克都觉得他过于殷勤。

贝卢博物馆打算将文物捐赠给中国的时候,多梅尼克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媒体都盛赞哈里森贝卢的慷慨。

但他一清二楚,这慷慨都是樊成云耐着性子,用一首一首古琴曲磨出来的。

然而,多梅尼克能够理解樊成云,能够理解《悲歌》,却不能理解钟应。

因为,钟应和樊成云截然不同。

他十分年轻,还没有奠定属于自己的地位,不像樊成云似的名利双收,无欲无求。

可他的行为、他的言语,只比樊成云更加执着。

多梅尼克止不住心里的困惑。

这琴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师徒两人如此着迷!

“孩子,告诉我,你那么优秀,拥有大好的前程。你只要弹奏曲子,整个意大利、欧洲乃至全世界的听众,都会为你疯狂。”

他难以置信的问道:“可你到底想要什么?难道就只有那张琴吗?”

钟应面对他的质疑,显得格外平静。

他手指轻柔的置于弦上,停下了随性的琴声,依然能感受到钢弦阵阵作响,仿佛琴在代替他回答多梅尼克的问题。

“也许您觉得,一个音乐人应该有更高的目标和追求,我的行为不可理喻。但我来到这里,弹奏乐曲,只是为了找到它。”

每一个日日夜夜,钟应都在万里之外的中国,透过沈先生的日记,听到十弦雅韵远离故土、思乡心切的悲鸣。

“先生,它老了,我想带它回家。”

经历过战乱的国家,文物的流失难免伴随着犯罪分子的偷盗走私,还有收藏者图谋金钱的出售。

可助理直接将所有来自拍卖行的中国文物,归为中国人自己卖掉的,周俊彤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解说,周围来来往往众多参观者,她想尽量避免钟应和助理大庭广众下发生冲突。

于是,周俊彤挣扎片刻,绕开《千里江山图》往前走了几步,特地挑选了一件来源清楚的青铜器,继续说道:

“这只笔筒是贝卢先生于1953年在拍卖行购回,应当是宋代铸造的一批简单青铜器。它使用痕迹较重,根据博物馆记载,原主是国内落魄世家子弟,迫于生计,将笔筒、笔洗、笔架等成套宋代青铜器一同出售,用以抵债。”

可惜,周俊彤还没能为这件古董做详细介绍,钟应发出了叹息。

“我见过它。”

他的语气肯定,盯着笔筒上粗糙的篆书“静”字,不肯挪开视线。

钟应说:“这只笔筒,是沈先生从小用到大的物品。沈家家境殷实,这样的古董数不胜数。在1938年《书斋》杂志的报道上,沈先生曾提笔挥毫,赠《书斋》‘以文会友’四字。”

“杂志的配图上,沈先生正好与这只‘静’刻款笔筒一同入镜。”

“这怎么可能?”

这回周俊彤没法克制她的惊讶了。

她赶紧靠近展柜,认真端详那只自己见过无数遍的笔筒。

“我知道上面刻的是篆书‘静’字,但我从不知道这只笔筒和沈先生有关系!”

钟应理解她的错愕,甚至理解博物馆为什么会有类似“落魄世家出售抵债”的详细记录。

“这很正常。”他无奈笑道,“难道要贝卢告诉你们——”

“沈先生不舍得他的离开,所以把从小用到大的笔筒、笔洗、笔架,一起赠予好友了吗?”

相同的说法,用过一次就不新鲜了。

文人惯用的笔筒,可不是《千里江山图》临摹画那么珍贵的东西。

如果贝卢真的敢这么说,任何一个翻开博物馆记录的工作人员,都会觉得沈先生奇奇怪怪,物品来源可疑,绝不会认为这是中国人表达友谊的独特方式。

钟应垂眸看向展柜里无数的文物,一件一件的安静看过去。

玻璃窗里的介绍标签,有着贝卢博物馆的特色——

每一张介绍必然会写“贝卢于某时某地如何取得”,给这些展览品增加真实性与合法性。

周俊彤追着他的脚步,忐忑不安的低声问道:“钟先生,其他的展品是不是……”

钟应懂周俊彤的意思。

其他的文物是不是来历也不干净,贝卢是不是全在说谎。

他看着玻璃后熟悉的中国文物,不敢立刻回答,更无法完全确认。

但钟应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数次来到这座博物馆参观十弦琴,都不曾带他。

因为五年前,他年岁尚小,又清楚沈家大部分藏品特征。

他站在这里,一定会发出小孩子天真可怕的疑问:“为什么沈先生的东西,会保管在贝卢的博物馆里?”

打草惊蛇。

钟应慢慢走完了整个中国厅。

已经送回了113件文物的展厅,依然可以见到大量熟悉的藏品。

由于它们价值不够高、国内有同款等等原因,并不在师父向贝卢要求带回中国的清单上。

可是,这并不妨碍钟应清楚其中一部分藏品的来源。

本该被人领着参观的钟应,成为了新的解说人。

他回到看过一遍的展柜前,指向里面安静摆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藏品。

——唐代崔氏白瓷盘,贝卢于1967年在法国拍卖行购回。

“这些白瓷盘,沈家也有一模一样的收藏记录。它们通体类银,瓷釉胜雪,足底均刻有草书‘崔’字,是沈家代代传下来的唐代邢窑白瓷珍品。可惜1942年后不知所踪。”

——明代成套雕花琉璃茶器,贝卢于1971年从私人收藏家手中求得。

“展柜里的琉璃茶器,配套的三只茶碗恰好是松、竹、梅的雕刻,像极了沈先生挚爱的岁寒三友药玉茶具。只可惜1942年后,茶具遗失,他再也没法一边抚琴,一边用最爱的竹纹药玉杯品茶了。”

——清代书画绢帛,贝卢于1955年在意大利拍卖行购回。

“这些清代的字画绢帛,看起来保管得非常好,可惜沈家的藏品,就没有它们幸运了。只留下了管家的清点账本记录道:民国三十一年,万松叠翠、山雨欲来字画绢帛八幅,洋人所夺,记损毁。”

“洋人所夺……”

一直沉默不语的厉劲秋,盯着那些色泽靓丽的风景书画,瞠目结舌,“看来,这博物馆就是个赃窝啊!”

周俊彤闻言脸色苍白。

助理勃然大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厉劲秋摊开手,偏偏头,表示没什么意思。

而钟应抬手轻轻敲了敲玻璃橱窗,语气悠闲的回答道:“睹物思物罢了。贝卢博物馆拥有的东西,沈先生正好丢了一批。”

“我觉得太巧了,很稀奇,所以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仅此而已。”

他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些并非独一无二的文物,原属于沈家。

可他非常确定,沈聆不会将如此多的古董,送给毫无印象的贝卢。

助理无计可施,抓不住钟应的把柄,怒斥周俊彤。

“你实在不够专业,根本没有尽到解说的责任……”

“因为,我觉得没有继续解说的必要!”

周俊彤打断他的话,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钟先生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文物从哪里来,怎么来。我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也很想知道他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贝卢博物馆的东西,正好是沈聆遗失、损毁的物品?”

“胡说八道!”

助理脸色铁青,抬手指向周俊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东西属于沈聆?”

“就算证明了它们属于沈聆,你又敢说它们不是沈聆亲自赠送给贝卢先生,又厚颜无耻的在家族账本里悄悄写上遗失、损毁,以免被家族追究责任?”

他气得咬牙切齿,简直想立刻找贝卢博物馆馆长算账。

“我明明是叫馆长挑选崇敬贝卢先生的解说员!”

突然,周俊彤被触怒一般,扬起声音,大声提醒他,“先生,我确实是博物馆里最崇敬贝卢的人!”

她高扬的音调,震得助理一愣,连钟应和厉劲秋都诧异的看着她。

周俊彤表情严肃的说:“我从学习文物修复,到进入博物馆实习,对贝卢先生的尊敬、仰慕、感谢,从来没有减少,而且随着我对文物的了解,与日俱增。”

“我撰写过长达十万字的论文,讲述意大利人对中国文物的保护,并以哈里森贝卢博物馆为例,感谢贝卢先生做出的贡献。”

“我也在贝卢先生每一年生日,主持策划佛罗伦萨大学文物保护修复专业的庆祝活动,为他送去祝福,祈祷他健康长寿。”

周俊彤为一位自己尊敬的外国老人,做过任何能够表达崇拜和尊敬的所有事情。

她一切行为怀着一位文物修复师对文物保护者的赤诚,坚信着战争时期意大利商人与中国琴家远隔山水的情谊。

此时,她回忆起这些傻子般的付出,羞愧得眼眶泛红,握紧双手。

“但是,这都建立在他是一个正直的文物保护者的基础上。”

周俊彤声音渐渐颤抖,压抑不住自己饱受欺骗的悲痛,“然后,我回到了中国,我听到了真相,我查阅了记录。”

她说:“贝卢博物馆的记录全是问题,到处都存在疑点。”

她问:“您作为贝卢先生忠实的助理,能告诉我,贝卢先生从哪里拍回了十弦琴吗?能告诉我,这里的画卷、青铜器、绢帛、瓷器,又是怎么来到博物馆的吗?”

厉劲秋没有听过周俊彤用颤抖的音调,忍着哭腔去质问一个陌生人。

她红着眼眶,像个没有长大的爱哭鬼,却又坚强地抗议——

“我尊敬贝卢先生。可我的尊敬,不会给予一个偷盗者!”

她的声音足够清晰,引来了无数诧异的眼神。

连厉劲秋都像不认识自己妹妹似的,伸出手将她护在身边,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气氛变得尴尬又沉默,周围投来的好奇视线伴随着低声议论,似乎都想知道她为什么在指责面前的家伙。

钟应站在一旁,惊讶于周俊彤的强硬,也理解她此时的崩溃。

任何人都不能平静接受,心中视为信仰的人物显露出无法弥补的裂痕。

当虚假的伟岸形象崩塌,那一瞬间,不止是道貌岸然者的灭亡,更是对追随者灵魂的重创与重塑。

钟应曾经厉声反驳过周俊彤,告诉她,你崇拜的人是一个小偷,你尊敬的人是无耻的掠夺者。

此时,他却觉得曾经的自己残忍。

残忍得他忍不住出声安慰道:“这人只是一个助理,也是按照贝卢的吩咐办事。我理解你的难过和痛苦,可往好处想,至少,你们保护了这些文物。”

“钟先生……”

周俊彤眼泪婆娑的看向钟应,表情无比诧异,仿佛想不到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来。

钟应笑了笑,不在乎周俊彤对他的误解。

他认真说道:“我很高兴你能及时醒悟。事实上,当你在清泠湖博物馆告诉我,你会陪伴清泠湖博物馆文物一辈子的时候,我就非常欣赏你。”

“也许贝卢一生做过许多错事,但他建立博物馆,培养了像你一样优秀善良的文物修复师,就是一件好事。”

厉劲秋皱起眉,完全不赞同钟应一般抱怨道:“不要再夸她了。”

他永远对妹妹严厉,“骂人还自己先哭起来了,像什么样子。看看哥。”

周俊彤一腔悲伤感动总会被无情直男打断。

她愤怒抬手准备给厉劲秋一下,结果还没打到人,就见他走到助理面前。

厉劲秋比助理高了不少,微扬下巴的气势格外傲慢,逼得对方暗自后退半步。

他勾起轻蔑笑意,挑眉讽刺道:“告诉老家伙,我们不吃这一套,他洗脑手段过时了,换换吧。”

助理被他嚣张态度气得够呛,不等汇报贝卢,先就冲着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喊:

“把观影室给我打开!”

贝卢博物馆,有着占地极为宽敞的观影室。

它用于播放贝卢家族请人精心制作的纪录片,全方位展示文物的前世今生,还有它们在博物馆里焕发新生的模样。

钟应、厉劲秋和周俊彤获得了前排最佳观影位置。

两个人的驯服之旅,多了一个眼眶红红的可怜妹妹,强忍着哭声,啜泣着擦眼泪。

灯光暗淡,明亮清晰的宽幅屏幕上播放的是——

《贝卢与中国》

这部以哈里森贝卢主角的纪录片,从抗日战争的残忍开始,讲述一个意大利人不远万里去到中国,为了保护文物所做的一切。

他抗议日军侵略,抢救中国文物,建立贝卢博物馆,邀请佛罗伦萨大学组建专家组,热情欢迎中国留学生加入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