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妗妗

时值腊八节,黑云如卷,悬挂在皇城上空。

琥珀踩过落叶,穿进长廊,快步来到一扇镂雕着蝶戏狸奴的梨花木门前。

门上照旧缠着婴儿手臂粗的金链,链子尽头拴着一把长方形的金锁。

琥珀急不可待,语气不善,“出来开门,我有要事禀告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空荡荡的门前落下来一记黑影,“小心口舌。贵妃娘娘在六月前就已经薨逝了,现在在里头的,是霍姑娘。”

说着,便上前来搜琥珀的身。

虽然男女有别,琥珀却是习惯了,要见她们家娘娘,每每都要来上这么一遭。她张开双臂,唇角吊起一抹讥讽,“掩耳盗铃的货色。”

如今老陛下卧病在床,东宫太子执掌天下,风云将变。可怜她们家娘娘,如花的年纪,先是被送进宫里来替老陛下冲喜,在这说话做事都要万分谨慎的修罗地狱里小心翼翼过了两年,眼见离宫在即,却被东宫太子移花接木,掠到这座宫殿里锁起来。

那黑影似乎也是习惯了她反唇相讥,没有说话。确认她身上未曾携带利器毒|药之后,便从腰间摸出钥匙开了门。

殿里盈满华光,两颗鹅蛋大的虢国夜明珠一左一右悬在鎏金大柱上。重重叠叠的鲛纱折射出细密的金闪,鲛纱之后,隐约可见一段玲珑曼妙的身影。

“琥珀吗?来得正好。”

清透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些许软糯。不同于早先的明艳和张扬,竟有些放弃抵抗的与世浮沉感。

琥珀不免想起从前的日子,揭过泪,拨开鲛纱帐走进来:“娘娘,是我。”

帘铃轻响,模糊的身影渐渐明晰,那具柔美的身段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亭亭玉立,妖娆曼妙,此刻正衣衫半褪,侧着身看背后的伤痕。

说是伤痕,也称不上。那莹白如玉的皮肤上布满了点点痕迹,红红紫紫,触目惊心,一看便知太子昨夜又来过。

琥珀不免又落下泪来。

这是什么悖逆人伦的荒唐事?竟是逆了父子君臣伦常,强占了父妃为妾?

想着,她不禁埋怨道,“那些儒臣贡生平日里口舌矫健,如今这样悖逆伦常的事情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就不信当真没人知道,竟也没人敢去劝谏……”

霍暮吟闻言,动作稍顿,抬眼望过来道,“这些话在我跟前说是不打紧,到外头去可一个字都别提。”

“我明白,”琥珀上前来接过药膏,“若不是娘娘,我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霍暮吟道,“那便该长些记性。”

琥珀闷声道,“我没娘娘这样的心性,明明听说国公爷和夫人都死在太子殿下手里,却一句也不问,还能佯装不知去与他亲近。有时候奴婢都不知道娘娘图什么?”

这话说得无心而顺口,却像一柄长剑,照着霍暮吟心里戳。

她望向镜中立着的自己,半年过去,容颜不改,可皮囊下的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大约再没有任何事,比被背叛来得更让人窒息。

说到底也是她识人不清,怨不得旁人。从前被薄宣那副皮相蒙蔽,只以为他温润如玉、弱小无依,却不知他阴晴不定,手段骇厉。早前她见他被欺辱,常常施以援手,数次铤而走险救他于危难,如今想来,那些时候他应该都早有了解决之法,却作壁上观,看她如跳梁小丑一样前后奔忙。

可说他灭了国公府全府,她多少还是有些存疑。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霍暮吟立刻抬手擦去,唯余浓重的鼻音证明她短暂地哭过,“叫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琥珀听她声音,自悔说错了话。

她一边挖出药膏涂在那星星点点上,一边道:“原本是打听不到的,那里的人一见我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还是老陛下身边的汪公公告诉我,是太子殿下传令不许他们走漏风声,这才没人敢和我说话。”

“至于娘娘要我打听的,我从汪公公那里打听全了,桓二公子今夜在御前值守,我已经让汪公公带了口信,约好了今夜二更时分,桓二公子会于嘉定门前巡逻几个来回,太子殿下今夜要去乾天殿守病榻,想来不会撞上。”

霍暮吟留琥珀一同用晚膳,晚膳后约莫一个半时辰,她同琥珀换了衣裳,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营造出主仆龃龉的假象,叫殿外开门,捂着脸夺门而出,丝毫不给那影子寻问根由的机会。

那影子猝不及防,加上她捂着脸,故而没看见她的长相,却也看见了指缝之间的红痕,可见是当真挨了打。霍姑娘早前也是惹不得的性子,闹过几回,有此一怒倒也不稀奇,是以影子没有深究。

霍暮吟跑得飞快,丝毫不敢回头稍看。

她自小跟着父亲进宫,知道宫里的南北东西路,抄了近道到了嘉定门。远远看见一抹身影按刀逡巡,她才缓下脚步,浅浅吸了口气,正要从巷口走出去。

忽然,灰暗的巷口伸出一只修长的胳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往后一带。

霍暮吟一下失了重量,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宫墙,随即喉间缠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修劲的身形带着压迫感紧逼而来,清冽的雪松香盈满鼻息,霍暮吟认出来人,心狠狠地往下坠。

“昨夜不是说腿软了吗?还这么能跑?”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软唇擦过耳垂,激起人一片战栗。

霍暮吟被禁锢在他与宫墙之间,逃无可逃,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薄宣偏头瞟了一眼按刀巡逻的人,收回视线。

“这么想见他?嗯?”

凛冽的杀意四散而起,似乎只要霍暮吟应下一声,这里立刻又是血雾漫天。

霍暮吟咬牙,“我有话要问他。”

薄宣冷笑。

霍暮吟抬眸,眸光如厉,“别逼我恨你。”

薄宣又冷笑。

眼前浅影轻移,霍暮吟尚未来得及反应,唇上便袭来一记柔软,冰冰凉凉。

薄宣泄愤一般厮磨啮咬,很快两人嘴里都尝出了血腥味。

良久,他才微微撤离。

“你已经恨我了。”薄宣说。

恨他的人多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霍暮吟,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霍暮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把头偏向一边。

薄宣瞬间目如深潭。

良久,他凉凉吩咐,“把人捉回‘藏天光’。”

霍暮吟心里一惊,便听他说,“到时候想问,再问个清楚明白。”

此话入耳,她心里便陡然不安起来。

他盛怒也好,发狠也罢,总不该是如此平静的模样,平静到她背后冒出了冷汗,总觉得回到“藏天光”,就会有一场残忍的杀伐。

霍暮吟轻轻战栗。

忽而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扣进冷硬的怀里,清冽的冷松香扑满鼻息。他的动作比往日的更加粗鲁,隔着他的太子冕服,她能听见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她听过这样的心跳好多次,床笫之间,他总喜欢把她摁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感受他的心跳。

“不用了,”霍暮吟突然挣扎起来,“我不想问了。”

“来不及了。”声音淬着冷意,不容拒绝。

辊金蛟龙靴踩碎了落叶,发出嘎吱声响。宫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无限长,萦绕在两人身上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走入藏天光的殿门,空气中便飘散着一股血腥味。

“啪嗒、啪嗒、……”

耳边传来血滴声。

霍暮吟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慌乱无极地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看,一时间吓得肝胆俱裂。

殿前的廊庑上悬挂着一具眼熟的尸体,手脚尽垂,已经没有了气息。血滴一点点砸落在白象玉砖上,炸开一朵朵血花,红白交映,令人不寒而栗。

霍暮吟认出那是琥珀,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喉间像塞满了棉花,在心窝处无限发胀。

待回过神来,薄宣已经把她放在廊下预备好的贵妃椅上,让人把桓二公子提上来。

“想问什么,问吧。”

他用指腹擦去霍暮吟颊上的泪,却不作任何解释,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发问。

霍暮吟的眼泪又涌出来,却不肯认输,提了音量,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想问,我父亲常国公,我母亲常国公夫人,我弟弟霍誉,他们还活着吗?”

桓二眼上蒙着黑布,听见声音便要向前挣扎,却被影子死死拿住。他问,“妗妗,是你吗?”

“妗妗?”薄宣呢喃着她的乳名。

影子闻声而动。

霍暮吟猛然起身,“住手!”

桓二身上还是多了一个血洞。

他咬牙受了这一刀,待缓过气来,便摇着头,艰难吐字,“都死了。”

霍暮吟红唇微张,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心脏却像是陡然被挖空了一般。

“怎、怎么死的?”

“东、宫、太子。”

霍暮吟听见答案,有一瞬失神,缓缓坐回贵妃椅上。

“问完了?”薄宣掸掸膝上并不存在的灰,轻飘飘道,“问完就杀了吧。”

“把我也杀了吧。”霍暮吟喃喃。

她转过头认真道,“把我也杀了吧,好不好?”

看清她眸中的渴求,薄宣盛怒滔天。

杀了桓二不算,还要把他悬到梁下倒挂起来,一寸寸剥皮抽筋。

霍暮吟被他摁在榻上的时候,恍惚听见他问,“你就这么想与他同生共死,就从来没怀疑过他对你撒谎?”

她摇摇头,“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乎的人的确都死了。

那一夜薄宣的狠厉,让霍暮吟以为她要死在榻上。可惜没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身上除了添些新痕,一切如旧。

廊下的两具尸体倒挂着晃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也已不见了踪影,空气里的血腥气荡然无存,只有她最喜的橙花香。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可如今,她闻到橙花香都要反胃。

天上的鸿雁不知仇,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南飞。

她借着胃口不好请来了太医,偷了一枚针灸用的毫针。

那夜薄宣果然来了。她亲手勾落他的腰带,一如从前的大胆和美艳,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欢愉。

趁他身心皆放纵,霍暮吟从枕下摸出毫针,眼见就要刺入他的玉枕穴,恍惚间看见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手抖了一下,针没有刺入,落在他扑散的青丝里。

她心如擂鼓,眼疾手快,要把银针藏起,慌忙之间划破了指尖,猛然瑟缩了一下,血滴冒了出来。

薄宣偏过头,眼里温存不在,眸光如晦,盯着她不断冒出血珠的伤口。

血色泛黑。

霍暮吟没看见,她正紧张,警惕地盯着薄宣。

良久,便见他了然一笑,满眼落寞。

霍暮吟一愣,她从未见过薄宣如此神色,没有往日杀伐的血腥气,反而有点像放弃挣扎,任由自己从空中翩跹而落的秋叶。

她还没回过神来,指尖便传来一阵柔软。薄宣叹了口气,勾过她流血的手指含进口中。

霍暮吟从他舌尖的力度里,多少尝出了些磨牙吮血的意味。

血止住了。

她张张唇,想说些什么话,岂料左手一股麻意顺着手臂攀爬而上,犹如寒冰绵延千里,袭向心间。而后心口传来一阵剧痛,犹如烟火陡然炸开,那一瞬间,骨肉仿佛都要被刀剑割裂。

霍暮吟反应本来就快,此刻脑海中更是恍若惊雷炸响——

她猛然看向那支银针。

眼前泛起一阵黑晕,朦胧之间,她仍旧确定,那支银针的尖端已经变黑。

中毒了……

那支银针,怕是有谁专为她备的。

她愕然抬眼,看见薄宣唇唇畔溢出黑血。

是了,她到底还是成功了。

无论银针有没有刺入薄宣皮肉,他吮了她伤口的毒血,他也要死。

不……

不是。

死就死,他那副成全和宽纵的神色,是要给谁看?

我是想戳死你,可不会自损八百!所以到底是谁在银针上动了手脚,到底是想杀她还是杀薄宣?手段也太肮脏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霍·大冤种:生气了,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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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啦,按照惯例排个雷~

1.姐弟恋,女大男2岁,双C(大写(想看女非男C的宝子们可以不用往后看啦

2.架空,官制啦服道化啦这些都是我凭空想象的,不要考据,本文也没有原型

3.暂时婉拒写作指导吼,我想开开心心地写完这本文,靴靴宝们~

前8个留言的宝们有红包随机掉落~预收求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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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名:九千岁,请自重

文案:

林错镜八岁的时候,和晏无荒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他浑身是血,垂死挣扎,她遥遥站在廊下,被她爹遮住了眼。

林错镜十二岁的时候,又见到了晏无荒。

那时他衣着高贵华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新贵,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九千岁,而她成了乱臣之女,满脸污浊,只能扯着他的衣摆,求他相救。

晏无荒收了她,把她养在宫里。

十年之后,她出落得窈窕诱人,只要一眼,就能轻易勾了旁人的魂魄,她是晏无荒手里最锋利也是最好用的剑。

剑要刺向东宫。

林错镜领命。

一切都照晏无荒的计划进行。

直到大婚那夜,她将东宫抵在椅背上,柔美的身段缓缓压低。

忽而一抹身影飞窜而入,男人带着满身寒霜闯进来,攥着她的手腕,寒声道:“本督还未下令,你敢擅自做主?”

林错镜不解,眨眨眼,看向他赤红的双眸,“督公不是这个意思吗?”

话音刚落,晏无荒冰凉的手指便抚了上来,意有所指地擦过她嫣红的嘴角,轻声又危险地呢喃。

“我们阿镜,长大了……”

“擅自做主,要罚的。”

“我养大的姑娘,当然只能是我的。”

排雷:

1.本文男女SC,1V1

2.晏无荒假太监,错镜不是好人,双疯批,男主更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