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傍晚时分,晚霞如织,清风怡人。

楚虞的车驾吱吱呀呀地停在威远将军府门前,锦帘掀开,露出一张惊魂未定的面容。

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快步登上大理石台阶走到门前,两旁的护卫揉了揉眼睛,惊讶地发现这不是一个月前刚归家的表小姐嘛,这么快又来了?

不过这次她神色和往常不同,惊恐胜过愤怒,一左一右的护卫面面相觑,恭敬地将她引至院子。

一踏入熟悉的将军府,楚虞惊慌不安的心瞬间变得平静,她摆手让跟着的下人离开,轻车熟路地前往姨母的静安苑。

她从小到大,一半以上的时光是待在将军府,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她都如数家珍,姨母疼她如同亲生女儿,不仅给她安排宽敞的院子,还日日命人洒扫,时刻准备她突如其来的上门。

来往的下人有条不紊地穿梭着,看到楚虞的出现并不诧异,更是恭敬地行礼,只是待她离开后,才微微一笑:“看来表小姐又受委屈了。”

静安苑内,姨母安氏正悠哉地躺在摇椅上,享受着婢子敲腿捏肩的惬意。

“姨母!”

一声姨母惊得她睁大双眸,诧异掖了掖眉心,疑惑着难道自己幻听了?

还未多想,一声接一声的姨母传来,还带着惊恐的哭腔,安氏瞬间起身准备出门,便看到楚虞掀开珠帘哭着跑进屋。

她白着脸,杏眼通红,发髻上的珠钗也歪了,耳坠也掉了一只,活像个乱世逃荒的落魄闺秀,白氏立刻喊着“心肝”,让她拥入怀中。

“乖乖,不哭,姨母在这呢!谁欺负你了,姨母饶不了他!”

她心疼地拍着楚虞的背,柔声安慰道。

听到姨母的话,楚虞憋了一整日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她在自己家里,为着她嫡长女的姿态,也为了不让白氏母女两小瞧自己,楚虞总是伪装成高傲孤僻不好相与的姿态,又累又倦。

如今听到姨母的话,就像流浪的孩子找到了亲娘,终于有人为她撑腰了。

安氏哄了她许久,终于听她支支吾吾地开口说:“姨母,我犯错了…....,她小心翼翼地将今日之事的始末说出来,却听安氏温柔一笑,安慰道,“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过是姐妹间的争执,小事一桩,你这次多住一段日子,回家的时候我亲自送你。”

楚虞犹豫地望着她,神色诧异。她将楚宝珍都打晕过去了,这也算小事?姨母的心是不是忒大了一些?

“你放心,你那个糊涂爹一心扑在仕途上,怕是没有多久就消了气,届时我再替你求求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罚你的。”安氏说着话音一转,气愤道,“此事说来都是你继母和二妹挑的头,目无尊卑长幼,竟然欺负到嫡长女头上了,岂有此理。”,她摸着楚虞巴掌大的脸,心疼不已,“我的乖乖,你性子柔弱,思想单纯,怕是在府内被欺负惨了吧,瞧瞧你才回去多久,在这长得肉又没了,可怜啊——”

楚虞埋在她怀里的脸一红,神色有些羞愧。

她性子柔软?思想单纯?姨母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可是一肚子坏水,在家里开口姨母家,闭口祖父家,经常在继母面前狐假虎威气她,还想法设法和她作对,实在谈不上柔软和单纯。

而且她减掉的肉肉也不是被继母苛待的,是因为她每次住在姨母府中,安氏都会给她大量投喂美食,她回府后便刻意减肥,力求成为苗条美人,可怜姨母以为她受了委屈。

“姨母放心,我不会任她们欺负的。”

楚虞低声道,希望姨母对自己有清晰认知。可她并不知道姨母是个固执己见,对她有着极为浓厚的小可怜滤镜。

她生母早逝,父亲不疼,这在安氏看来就是自生自灭,无依无靠。

她将楚宝珍打得一蹶不起,将白氏气得口不择言,将楚府闹得鸡飞狗跳,可在姨母眼中就是备受欺负,一己之力反抗不公,可怜可叹。

其实,安氏出身名门,也是喜欢循规蹈矩,安静温柔的女子。可她唯独对疼爱的楚虞格外不同。

楚虞顶撞继母,打压继母,她觉得是勇敢。

楚虞不喜诗书,沉溺华服美食,她觉得是可爱。

楚虞走路一蹦一跳,说话咋咋呼呼,她觉得是活泼。

总而言之,楚虞的缺点在姨母眼中都是优点,白氏总能从她屈指可数的优点中发掘更多的角度夸夸夸。

楚虞闯祸,安氏维护,楚虞伤心,安氏鼓励,楚虞骄纵,安氏得意,两人一唱一和简直绝配。

“赶了半天的路累坏了吧,去春水苑歇着吧,晚膳我让人送去,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出门看戏去!”

楚虞点头如捣蒜,高兴道:“好嘞!”,说完一蹦一跳地离去,像是吃饱喝足的小兔子,活泼不已。

.......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春水苑,院里的仆妇一看到她出现,接行礼的接行礼,烧水的烧水,煮茶的煮茶,一会儿的工夫就准备好她素日爱吃的点心。

仆妇伺候她用完后,又带着她去净房梳洗,楚虞赶了半日路,惊惧交加,此刻吃饱喝足躺在浴桶里,享受着下人的按摩梳洗,简直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她洗去一身疲惫,换上一件干净柔软纱裙,脚步飘飘地扑进了柔软的拔步床上。

“真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她抱着被子翻个身,惆怅地长舒一口气。

碧珠替她擦着半湿的发丝戏谑道:“等将军夫人将你聘回府内做儿媳,姑娘可不就永远待在这里了,快了快了…....”

楚虞面色一红,嗔了一声“胡说”,随后将头埋在被子里。

碧珠见她难得害羞,肆无忌惮地调侃:“老天是公平的,姑娘虽然年幼时受了苦,可以后都是舒心的日子,这世上有几个女子像你这样,婆母是疼你入骨的姨母,夫婿是青梅竹马的表哥,既不会战战兢兢地被恶婆婆站规距,也不需要毕恭毕敬地伺候丈夫。”

楚虞红了脸,羞涩了半刻掀开被子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双眸,明亮得像是夜晚最亮的星:“姨母对我最好不过了,可大表哥从小到大就不解风情,活像个木头人。我明里暗里百般暗示,却看不出他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我害怕……害怕大表哥不喜欢我,或者他将来喜欢其他的女子…....”

她声音带着失落,双眸也逐渐黯淡。

“大公子自幼长在军营里,连个母猪都没有看到过,哪里还能认识其他的女子?奴婢觉得是他性格木楞,并不是不喜欢你,你们青梅竹马,亲上加亲,他不喜欢你喜欢谁啊?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就别担心了!”

碧珠说得头头是道,楚虞越听越有道理,忍不住朝她竖起拇指夸赞道:“果然是跟在我身边的人,目光如炬,聪明绝顶。”

“那可不!有其主必有其仆!”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出门听戏呢。”

碧珠替她掖好被子,哄她睡着,随后又蹑手蹑脚地起身准备明日楚虞出门的首饰衣裙。

她轻轻推开衣柜的门,随即瞪大双眼惊呼出声。

姑娘不过离开一个多月,将军夫人又给她添置了数件华服美衣,璀璨夺目,眼花缭乱,真让人好生羡慕。

碧珠打量了许久,终于合上下巴,她自言自语道:“将军夫人出手阔绰,这些都是正常操作,我要习惯….....不然姑娘又要嘲笑我是乡巴佬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玉手扫过一圈,拿出一件鹅黄羽衫群挂到架子上,随后离去。

.......

一夜好梦,楚虞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翌日日上三竿才起身,碧珠伺候她穿上鹅黄羽衫群,衬得她娇艳动人,明媚可爱。

安氏看了后,连连称赞:“我的乖乖国色天香,宛如天上的仙子。”

“那姨母就是天上的大仙女,雍容华贵。”

两人熟练地互夸,双方都很满意后牵手出了门。

楚虞的外祖母家是出海富商,出嫁后生的她母亲和姨母也是极尽奢侈娇养,安氏嫁进将军府后,夫婿频频立功,赏赐丰厚,所以她出手更为阔绰,又见宝贝的侄女正直青春,如花似玉,所以恨不得将最好的都买给她,让她在最美的年纪过得不留遗憾。

所以,东市的珠宝首饰,西市的绫罗绸缎,北市的胭脂香粉,南街的点心美食,楚虞只要看一眼,安氏便迫不及待地说“我要了!”,楚虞只有摸两下,她就催促“买单买单。”

楚虞见她买红了眼,便不看不也摸,可安氏却四处指了指:“这个,那个不要,其他的都包起来!”

楚虞:“???”

“姨母!你买这么多,我屋内放不下,别买了——”

“没事,可以将你隔壁屋子打通了,给你置办一间衣帽室。”

“可我穿不了这么多呀?天天换也换不过来?”

“没事,放在屋内看着也开心,不行就留给你以后的孩子。”

楚虞:“.......”

楚虞看着银票如流水地花出去,店家都笑得老脸褶皱丛生,那拍马溜须的态度,那殷勤陪笑的模样,简直将姨母当作生生父母一般,差点就要跪下磕头,高呼一声:“亲娘哦!”

.......

别人买衣服首饰按件,安氏是按箱子。

等小厮们将一箱箱的绫罗绸缎搬上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安氏才依依不舍地望着还没有逛完的长街,带着疲倦的楚虞打道回府。

两人登上马车,都感到觉得脚软腿酸,忍不住在马车上打起了瞌睡,傍晚时分才回到府里。

金黄的夕阳落在威严的侯府瓦片上,增添几分温情。

安氏和楚虞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又是吩咐下人搬箱笼,又是让人准备点心茶水,正忙得不亦乐乎时,一声惊呼打断两人。

“呦呦呦!这不是我未来嫂子嘛?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说话的是安氏的次子沈鸿,他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大哥沈翀不同,长得风流倜傥,俊美无双,一双桃花眼总是含情脉脉,十分勾魂。

“二表哥,你胡说什么呢?”

楚虞被他打趣得羞红了脸,愤愤跺脚转过身,可嘴角却悄然上扬,被他那声“未来嫂子”高兴坏了。

“鸿儿!你表妹年纪小,你别拿她打趣。”安氏嗔了他一眼,随后笑盈盈地望着楚虞,“不过鸿儿说得也没有错,你早就是我心里的儿媳了,想想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等翀儿回来,我就陪他去楚府提亲,让你名正言顺待在将军府。”

楚虞羞红了脸,咬着唇嗔道:“不理你们了——”说着她正欲离去,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听小厮喘着气道,“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大表哥回来了!

欲要走的楚虞收回了脚,面色欣喜地望着小厮,恨不得立刻就跑去见表哥,可姨母和二表哥在此,又怕他们笑话,正犹豫不决时,却听小厮惊慌道:“大公子还带回来一位姑娘!已经安置在竹清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