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游河过去烧水以后,盛骄抬手看了眼桌上的钱和票。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这便宜未婚夫相处,还是数钱比较重要。
只有一张大头的一百块和五十块,其余的都是几块几块钱的散钱,甚至还有五毛钱几分钱的,底下盖着几个硬币。
她猜测,这应该是有人私下给塞钱进来了,她一张张叠好数清楚。
钱上面还有些汗渍和污点,甚至有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但是钱不就是这样吗?最脏也最好看。
谁还会嫌弃钱啊。
她仔细数清楚,里面一共是一百七十五块六毛八分。
这可是第一次手上的钱少于八位数,稀奇。
她把每一枚硬币都按大小个罗列整齐,又去看了下票,里面布票最多,然后是几张粮票和肉票。
等游河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盛骄坐在位置上盯着票据在研究,他把粥端上来,又拿了一个水煮蛋给她:“给。”
盛骄看向碗里的白粥,抬眼问:“没有点红枣红糖小米银耳燕麦吗?”
她开口就想问有没有燕窝,后来觉得有些唐突,换成了一些常见的东西。
游河把水煮蛋啪地一下放在桌上,蛋壳敲开后碎裂,语气僵硬:“没有。”
“鸡汤呢?”
“没有。”
盛骄指了指自己:“我这个身体可是昏迷了。”
虽然是盛迎递太过于悲观,自己不想活下去了,但确实很虚弱。
游河示意那个鸡蛋:“所以你有一个水煮蛋。”
盛骄看了眼小小的水煮蛋,这是土鸡蛋,个头还没半个巴掌大,她又问:“那你吃什么?”
游河把自己的粥端过来,又拿出一沓咸菜:“我吃这个。”
盛骄看了又看,对比之下自己有个水煮蛋也不错了。
她二话不说剥开水煮蛋慢吞吞吃下去,只是在喝粥的时候她又遇到了困难。
“这粥里不放糖的吗?”
游河二话不说咕噜咕噜把自己碗里的粥吃掉,硬邦邦地回她:“没有糖。”
盛骄不是那种没糖吃不下去的人,她只是想知道是这口味差异还是怎么回事。
她点头:“也行。”
喝完一碗寡淡无味的米粥,她抬眼看向这家里,问游河:“这家里还有什么财产啊?”
少年表情凝固,他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盛骄:“你想干什么?”
盛骄把碗搁下:“我清点家产啊,怎么了?”
游河还是没说话,盛骄没理他,把碗筷推给他:“洗碗去。”
这小表情,搞得好像她在垂涎这几百块钱一样。
游河端着她的碗筷出去,村子外面有一条河,但是河比较远,一般只有洗大件才会去那边。
在前面打了两口井,井是长方形的,周围用石头铺开,还能洗衣服。
平常都要挑担去打水,把水倒入家里的木桶里。
盛骄径直走到房间里面去,环顾四周,看到床头的构造后,还挑眉惊讶了一番,这才上前去打开床头,只见平坦的床头里面还藏着一个小柜子。
在小柜子的上面藏着镂空的地方,这才是藏钱的地方。
要把小柜子整个抽出来,往上摸才能摸到钱袋子。
盛骄打开后,赞叹了一声:“手艺还真不错。”也是她见过这样的手艺,不然也猜不到。
这年头打嫁妆柜子的也多,谁家要结婚了,打些衣柜梳妆柜就算是嫁妆了,所以周大贵也算是存了些钱,不然怎么有钱给游河娶媳妇。
盛迎递一家可是个不见底的吸血窟窿。周大贵能把盛迎递捞出来,其实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这是农村人的一种本能。
周大贵看中了盛迎递的勤劳朴实,能干活。
正好没谁看得上周家,盛迎递家里又是见钱眼开的。
他让盛迎递去装晕倒,装病,下地的时候含着鸡血咳出来,盛家的人才不会花钱去给盛迎递看病。
再说两句她好像有什么肺癌,治不好,也活不久。盛家的人听多了也就信了。
农村人都知道,家里的畜牧一旦生病了就会不值钱。
而盛迎递的父母还是想榨干她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但有病在身上,周大贵也没出多少彩礼。
所以现在周大贵的小袋子里还有他这么多年来的积蓄。
这是存了十几年的钱。
盛骄把这个隐秘的小窗口按照原样复位,艰难爬起来数钱。
一角两角五角,一块两块五块,最大的钱也不过是二十块。
游河在外面洗碗,等游河刷完碗进来一看,盛骄在这边乐颠颠地数钱,分门别类依次叠好。
游河愣在原地:“你在做什么?”
盛骄回他:“我在数钱。”
游河又问:“你哪里来的钱?”
这一张张的钱票子看起来都十分老旧了,却又被主人十分爱惜地叠好。他心里闪过一丝念头,却又没抓住。
盛骄直接告诉他:“我从周大贵的小金库里拿的。”
游河突然怒了,他上前来打开床头柜,看到里面的钱袋子不翼而飞,又回过头来看着盛骄手上的袋子,气道:“你凭什么拿他的钱?”
盛骄头也没抬:“我凭什么不能拿?”
游河抿直唇角:“那是他的钱。”
游河抬手就想抢过桌子上的零钱,盛骄啪地一下打在他的手背,双目直视他:“死人给活人让道,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明明不是的。”游河再没文化也听过这句话,“明明是死者为大,哪有死人给活人让路的道理。”
盛骄笑了:“不是文盲啊。”她继续低头整理钱袋子:“那就换句话‘请人办事,拿人钱财’。”
游河就站在原地看她,半晌后靠在她旁边坐下来,有些迟疑地问她:“那你是怎么被请过来的?”
盛骄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游河不知怎么的,神情有些窘迫,但还是十分执着地问她:“你看见过他们吗?”
这人还真信了?
盛骄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我看到了。”
这一次没等游河继续发问,盛骄自己就说了:“盛迎递说她应付不来,周大贵说他没出息,两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哭得我头痛,我没办法就答应了。”
游河又问:“然后呢?”
“然后?”盛骄想了想,“然后他们俩跑到黄泉路那边,转世投胎了。”
“哦。”游河哦了一声,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起身去了外面,盛骄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只知道自己不要看小孩子的笑话。
按照她的经验,在小孩子哭的时候上去嘲笑是会被报复的。
她耸了耸肩,继续自己的整理大业。
一共是两百四十五块九毛三分,加上之前的一百七十五块六毛八分。
才四百来块钱啊,盛骄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少的钱。
现在是76年,这场运动接近尾声,高考也即将恢复,这几年还会发生一些大事。
盛骄一边思考,一边想拿出纸笔来记录,顺便她还想找到地图,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
“游河??”
游河这小子呢?要哭这么久的吗?
被她认为还在小角落里哭哭啼啼的游河正在后山里面。
这边的山很深,游河走得很慢,周二奇在旁边跟着他:“老大,你往山里来做什么?”
游河示意他:“我们在山上做的陷阱应该有点野味了。”
周二奇想扶着他,但游河躲过去了,他只能摸着后脑勺说:“老大,你叫俺过来不就好了。”
游河和他解释:“我还想摸两个野鸡蛋,上次在草丛里面看到,怕你不晓得位置。”
周二奇这才哦哦了两声,他一向是很信游河的,村子里数游河长得最俊,也最聪明。
家里奶奶说是天上的神仙给大贵叔送了个小童子过来,给好人做伴。
本来游河长得就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俊眉修目,又听见老人家这样讲。
他们都觉得游河是天上小神童。
小神童和他们很不一样,聪明得很,在集会上听那些猎户说了两嘴就知道怎么上山打猎。
这些年来带着几个娃娃偷摸吃着肉,家里人看见了也是帮他们打掩护。
谁家老人不想自家的孙子多吃些肉,吃壮实一点,多吃一点,才能在这个年代活下去。
他们在山上挖了陷阱,外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枯草叶子,放下一点稻谷壳,里面又用削尖的竹子倒插起来,只要野鸡扑上去,就会掉入陷阱里面。
削尖的竹子没有做很长,洞有些深,受了伤的野鸡自然跑不出去。
有的时候还能抓到点野兔子和貂。
隔着不远,就听见陷阱里面有野鸡翅膀扑腾的声音,周二奇欣喜道:“老大,俺听见响声了。”
“里头指定有东西。”
他们走近扒开上面的草叶子往里一看,里面有两只山鸡!
灰色的羽毛都掉了不少,周二奇正想抓上来时,游河制止道:“先去摸野鸡蛋,再来拿野鸡。”
周二奇心想也是,捧着野鸡去摸野鸡蛋,容易让鸡给跑了,但他确实是心痒痒,野鸡肉啊,家里也好久都没吃肉了。
游河看他的馋样就说道:“你到这里守着吧,我去拿几个野鸡蛋就过来。”
周二奇嘿嘿一笑,还是跟了上去:“老大,俺跟你一起吧。”
他大哥现在腿脚不好,他还是分得清主次的。
游河顺着树上的印记往上次那个地方走去,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小鸡窝在里面,见他们过去,那野鸡扑腾一下就飞走了。
周二奇一脸遗憾:“早知道这里还有野鸡,就应该拿个网兜过来。”
游河倒是没在意,和他解释:“留着给下蛋的,不要抓完了。”
鸡窝里面有十来颗野鸡蛋,游河拿了四个,给周二奇四个,留了几个给野鸡继续孵着。
周二奇看着留下的野鸡蛋也是遗憾,但他也知道要给野鸡留点,免得它们不愿意下蛋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老大,什么时候野鸭接着下蛋,上次在那河上面摸了不少野鸭蛋,现在可以去了吗?”
游河回他:“应该快了,回头去看看。”
“得咧!”
野鸭喜欢把蛋下在那个芦苇摊里面,他们在平坦的河面上摸了一次野鸭蛋后,特意把一群野鸭赶到树林子里面的小河旁边,只有他们村几个知道。
不然好几个村的人上去摸鸭蛋,他们只能分到几个。
等两人把陷阱里面的野鸡抓上来,用树藤捆起,又把陷阱上面复原起来,撒了一把稻谷壳在上面。
回去的路上,游河还找了点松蛾子摘下,递给周二奇一把。
周二奇看了两眼:“大哥你自己吃吧,你想炖汤给嫂子喝吗?”
其实盛迎递比他们大个几岁,其实和姐姐差不多。
这个松蛾子是好物件,很补的,山里也比较少,外面的人都不怎么知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鸡蛋也分给游河:“大哥你都拿去。”
游河摆了摆手:“没事,我这次拿半只鸡,剩下的你们几个分可以吗?”
周二奇把两只鸡都给他:“老大你都拿去,俺们不会在意的。”
游河也没客气,把鸡蛋都给他:“你们去分鸡蛋吧,下次有东西留给你们。”
周二奇还是留了两个鸡蛋给游河,憨厚一笑:“老大,那我先走了。”
等盛骄在房间里睡一觉醒来后,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道,她循着味道走出来:“游河同志,你在做什么啊?”
他皱着眉:“别这么喊我。”
盛骄看了眼锅子里的汤:“那喊你什么?”
游河垂着眉:“就叫我游河。”
“行吧。”盛骄问他,“你哪里来的鸡啊?”
游河指了指后山:“去山上抓的。”
盛骄来来回回看了他一遍,夸赞道:“不错啊,还能到山上抓野鸡。”
游河嘴角扯动,正想说些什么
盛骄接着说:“你还能拖着断腿上山抓野鸡,确实不把命当命啊。”
游河嘴角一丝弧度僵住。
但盛骄只是轻飘飘说了这样一句话,眼神又转向了锅子里:“里面不放点丹参、黄芪、当归什么的吗?”
游河硬邦邦回她:“没有。”
盛骄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游河又解释道:“这些中草药很贵的。”
盛骄还是那个眼神,只是视线下移,挪到他的鞋子上,指着他的鞋子:“你这脚底下踩着的不就是吗?”
??
脚底下??
游河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只见自己鞋边有一簇紫色的花瓣,他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盛骄蹲下身,把那片紫色的花瓣捡起来:“这个啊,你不知道是什么吗?”
游河看了眼:“这个是山边上的野花。”
“小文盲啊。”盛骄语气不明,“这是丹参,去给我摘一点止血。”
游河捏着这片紫色的花,抿直了嘴角:“药店卖的是干的......”
所以他想说自己不认识很正常吗?
盛骄没理他,接着说:“去挖根,仔细一点挖。”
游河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去帮她挖一点。
她捏着下巴,又把游河叫回来:“你们这很多这个野花吗?”
游河说:“很多。”
盛骄:“你们都不认识这是丹参?”
游河摇头:“不认识。”
盛骄:“村里没个医生,赤脚大夫?”
游河继续摇头:“没有。”
盛骄摸着自己下巴,半晌后说:“带我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