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十多年没见,当时咱们又小,话说回来,就连叶澄当时长啥样我都有点记不清了……”方大柱说着挠了挠头,视线落在沈蜜儿的脖颈上,白白嫩嫩跟水葱似的。
“蜜儿妹妹,不是我存心拆散你俩,就是担心,你这是引狼入室啊。”方大柱觑着沈蜜儿的神情,连忙补了一句。
“大柱哥,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沈蜜儿摇了摇头,“不会,他身上有我们两家定亲时留下作证的信物。”
叶澄身上的那块莲纹玉佩,她手中也有块一模一样的,那是当时她母亲着人打造的,玉佩上还有工匠刻的一分为二的印记,因此沈蜜儿绝不会认错。
更何况,叶澄腕上伤疤的位置也跟他小时候受伤的地方一模一样,如果这都能认错,那这世上或许没有比这更加凑巧的事了。
方大柱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未等他开口,屋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沈蜜儿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存了点担忧,于是转过身朝方大柱道:“大柱哥,今天多谢你,你也快些回去吧,一回方婶该等急了。”
方大柱讷讷地应了声,他瞧着沈蜜儿往屋里走去的窈窕背影,内心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将放在攥在手心里的簪子重新又放回地上的篮筐,盖上布,将篮子留在了沈蜜儿屋门口。
沈蜜儿三两步回了屋,见叶澄已经不知何时从榻上起来了,正弯下腰捡地上的烛台。
不用想,方才“咚”的那一声响肯定是叶澄的手笔。
沈蜜儿快步走上前将地上散落的几根蜡烛和烛台捡了起来,看了一眼手中的老旧烛台,本就有些破破烂烂了,被叶澄碰倒后又多添了两道裂痕。
沈蜜儿有些心疼,瞪了一眼叶澄:“你怎么从榻上起来了?”
前些日子他一直卧着养伤,倒是不显身量,此时他站在屋里,沈蜜儿才发觉叶澄的身量很高,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却盖不住他举手投足间的矜贵。
谢忱闻言,直起身子垂眸看向沈蜜儿,约莫是方才走得急,少女白净的脸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显出蓬勃的生命力,瞪人的时候,桃花状的眼尾也泛起红晕,因眼神清亮,并不显得凶恶,反倒像山间未经世事的小兽。
“总不能一直卧着。”
谢忱轻咳一声,掩下迅速划过心中的一丝羞愧,这烛台是他故意不小心挥落在地上的。
他虽受伤,耳力仍旧极好,沈蜜儿和方大柱在屋外说的那些话全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方大柱质疑他的身份,沈蜜儿虽然维护了他,但他们既然从小一块长大,方大柱的话难保不会动摇沈蜜儿对他身份的信任,因此不得不他弄出声响,打断了沈蜜儿和方大柱的交谈。
不过借此,谢忱也清醒地认识到,沈蜜儿家中是真的穷,方才他环顾四周,手边竟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
他抽了抽嘴角,在心中的账上添了一笔,这盏烛台,他也会成倍还给她的。
沈蜜儿见他垂下目光,以为是她把话说重了,她抿了抿唇,想着他受着伤,看着也怪可怜的,于是颇为大度道:“算了,你歇着吧,我去端菜。”
也并非沈蜜儿心疼他不想使唤他,叶澄身上的伤口她前几日见过一次,鲜血淋漓吓人得很,好不容易见他能下地了,看起来也并不是很稳当,别到时再把伤口弄裂了,花的可都是她的银钱。
方才给出去三个烙饼,还剩下两个,她和叶澄正好一人一个。
炖蛋在锅里煨着,时间刚好,只是有些烫手,沈蜜儿动作麻利地将它端到主屋桌上,被烫红的指尖捏了捏耳朵尖。
桌上两副碗筷摆放地一丝不苟,沈蜜儿见叶澄还算识相,也不算是个甩手不管俗务的小少爷,心中对他的印象好了些许。
她心情一好,人也大方,沈蜜儿翘了翘唇角,将那碗鸡蛋推向叶澄眼前:“孙大夫说你养伤需要补补。”
黄澄澄的蛋液上撒着一把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眼馋,不过沈蜜儿想到叶澄原先过的都是小少爷的生活,大概是看不上的,她顿了下,硬邦邦地补充道:“不过你也别瞧不上它,你若是执意要在这养伤,也就只有这个了。”
除开在军营的几年,谢忱理当是被旁人侍奉惯了的,他的视线落在沈蜜儿烫得发红的指尖,心中却莫名有些不自在。
沈蜜儿见他不动,催促道:“你快吃呀,一会就凉了。”
再不快点吃掉,她也是会馋的,那可是炖蛋,下面还铺了层肉沫呢。
“嗯。”
沈蜜儿的肉沫炖蛋看着令人食欲大开,吃到口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
谢忱只恨自己的味觉太灵敏,不知是沈蜜儿厨艺的问题,还是不舍得放盐的缘故,蛋液尝起来有一股蛋腥味。下层的肉沫或许是因为调料不足,泛着奇异的猪肉味,混合着葱花的味道直冲他的天灵盖。
好在他在军营里磨砺了几年,基本上是吃的都能囫囵往下咽。
沈蜜儿在一旁掰饼子给地上讨食的小黄狗吃,谢忱顶着沈蜜儿眼馋的目光,三两口把碗里的鸡蛋吃完了。
用完了饭,沈蜜儿到屋外去准备新蚕的桑叶。
春日连绵多雨,幼蚕脆弱吃不得湿叶,沈蜜儿在这方面向来不马虎,趁着天气晴好,她将蚕宝宝第二天要吃的桑叶采摘下来,细细地擦干叶子表面的湿润水渍后放入蚕房的缸内,再在缸的顶上盖上湿布,来保证桑叶的新鲜程度。
喂蚕、切桑叶也是项精细的活儿,得益于幼时母亲的熏陶,现在沈蜜儿做起来也已经颇为熟练,这一批蚕儿还小,食量不大,沈蜜儿将前日处理好的干燥桑叶从缸中取出,麻溜地将嫩绿叶片切成一个个小方块,轻手轻脚地铺在小蚕身下。
待她做完这些活计,太阳已经快要下山,沈蜜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回身轻轻掩上蚕房的门。
现下尚是早春,翠江县又地处西北,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些,这里的人都习惯了跟着日头起居,此时都已纷纷歇下,在各自的屋里过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她原本也能舒舒服服地在主屋的榻上歇下的,可现在叶澄却将她的软榻给霸占了,她自个儿只能在窄凳上和衣睡,这是个什么理!
想到这儿,沈蜜儿又忍不住瞪了一眼已经开始闭目休息的叶澄。
沈蜜儿住的屋子是母亲给她们姐弟俩留下的,当时母亲病得很重,却死活不肯卖屋子,说是一定要给她和弟弟留下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儿。
平时弟弟在书院读书,沈蜜儿就自己一个人住主屋,弟弟难得下学放假时回来,住在西屋。
再过几日,幼弟就要从书院中放假回来,西屋拢共就这么点儿大,总不能叫弟弟和叶澄两个人挤一条床榻,再加上当时叶澄连日高热,她夜间跟他待在同一间屋子,也方便照顾他些。
沈蜜儿扁了扁嘴,为自己多余生出的善心感到有些烦恼。
罢了,谁让他是伤患呢,等叶澄的伤再好些,就让他在这条临时搭出的窄凳上睡!
沈蜜儿刚要和衣躺下,突然想到早些时候大柱哥给她带来的篮子还因为叶澄的缘故,被她留在了门外头。
她开门将篮子取了回来,却发觉盖着的布下有些不对,揭开布条一看,那根被她推拒的银簪静静躺在那十枚鸡蛋旁。
沈蜜儿内心失笑,是她错料大柱哥了,方大柱在这方面还真是出乎意料地执着。
看来方才还是应该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沈蜜儿归置好了鸡蛋,又将簪子仔细地用布帕包了起来,她抿了抿唇,打算明日赶早亲自去码头,将簪子还给方大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