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阙察觉出来对方的敌意,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看向林似锦,眼神里带着询问。
“是我家里人,”林似锦这般跟守阙说一句,守阙熟练地拿了自己的剑出去了,为他们俩留了说话的空间。
为何是家里人,奉如皋跟在他身边守着他两年半,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在他心里已经把奉如皋划在将军府的家人范围里了。
奉如皋无形地织了结界,心中被那句家里人微微触动,身边冰冷的气息没有褪去,嗓音里带着质问,“你们方才在干什么。”
“我愚钝,不明白典籍,他在给我讲典籍。”林似锦看出来了奉如皋生气,他以为奉如皋生气是因为看见他和传言不太好的人走得近。
并不知晓奉如皋生气是占有欲在作祟,不想看见他和任何其他男人亲近。
“你别生气啊,今日不用去试炼?”他们通常试炼半个月才有半天修炼的时间,估计奉如皋那边也是,一有空闲就过来找他了。
奉如皋唇角略微动了动,看出来对方这是在转移话题,“上次我便跟你说过,离他远一些。”
“我知晓,”林似锦嗓音略低了一些,平日里他讨厌别人管着他,但是他身边的几个人控制欲都非常强,除了小殿下是逆鳞之外,其他的他都尽量迁就了。
比如奉如皋不喜欢他与别人走得近,他在将军府便没有交其他的朋友,只和小奉玩,到了这边才跟守阙略微熟一些。
“我觉得他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小奉,我问你,若是有一天,我也被流言蜚语传的非常不堪,那时候你还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吗?”
奉如皋微微垂眸看着他,不必回答已经无声地给出了答案,答案自然是不会在乎那些传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外人就是外人,自然不能轻易相信,我今日让你过来,不也是想让你看看。”
林似锦:“若是日后发现他有问题,到时候不必你说,我自己也会远离。”
这个时候林似锦说出来这些话,日后才会明白自己太过天真。他以为世间的善恶是简单的是非可以定论,以为对错可以轻易分明,不知道自己早已踏入编织好的猎网里。
他这般愿意顺着奉如皋,奉如皋勉强没有生气了,临走时还在强调,“他方才在抱着你。”
“哪有,你看谁都觉得对方是对我图谋不轨,”林似锦说着拉着奉如皋出去,“今日好不容易休息半天,你还不高兴,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赶紧下山。”
“这半个月感觉过得好快,”林似锦倒是没有再抱怨辛苦,他是辛苦,但是他的小殿下如今却枯坐东宫,性命已经即将到达尽头。
“争取年前能回去。”
距离今年冬天还有四个月,尽量赶在落雪前回去。
无相山的比试还有一年,第一名是雪莲圣心,第二名是一件献祭魂契,第三名是林扶衡为无相山提供的一份剑谱。
奉如皋看出来林似锦看向远处天际时眉眼带着些许思念,他唇角轻牵,“想将军了?”
林似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休息半日,无相山底下的不夜城很热闹,他带着奉如皋去买些东西。
“你平日里都试炼些什么?”
“练剑意,”奉如皋有问有答,面无表情,“剑祖一月检查一次,山上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看着我。”
林似锦原本在酒馆里喝茶,闻言差点“噗”地一声吐出来,笑了半天,他是知道奉如皋一个人待在无问峰上,没想到居然连长老都没有,这般不是完全看奉如皋自觉?
“那你每日都做些什么,剑祖也不是天天显灵,岂不是每日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太考验一个人的毅力和自制力了,但是奉如皋肯定不用担心,这小子自制力一向很强。
“是,”奉如皋一个人待在无问峰,上面什么都没有,休息的石洞都是他自己找的,长老们把他扔上面就不管了。
甚至还还告诉他,可能要修炼个十年八载,他自己看着办。
林似锦好奇道:“那平日里你只练剑,不做别的?”
奉如皋停顿一会,“嗯”了一声,其实他还每天会看林似锦做什么。无问峰上有一面水镜能看到弟子试炼,似乎是以前留下来的,他每天会在那里待上一个时辰,去看林似锦的试炼情况。
他的小公子长大了,第一次见面娇气又爱哭还映在他脑海里,如今修炼那般辛苦,没喊过疼,也没有喊过累。
别人不知道,但是林似锦原本根骨便不好,修炼起来要比别人困难许多。
“我听闻将军说过,你根骨原本不应当是这般,是受过很严重的伤,他找人给你看过。”
林似锦倒是不知道扶衡还偷偷地帮他看了,他偷偷把茶换成酒,好不容易把奉如皋骗过来,他就是为了喝上这一坛秋锦酿。
听闻是用桂花蜜酿出来的,他尝了一口,对于奉如皋说的话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若是假设自己原本能有很好的根骨,拥有更加简单的修炼方式,这般去想只会非常痛苦,还是应该多看看自己拥有什么,这般才是现实能做的。
“你来自三千世之外,是将军的转世,你受的伤也在三千世之外,来自无尽深渊。”
无尽深渊只属于传说之中,传闻在三千世的尽头,里面灵力一片混沌,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了。
奉如皋嗓音低冷,“你跳过无尽深渊?”
林似锦还在注意着不要被奉如皋发现他呢,闻言“嗯?”一声,他倒是听过无尽深渊,不过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我自己也不知晓,应当不是,我没有那个胆子。”林似锦含糊一句,又偷偷地倒了一杯酒,对面的奉如皋正看着他。
被抓包了,林似锦慢吞吞地把酒壶朝自己这边挪了挪,对面的奉如皋微微拧眉,他安静如鸡,好一会奉如皋松开眉心,他才松了口气。
“这个很甜,你尝一尝,”林似锦给奉如皋也倒了点,不过就一点,因为他知道奉如皋不能喝酒,喝了容易生病。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小半壶,脑壳有些晕乎乎的,后面奉如皋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只知道附和。
“下次不准偷喝。”
“有事记得给我传音,别只会嗯,说话。”
他的腮帮子被捏住,奉如皋垂眸看着他,嗓音冰冷,“醉了?”
林似锦听不见奉如皋说什么,只会“嗯嗯嗯”,自己认识原来的路,就是走路有些不稳,路过瞅到扎啾啾头的小孩子手里拿着糖葫芦,他拽掉了小孩手里的一个糖葫芦,非要喂给奉如皋。
这是在大街上呢,小孩愣了一下,瞅见自己的糖葫芦少了一个,“哇”地一声就哭了,奉如皋面前都是甜味儿,略有些无奈,一路上拉拉扯扯要把人弄回去。
林似锦就是脑子有点晕,还清醒着呢,他从奉如皋怀里掏出来银子,动手的时候奉如皋身体紧绷,他去买了十串糖葫芦还给小啾啾。
小啾啾瞪着他,半天没有说话,然后说了句“傻子哥哥”,捧着十串糖葫芦走了。
屋顶上的守阙在看着街道上的一幕,他眉眼如墨般浓稠,因为小时候很少和人接触,他生活在兽群里,所以骨子里更加冷血,缺少人性。
但是他会观察周围的人,去模仿受欢迎的那一类人,戴好一张完美的面具。
他不懂那人为何给小孩买十串糖葫芦,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心里像是有一条直溜溜的线不知不觉地弯曲了,他想要将那条线抹平。
林似锦被奉如皋扶着回到小院,他就是轻微的醉,不知道那酒的度数高,但是真的好甜,他眼前像是浮现出来很多个小殿下,一路上开心个没完。
嘴里嚷嚷着“殿下别跑啊……”,他被奉如皋喂了醒酒汤,然后奉如皋莫名其妙又生气了。
“你怎么总是生气啊,”林似锦还在找自己的小殿下,他看奉如皋一眼,打了个嗝,突然靠近奉如皋,清澈的眉眼表面上带着细微的笑意,眼底却又清清冷冷的。
“小奉,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林似锦不过是随口一问,他有点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嗓音很低。
“你如果喜欢我,我们就不是家人了。”
他说完这一句,又去找自己的小殿下了,留奉如皋在原地怔然,好一会都没有动静。
林似锦哪里晓得自己的一句话会让小冰块心里多想,他回了院子,自己捏了道洁净术便要睡了。
坐在自己床榻上,林似锦眼角扫到了什么,定睛一看,守阙桌子上平日里收拾的很干净,那里顶多会有两本典籍,或者有两块妖骨。
这一日守阙桌子上却多出来好多糖葫芦。
红艳艳的,林似锦用手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整整十串,平日里看不出来守阙……这么喜欢糖葫芦?
林似锦盯着看了一会,守阙从外面回来,注意到他的视线,把糖葫芦全都收起来了,然后又出门。
他愣愣地看着守阙出去,不知为何,在守阙那里察觉到一丝独占欲,好像怕他抢一样,不愿意给他。
林似锦并没有多想,他头疼的要命,很快睡了过去。
院外的守阙在屋里人身上下过禁行咒,他盯了对方整整两年,几乎林似锦做什么都在他掌控范围里。
他身形在院外消失,捧着糖葫芦回到自己的宫殿。
地宫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邪神神像,那是属下为他雕刻的,死魂虫慢慢地亮起来,随着石门打开,显现出来里面的景象。
里面是无数具美人骨,他雕刻了无数具美人骨,美人骨都是同一个人,墙壁上是巨大的一只羽鹤吟纹,鹤眼睁开时,便能浮现出来那人如今在做什么。
他见过那人笑时、受伤疼哭时、睡觉时、洗澡时、与人相处时,修炼时……还有和别人行欢时。
守阙摸了每一具自己雕刻的妖骨,最后,把那一盒糖葫芦放在最角落里。
这般,他心里那条歪歪曲曲的线,暂时被抹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