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虽说是有句古话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但这具身体毕竟是系统在陷入沉睡之前耗尽剩余的全部能量修复过的,导致原身一病不起的风寒一旦没了,慢慢将养两三日自然恢复如初,于是佟文瑾又要开始每日到正房的赫舍里氏处打卡签到的请安行动。
其实说请安也不太准确——原身是顺治十二年生人,如今虚岁也不过才六岁,自幼养在赫舍里氏膝下,一直住在正房旁的耳室之中。后来嫡亲的弟弟隆科多出生,原身也不过是从紧挨着正房的耳室搬到了小院西侧的厢房,白日里多是被乳母抱着到正厅与隆科多玩耍,一日几餐连带着午休都是在赫舍里氏处解决。
“格格!格格!您该起了!太太那边还等着您呢!”
半梦半醒间,佟文瑾只觉得耳边不断有说话声响起,虽说声音不大却就是停不下来,嗡嗡嗡地像蚊子一样,恼人得很却又让人奈何不得。
张开眼,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半蹲在床头,想来刚刚那些扰人清梦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除她之外,摇床的帘幔外也还站着三四个一般年纪大小的小丫鬟,不过她们却只是手捧着木盆毛巾之类的洗漱之物,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静默不语。
似是见佟文瑾醒了,床前蹲着的那个小丫鬟这才起身半靠在床前的踏板上,伸手搂住佟文瑾的后背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回身一摊手便早有另一个小丫鬟伶俐地将毛巾递到了手上。
“格格,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给太太请安可耽误不得,奴婢得罪了!” 话音刚落,便开始细致体贴地给她擦脸。
湿润的帕子一落到脸上,佟文瑾顿时从迷糊地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对了,她又穿越了!这一次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三百年前的大清朝。
而眼前这个正一脸认真地服侍她洗漱的小丫鬟,似乎就是那个不知拿了别人什么好处背主害死了原身的那位。
扒拉了一通原主的记忆,佟文瑾总算想起了她的名字,她好像是叫做雅尔甘来着?
嗯,没错,是个满人!
而那边,轻柔又迅速地给佟文瑾擦完脸又擦完手心一通儿忙活下来,雅尔甘将帕子又递了出去,挥挥手,这才用蹩脚的汉语对着那几个站着的小丫鬟说了句:“你们都出去吧!”
“是!”应答声虽只有短短的一个字,但却明显比雅尔甘说地流畅不少。
算算日子,如今不过是顺治年间,大清入关短短十来年,再加上满人本就人丁稀少,就连紫禁城中都还有不少前朝的太监宫女伺候着,更何况是这些在禁宫外安家的满族大臣们?除了一些贴身伺候的活计需要关外带来的旧仆打理,大多数人的家中都有不少汉人,虽说交流有些不便,可跑腿洒扫的事情倒是也用不着怎么沟通。
看着那几个明显是汉家姑娘的小丫鬟们鱼贯而出,佟文瑾一边继续任雅尔甘伺候自己穿衣打扮,一边也忍不住思绪飘忽地审视起自己如今地处境来——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少有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能够得到中原大地的正视,而由女真族建立的金国就是其中的例外,甚至连记载了女真族所建金朝的兴衰始末的重要史籍《金史》都是二十四史之一。
金国之中有一女真族著姓“夹谷氏”,在短短不到百年的《金史·列传》中,就有数十位夹谷氏名人载入传记之中。后来金朝灭亡,夹谷氏远走关外、世代定居辽东,逐渐成为辽东望族。
在史籍《金史·国语》中有过注释“夹谷曰仝”,后来明朝一统天下,因仝与佟是汉语中的同音异字,于是汉人就把夹谷氏所居之地取名为佟佳江,以地名当作夹谷氏的汉姓,称之为佟佳氏——没错,佟文瑾的佟。
不过,金朝毕竟已经是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老黄历了——即便不提已经是上上辈子的21世纪,对现在这具身体所处的大清朝而言,也已经是三百余年前的往事了。
佟文瑾这一支可清晰溯源的祖上,最早的就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元妃①佟佳氏·哈哈纳扎青——可能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清太.祖努尔哈赤少时落魄,是佟佳氏的赘婿,后来努尔哈赤以祖父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建州女真各部之后,建立后金,这才复姓爱新觉罗——且努尔哈赤嫡长女东果格格、嫡长子褚英、嫡次子代善皆为佟佳氏所出。
而元妃佟佳氏的堂弟佟养真一脉也是军功起家,在归顺建州之后,助努尔哈赤攻据抚顺城,成为后金重臣。
后世子弟之中还有赫赫有名的佟图赖、佟国纲、佟国维、隆科多……
女眷之中也有顺治朝孝康章皇后,康熙朝的孝懿仁皇后、悫惠皇贵妃,道光朝的孝慎成皇后……
可以说,终大清朝二百余年,佟佳氏与其那叫一个缠缠绵绵、有始有终了。
而佟文瑾如今这具身体的身份,此刻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那位历史上就在任了一天的最短命鬼皇后、康熙朝的孝懿仁皇后——佟佳·宁楚格!
“格格,您看这样如何?”雅尔甘站在佟文瑾身后为她梳妆打扮一番完毕,这才对上镜子里佟文瑾的视线轻问道。
虽说原身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白日里都在正房赫舍里氏处活动,但这小厢房里面该有的家居物件儿却是一件儿不少,甚至连梳妆的柜架上摆着的镜子都是光可鉴人的西洋镜而不是铜镜——虽说西洋镜自明朝末年就已经由欧洲的传教士带入中国,可如今也依然算得上是一个稀罕物件儿,由此可见,满人家里的姑奶奶们的确是向来颇受宠爱。
闻言回过神,佟文瑾这才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镜子里的小姑娘眉眼精致,只是小嘴儿却没多少血色,虽然五官如画却也恹恹地还透着一丝病态,所谓的梳妆打扮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新意——现如今满人入关不过十来年,江山尚且还没能坐稳,着实是没有什么心思放在享乐上的,衣饰发式与在关外时并无什么不同。尤其佟文瑾如今还只是个小女娃娃,雅尔甘就算再巧手,也不过能给她多扎两条小辫子罢了。
“好看的!雅尔甘向来手巧!”对上镜子中雅尔甘询问的眼神微微一笑,佟文瑾随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轻跳下绣凳,往外走去。
虽说穿来已有数日,可因为身体原因她却只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被人压着喝了一碗又一碗苦到掉渣的药汁儿。昨晚府中养着的老大夫一通望闻问切之后总算一挥手大发慈悲地宣布她病好了,今天她这才有了借着向赫舍里氏请安的借口踏出房门的机会,所以此时倒是有些迫不及待。
“咳、咳咳……”一手撩开外厢房门外厚重的布帘子,一股凛冽却鲜活的空气直愣愣地涌入肺腑之中,佟文瑾这才真正地有种她又活过来了的真实感!不过前脚才从炭火烧的温暖的屋内走出来,又冷不丁地吸了一口冷风,一股抑制不住的咳意也从唇间低低的传出。
“格格怎么走得这样快?若是受了凉又病倒了可怎么是好?”咳了没两声,就见刚刚落后她几步的雅尔甘也自厢房内追出来,手中拿着一件毛领镶边的斗篷从后披在了她的身上,又转到她身前半蹲下为她拢了拢领口。
这会儿年节刚过月余,北京城上空的雪花依旧簌簌地飘着,佟文瑾下意识地往外伸了伸手,正巧一朵雪花稳稳地落在她手上,霎时间凉意就从她的指尖传遍了全身。耳边听着雅尔甘絮叨关切地软语,佟文瑾收回放在院外半空中的目光转过头正对上她充满担忧地、热忱地视线,灼灼地审视起来——
雅尔甘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紧袖蓝布衫长袍打底,上身套着一件浅褐的满族款式坎肩,并不是前世影视剧中常见的对称式发髻,而是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耷拉在胸前两侧,各在耳后发根处别了一朵一元硬币左右大小的蓝色绒花,脸上不施粉黛一览无余,长着一副连清秀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普普通通的容貌。
“格、格格……”佟文瑾此时的神色以原身的性子是断然露不出来的,雅尔甘先是一怔,目光飘忽不定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睑,“格格怎得这样看着奴才?”
就佟文瑾这几日和雅尔甘短暂地相处来看,她年纪虽然不大,可因为自小做得就是些伺候人的活计儿的原因,性格向来稳重妥帖,此时却难得地露出了些局促之意。
佟文瑾不答,眼见空气似乎都静默了片刻,佟文瑾这才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伸出手就着雅尔甘半蹲着的姿势戳了戳她与自己身高持平的左侧脸颊:“呵,只是突然觉得雅尔甘能干地紧!年前乳母告假归家,额娘才将雅尔甘拨到我屋内伺候,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雅尔甘便这般将我放在心上!干脆以后雅尔甘便留在我屋里当个管事的姑姑如何?”
“格格这话说得言重了!奴才不过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哪里担得起格格如此夸奖。”随着佟文瑾的话音落下,刚才那股莫名地气氛顿时消散一空,雅尔甘微抬眼看了看小格格笑意盈盈地神色,微微松了一口气,再伸手抚了抚了斗篷,一边站起身退到佟文瑾身后一边应声答道,“更何况有泰济姑姑在,管事的事情哪里用地着格格忧心。奴才平日里总担心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格格生气,见天的盼着姑姑早些回来,也只有姑姑在格格身边打理着才算妥帖!”
“说的不错,不过能做好分内之事也是难得,赏你啦!”见雅尔甘又站在身后一副温顺地样子,佟文瑾也直接掠过了管事的事情不提,顺手从袖口处掏出一个小荷包塞进了雅尔甘的手里,一脸笑意地轻声嘱咐道,“不管阿玛额娘处有什么赏赐,这是我额外给的,只有你一人有,你悄悄地收好了可别告诉别人哦!”
“谢格格赏赐!” 雅尔甘捏住小荷包,脸上一丝惊喜之色闪过。
佟家家大业大,上面又没有长辈管着,长房二房都是各自拿捏着手中产业在外经营。赫舍里氏膝下只有一对嫡亲的儿女,向来是宠爱有加,每逢年节都会打上许多的银锞子分给两人。此前原身年纪尚小又有乳母泰济氏时时看顾着囤了不少,佟文瑾前两日被关在屋里无所事事之时倒是已经把原身那点子小金库翻来覆去扒拉了无数次了。
至于佟文瑾所说的只赏了她一人,雅尔甘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原身一应起居用度基本都还蹭着赫舍里氏的,除了此前贴身伺候的乳母和如今的雅尔甘自己,屋里就还剩有几个洒扫的汉女,就她们?哪里值当做主子的特意赏赐?
转身顺着抄手游廊往正房走去,佟文瑾随意的摆了摆手,道:“莫要多言了!起来跟上吧,可别误了给额娘请安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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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元妃:原配的意思。清朝只有三位元妃,努尔哈赤原配佟佳氏、皇太极原配钮祜禄氏和宸妃海兰珠死后被追封元妃(哈哈宠妃的排面,不过都这样了哲哲和孝庄不恨她恨谁。还有顺治也是,在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册封董鄂妃为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