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面对明宛的问题,女人沉默不语,她伸出鸡爪子似的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经意间竟然还有些妩媚,明明她看起来颧骨凸起,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就像开到极致的曼陀罗,艳丽奢靡、深陷其中,最后被死亡吞噬。

可惜,她却未必自知。

女人看着两个盯着她的半大小孩,警惕的向后望了一眼,生怕他们大声喊人,最终还是试着解释,“你们不知道,这样太疼了。

我、我抽不上那个东西,骨子里又痒又疼。”

似乎想起那样钻心的折磨,女人颤了颤,“还不如死了。”

可能是怕明宛他们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她连忙继续解释,“再说了,我戒了又能怎么样?以后不让做……这一行了,我又何尝不知道屈辱,可我自幼被卖,除了这一身皮肉,还有微末的弹唱功夫,我又会什么呢?

出去了也是饿死,一样要被人瞧不起。

就算我从了良,别人若是知道我曾经做过妓|女,难不成不会唾弃我,不会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吗?横竖是没有出路的,何苦遭这份苦。”

女人摇了摇头,她虽怯懦,却是实打实的凄苦,谁不知道妓|女活的连狗都比不上,死了也不过是草席一裹,轻贱的扔到荒地里。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种靠皮肉过活的日子,说改就改,谈何容易。

女人原本只是想述说自己的可怜,为自己找借口,好说服两个半大的小孩,让他们不要喊出声,但说着说着,自己反而真情实感,不自觉地落了泪。

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女人到底是三教九流里打过滚的,伸出兰花指,轻轻拭了泪,柳叶似的眉毛微蹙,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感,低声向明宛她们诉苦,“求求你们了,不要出声,让我走吧。”

在李卓晚反应过来之前,李明宛小跑几步,站在女人的面前,明宛张开双手,拦住女人,明明她年纪那么小,身子也小小的,但是双手一张,却神情坚定,有胜过彪形大汉的勇气与决心。

“你不能走!”

李卓晚这时候也走过来,他的逻辑一贯清晰,有自己的思想与认知,在短暂的反应后,他很快有了自己的思路。

即便面对大他许多岁的年轻女人,依然能做到气定神闲,他的条理清晰,一上来就直击人心。

他问道:“你以为你跑出去就有活路了吗?”

李卓晚说的那么笃定,以至于女人也愣了愣,完全跟着李卓晚的思路走。

“怎么会没有活路?”女人死鸭子嘴硬,犹自争辩着,“我、我可以……”

她寻思了半天,却没能想到可以说出口的活路,现在整个北平的妓院都被勒令关了,妓院不再合法化,谁敢顶风作案?

而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除了出卖身体。

看到女人犹豫了,李卓晚愈发淡定,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直面人心,继续诘问女人,“你不想有尊严吗?

被千夫所指,你不想摆脱这份屈辱吗?”

女人被李卓晚的目光看得直闪躲,她抱住头,长久的戒|毒,让她的精神脆弱恍惚,面对李卓晚的诘问,她快要绷不住了。女人蹲在地上,长久没打理过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垂散在地上,沾满了尘埃,就和她一样,明明在年幼时,也曾有过光鲜无忧的时候,从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呢?

从她被拐卖,又被人贩子转手卖入妓院开始。

她失去了尊严,她甚至不能被称作人,她的廉耻被人撕碎丢弃。她遭受的并不只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灵上的。

皆闻商女□□花,何见花折零落泥。

眼前这个女人还算是好的,最可怜的是那些已经染上花柳病,在最下贱的窑|子的那些女人,很快就会被丢弃,不是饿死,就是在街边凄惨冻死。

附近的不少医院,就在禁令出来之后,在妇联的协助下,接收了许多这样的人,帮她们治疗性|病。

和李明宛不同,明宛是在祖国繁荣富强的时候出生的,她没有见过前后的落差,所以她尚且不能深刻的体会祖国有多么伟大,但李卓晚不同,他恰好见过动荡最激烈的几十年的尾巴,曾经的人是如何活着,如今的祖国又有多么不一样。

李卓晚冷静、聪慧、机敏,即便是这样的他,也对祖国拥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任何时刻,在祖国需要他的时候,作为一个有许多自己心思的人,他同样会毫不犹豫献身,和江平之他们一样,抛头颅洒热血,只为捍卫祖国。

所以在尚且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安排北平所有的妓|女的情况下,他也能万分笃定的对眼前的女人说,“但我相信,如果你留下来一定会有活路。

你觉得戒|毒痛苦,但只有这样,你将来出去,才能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能下定决心,取缔妓院,不遗漏任何一个人,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能拥有真正的平等自由的祖国,难道不应该信任吗?”

女人被他问的有点发怔,但想想毒|瘾发作时的痛苦,她又紧紧皱着眉,更用力的拥住自己,用力到骨节发白,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一切痛苦。

一直站在原地的明宛这时候也走上来,她没有立刻开口劝女人,而是帮女人把洒落在地上的头发拢起,十指为梳,简单的帮女人编了一个粗|长的辫子,明宛把自己头发上的红绳解下来,替女人绑上。

没有了掩住大半张脸的乱发,这样看去,即便女人消瘦立骨,面色蜡黄,可简简单单的长辫子,却衬得她像是个年华正好,尚未出阁的姑娘。

这样洗净铅华的模样,远比浓妆艳抹更要打动人心。

任由明宛动作,女人一直怔怔的没有出声。

而后,明宛伸出稚嫩的小手,白嫩的小手和女人蜡黄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帮女人轻轻擦去眼泪,眼神专注认真,仿佛不知道女人的身份,好像女人脸上因为吸食大|烟而长出来的斑是再普通不过的斑点。

明宛从头至尾,没有流露出半分轻视或者异色,她没有义正严辞的斥责女人,就这样轻轻柔柔的帮女人擦干净眼泪,还有沾染上的污渍。

她眼睛弯弯,说不出的明亮,双手拥住女人,像个大人在哄孩子那样,轻轻的拍着女人的背,明宛的声音很轻,却能清晰的传入耳中,跑进心里。

“不要害怕,会好起来的。”

正是因为明宛的年幼,七八岁的身体,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手上还有小肉窝,所以她的每一个动作,才更牵动人心。

原本只是滴落几颗眼泪的女人,在短暂的怔愣后,不知怎的,突然无所顾忌的大哭了起来,情绪崩盘,她哭的很大声,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哭出来,哭她的遭遇,哭她遇见的不公,哭这十年来所有的一切。

明宛并没有被吓到,而是维持刚刚的动作,小手轻轻地拍着女人的背,无声的安慰。

女人的哭声还是引起院子里工作人员的注意,很快就有人出来查看,可是当他们看见抱着明宛痛哭的女人后,显然也有些错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一群人围着她们,直到女人的哭声渐止。

她的眼睛通红,唇色苍白,嘴唇干裂,眼底乌黑一片,看起来十分憔悴,可如果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就会发现不再是先前如死水一般的绝望寂静,她眼里重新有了光。

是对未来的希望,是活下去的勇气。

千夫所指,丧失尊严的日子,她过了不知多久,可当明宛那样轻柔的安抚她,将她当成一个普通人那样抱着的时候,她恍惚间看到了曾经干净纯白的自己,她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想重新过上那样干净的日子,苦点又有何妨,只不过先前,她自己也是半信半疑,不愿意相信自己还能重新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以为她不配,但明宛给了她希望。

她想成为普通人。

女人擦干泪,挤出一个笑容,对着明宛由衷的说道:“谢谢你!

刚刚吓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明宛摇摇头,“我没有被吓到,你哭起来也很好看。”

女人成功被逗笑,她看着明宛道:“我叫画眉,姓柳,以前我叫君华,柳君华,我爹帮我起的,可惜老鸨说这个名字不够有女子的委婉美丽,唯有一个柳姓还值得怜惜,就替我改了名字。

往后,我就改回柳君华的名字。

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柳君华低头笑了笑,抬首时,又看向李卓晚,发自内心的说,“也谢谢你。”

她没有任何抗争的跟着出来的人回去,连头都没回,可是明宛却有一种直觉,柳君华这次一定能坚持下去。

因为她是柳君华,而不是柳画眉。

在两个人都望着柳君华背影的时候,因为其他人跟在柳君华身后回去,很快就显露出胡若弗的身影。

胡若弗毫无遮挡的看见他俩,什么话也没说,但眼神里一点也没有惊讶,就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可是这样反倒让李明宛和李卓晚两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他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很好,被当场抓包了。

作者有话要说: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要补充一下:虽然我不认同烟花女子的存在,但我觉得她们并不低贱,在以前的背景下,很多人都是被迫的。

还有就是,我觉得网上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女子的贞洁并不在罗裙之下,如果有被强迫的一些遭遇,不必觉得羞愧,因为没有做错事情,廉耻心不应该用在这上面,该羞愧的另有其人。

最后,其实妓院取缔,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我也看了一些资料,怎么说呢,越是了解,我就越觉得祖国伟大。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去了解一下,特别是一些纪录片。

最后的最后,我是架空写的,人物都是虚构,时间线也不会对上,所以不要给任何人物对号入座,谢谢宝子们!(我就是觉得写娘道文的话,这一部分一定要写上,因为这就是对女子最大的荼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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