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我没看见。”
奥尼尔低头不经意看了眼自己被玛格丽特握紧的手,他慢慢侧过脸,没有血色的脸颊泛着薄红。
“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没醒,伤的比我严重,伤口红肿引起了你的高烧。”
说到这里他蹙起眉打量着玛格丽特的脚,上面已经被十分细致的处理好,包扎上厚实的绷带,在脚腕后还系上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我当时先去了海滩边的大圆礁石找一些海藻,可以帮你的伤口止血。”
“距离这里并不远,只是回来的路上下起大雾,这样下雾的情况十分常见,直到我看见大雾里有人朝我走过来。”
“是个男人的黑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无法看清楚到底是谁,往相反方向错过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碰了我的肩膀。”
“他无声的张口对我说了一句十分短的话,然后世界就是天旋地转,我倒在沙滩边上,直到他们发现我,后来发生的你也就知道了。”
玛格丽特松开奥尼尔的手,把他扶到椅子上,描述的时候连嘴唇都在颤抖,这是身体肌肉抗毒性的条件反射,他需要好好休息。
“但有意思的是,我忽然昏迷时想起来,当时那个黑影距离我有两米左右的距离,还是在大雾中,他是怎么碰到我的肩膀的。”
“碰到瞬间,并不是人体的躯干相碰会带来的触感,这种触感更为灵活,更像某种生物锐利的腕…”
“我思来想去,才发现那句无声的话到底是在说什么。”
余音回荡在地下室里,烛火随着声音微微颤动,奥尼尔的目光掠过身前女人,落到她身后的高大黑影上,对方完全隐匿在烛光的暗影中。
“不要再靠近她。”
唯一和他对视的是一双深绿幽亮的横向竖瞳,就好像在漆黑的夜晚把猫的瞳孔转了个方向。
嘴角缓缓勾起,奥尼尔再次双手握住玛格丽特的手,额头抵住她的侧腰,看上去仄仄的,眼底神情十分低落,“或许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一些毒素的余量可能会有致幻的作用,先好好休息,再好好想想。”玛格丽特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
“还有,多谢了。”嘴角带着浅显的笑意。
玛格丽特再次看向了“他”所在的房间,“你的母亲…”
像是想问什么关键,但转瞬即逝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身体某个地方压制住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为什么死去的人会变成这样?”
自从她来到海边的城堡,见到太多的“活尸”,也不断地被袭击,还有丹尼尔的药剂所售卖的这些药,都十分的不对劲。
“他们不应该被遗忘,您也很清楚他们到底谁,不是吗?”
双手交叉,灰色的眼静静的凝视着她。
“西班牙战败被俘虏的士兵。”
“我的父亲也在其中,如您所见他们都死了。”
“至于变成这样的原因,是有人还需要他们。”
奥尼尔说话的声音嘶哑了,慢慢张开自己紧握的手,手心里多出一排深刻的指甲印。
“你之前见过我。”
“我指的很久之前。”
玛格丽特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声音里失去了活力。
无法预知的更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她能感觉到,就像一只逐渐逼近她的野兽,用残忍无比的利爪控制她,横亘在她想要脱离一切的意愿前。
“我的母亲艾玛带我去宫廷拜谒国王时,我见过西班牙的白蔷薇。”
“所以我的回答,是的。”
身后一直安静站立的人突然悄无声息的上前,宽阔结实的前胸抵在她的后背上,俯身对她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夫人,我们该走了。”
抬眼看向奥尼尔,横向竖瞳里流荡着亮红色的东西,诡异骇人的警告。
“在这些基础上,我会帮你。”
“我需要试剂单,还会带走你的一些炼金器具,配给好了会让人给你送回来。”
玛格丽特转过头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现在控制不住的神情。
斗篷围在她身上,米诺斯再次把她抱起来往地上走,路过牢笼的时候里面的“活尸”纷纷伸出手要撕碎他们,玛格丽特静静地看着。
“新的试剂不会死而复生,但至少会让他们变得有尊严。”
“我保证。”
离开大门口前,留给奥尼尔最后的两句话。
村庄外一辆马车已经在大雾中等待多时,老管家卡尔就站在车门边,看见米诺斯抱着玛格丽特从大雾中走过来的时候,他看上去明显松了口气。
只是再细看她惨白的气色,受伤包扎的绷带,又往前走了几步,赶紧接住她向他伸向他的手。
“卡尔,谢谢你能来,让你担心了。”
玛格丽特先进车厢,紧接着是卡尔,最后是米诺斯。
在大雾中不要做片刻停留,他们一上车,车夫就开始急速架车往城堡方向驶去。
贴心的老管家准备了热茶和茶点,及时布置好端给玛格丽特。
“夫人您还好吗?”
端起热茶喝了几口后,才让自己的情绪平稳和镇定下来。
玛格丽特轻轻点了下头,看见眼前并排坐的老管家和米诺斯都担忧的看着自己。
“要带走的炼金器具都装上马车了?”
“是的,夫人。城堡中也有一处炼金室,可以放置这些东西。”
“城堡里之前还有谁会炼金术吗?”
玛格丽特有些好奇。
但老管家只是看着她笑了笑,“之前那位在城堡的时候,十分热衷于炼金术,也许有一天,您会见到。”
滴水不漏的回答,又不可以给出更进一步的解释,不得不说能够在皇室中留下来的老人,都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几只章鱼做为炼金术研究的载体,明天就需要,可以吗?”
玛格丽特请求帮助的眼神来回在老管家卡尔和米诺斯身上来回打量着。
“可以。”
回答的人是米诺斯,托起她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明天早上醒来,您就能看见它们了。”
老管家卡尔此时从随身的携带信件的盒子里拿出一封盖着腹蛇家族印章的信件,递给你玛格丽特。
“这是西班牙继斯坦利家族后,崛起的新王朝萨麦提斯家族卡拉佩王妃给您的信件,她于明日就会抵达这里,来探望您。”
真是一则惊人的消息。
斯坦利白蔷薇家族整个王朝已经被叛国者联合英国彻底覆灭,取而代之的是兰卡斯特家族一手扶植起来的新王朝萨麦提斯。
西班牙的白蔷薇公主早就成为了一个过去的历史符号,她的新的身份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大公妃。
“所以是我的姑姑,我父亲唯一的亲妹妹卡拉佩王妃。”
玛格丽特展开手中的信件,面无表情的阅读着信件中的内容。
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玛格丽特耐心的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最后还把信封上带有腹蛇图徽的印章用指腹压了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姑姑嫁给了她的表弟,现任西班牙萨麦提斯家族的国王,兰卡斯特公爵最亲密的兄弟。”
“是的,夫人。”
“这次除了姑姑,还有她的女儿,王室的新公主芭芭拉也会一同抵达。”
“做好迎接的准备吧,卡尔。”
玛格丽特把信件工整的叠好重新放进信封,递交给卡尔。
“是,夫人。”
马车抵达城堡已经快接近深夜,玛格丽特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卧室,而是先去了城堡里的藏书馆。
尽管这座海边城堡老旧破败,但是藏书馆绝对被打理的仅仅有条,并且这里占据的空间非常大,即使是和威斯敏斯特相比,这里绝对要比那里大上整整两三倍不止。
书籍的收录也广泛许多,连一些禁止书目在这里都有完好的收藏,每一本书都被打理的十分整洁,摸不到一丝灰尘。
看来这间藏书室以前的主人是十分珍爱它们。
玛格丽特来这里的原因是想找到记录西班牙斯坦利王室覆灭的记载。
尤其是要应对明天即将到来的卡拉佩王妃。
她并不熟悉这位“姑姑”,甚至身体的本能在听到她的名字看过信件中的字体,潜意识里对她的排斥和远离。
尽管断断续续的从西班牙白蔷薇公主的视角看到了关于她过去的一些片段,但对于整个事件发生依旧是模糊的。
哪怕是在威斯敏斯特宫,没有人敢谈论关于她的家族。
她还记曾经有一位善良的服侍自己的小侍女,还差一岁就成年,满怀期许的对她说成年后就会立刻和她最爱的那位工匠家的儿子结婚。
而且自己也许诺等她订婚后,她一定会亲手摘一束鲜花送给她。
一切的转折点就发生在她曾拜托小侍女去集市里买一把七弦竖琴,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七弦竖琴是斯坦利王朝最具有代表性的乐器。
后来小侍女回来了,不过是由新的侍女璐比送她回来的。
她端着一个方正的托盘,托盘上左边放着一把银色且精致美丽的琴。
而右边赫然盛放着小侍女的头颅。
她还睁着眼微笑,是在欣喜的时候被人一刀割断了头。
被许诺的那束亲手采摘的花束没有送出去。
因为自己无法得知小侍女的墓地到底在哪里,或者是因为自己,她失去了被埋进土里的资格。
没有人敢谈论西班牙斯坦利家族,白蔷薇公主的称号更像是一种被掠夺的诅咒。
玛格丽特按照书目的分类,终于在最靠近角落的书架上找到了关于各国王室更迭的记载。
从西班牙王朝的建立,一直持续到现在西班牙王室新贵的萨麦提斯家族。
背靠着书架,一页一页翻过查看。
当过度到温布登王朝中对于国王第三子费利佩大帝在王子时期的记载的时,文字就像被刻意的抹去,只留下乌黑的痕迹。
费利佩大帝即是白蔷薇公主的父亲。
而她的母亲,法兰西伊丽莎白的记载是从母亲出生地的枫丹白露宫开始,直到与父亲费利佩大帝的结合,在这之后文字再次被涂黑了。
继续往后翻,关于三位王子的夭折的部分,到了白蔷薇公主的出生,仅仅一笔带过,后面只留下被火舌侵蚀后的残页。
正如玛格丽特预料的,有人把事实掩盖,甚至是销毁,凡是关于斯坦利王朝覆灭的记录,现在只留下了残页,还留存在这本书籍上。
不过有另外一点让玛格丽特极其惊诧的是,在这本书最后末页的页脚,出现了几段不易察觉的字迹。
这几段都不听重复写着一个名字———
薇安。
墨水字迹是淡蓝色的,有的重有的浅,重一点的会浸成黑色。
这几段里密密麻麻不断重复同一个名字,有的被划掉,有的又是不断地在原本的字形轮廓上来回描着。
疯狂执念的字迹。
薇安,也是她的名字,从未向任何人说过。
或许这里还有一个人和她有着同样的名字。
一个普通大众,但对她确是意义非凡却想要抛弃掉的名字。
这些字迹像是能下咒的符文,闪回在大脑里。
她立刻把书合上,被那些字迹影响的手臂有些颤抖。
“皇室为什么要执意求娶已没落王室的公主?”
没有回头,却是朝着藏书室里阴暗的角落里发问。
黑影从角落里慢慢显现出来,高大结实的身躯挡在她的身后,把柔软单薄的前胸压抵在坚/硬的书架。
柔软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感受着身后的热意。
“听说过黄金树果吗。”
“公主诞生时,心口处便有黄金树果的印记,
神谕的黄金树果,会让任何一个王朝长盛不衰。”
“任何国家的皇室都想得到公主的庇佑。”
玛格丽特自嘲的笑了笑。
“真是一个听起来很有意思的童话故事。”
“如果真的是这样,斯坦利王朝就不会覆灭了。”
“也不至于会被皇室送到这座城堡。”
宽大的手掌握了握她透着寒意的小手,拿过她手中的书,重新放到更高一层的书架上,幽深光亮的视线在烛火下望着她。
“童话故事听完,该回去休息了。”
前额垂落的金色柔软的发丝被粗粝的手指轻柔的撩到耳后。
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不会称呼她为“夫人”。
有时候是主人,有时候是小姐,而此时叫她。
“为什么我不能带走。”
“主人有我,就不会再需要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东西。”
缓慢低沉的声音流过单薄柔软的身体,直达最深的地方。
玛格丽特推开环绕在她腰际的手,仍旧踮起脚吃力却快速的把那本书拿下来,仰起头注视着他的眼难辨情绪。
“是吗。”她说。
随即转身离开藏书室,宛如蛛丝细腻的金色发丝扫过他的前胸和吞咽的喉间。
在睡前,玛格丽特照旧去隔间的酒柜里给自己倒了两杯金酒,不是以浅酌的方式,而是迅速的灌入腹中。
在等待酒意上来微醺的时间里,她翻阅奥尼尔给她的药剂比例手记,厚厚的一小本,密密麻麻的记录,以及不同比例的调配,还包括了炼金器皿的使用。
他很聪明,甚至可以说在这样的年纪能够研究出这些东西,可以称之为天才。
手边堆着从奥尼尔实验室里带走的几本书,还有一些纸质的分析报告,零散的铺开在桌面上,摊开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本从图书室里带回的书。
鹅毛笔在实验手记上迅速的批注,一些刻度的玻璃试管的计量方式需要她重新探索,毕竟不是在她熟悉的世界,所有都需要重新建立认知和学习。
她坐在地毯上,一只手臂搭着沙发,握笔的手会在思考的时候漫无目的来回晃动着,鹅毛笔的绒毛时不时擦过她细嫩的脸颊。
懒散舒展着诱人的身体线条,在壁炉的火光下,白色的墙面上投影着起伏有致的曲线。
直到酒意上来,从脖颈间蔓延出的红色与幽蓝的蔷薇印记交缠在一起,惹人至极。
手里的鹅毛笔掉落在地,金色的长发散落地毯和沙发边缘,她睡着了。
身边还散落着两只都残余一点酒渍的高杯,一只被人拿起,在她唇印覆盖处轻轻舔舐着,把剩酒慢慢吞咽。
而另一只,手指伸进酒杯里,沾着酒水的粝指轻轻按在她微张的唇上,点了点。
直到黑影笼罩住她,轻舔柔软甘甜的唇再到脖颈边的蔷薇印记。
如同最柔软的丝缎被轻拢抱起,放进床幔里。
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往后仰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而锁骨下方出现的金色纹路,比之前更加明显。
纹路蔓延的距离心口处更近。
在黑影离开的最后,他翻开了那本书的最后一页,在薇安名字的落脚处用指腹揉/捻着,像是要把它揉进身体最深处。
“薇安,我的。”
床幔的蕾丝围帐落下,从窗棂外蔓延进卧室的藤蔓在黑暗中慢无声息的锁住大床的四角,慢慢的缠绕住整个床帐的空间。
像一个蚕茧,把沉睡在其中的女人裹绕住,连一丝亮光都无法渗进。
直到颜色的变换,灰褐色的树藤渐渐变成帐幔的白色,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它们的神经元极其的敏感,哪怕只是对它轻轻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