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大雾仍旧没有散开,玛格丽特从半夜醒来后就再也没睡着,她只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几圈,就被冻的受不了,只能又回到床上。
老管家带着那封手信很准时的敲响了卧室的门,他的身后没有再跟着诺亚,连同米诺斯也一同不见。
“早安,夫人,希望您昨晚休息的一切很好。”
“壁炉里可以加些木炭吗?”
“我已经吩咐诺亚从庄园的农场里换一些回来,他正在路上。”
“很抱歉夫人,可能您才从威斯敏斯特宫如此温暖的宫殿来到这里,这里常年的温度都很低,我会多准备御寒的物品给您。”
老管家恭敬的朝公爵夫人鞠躬,同时从管家制度马甲里的手信谨慎的拿出来,放在了长椅前的小茶几上。
他看了玛格丽特一眼,自然也注意到她今天穿着黄色的丝绸长裙,奶油般的肤色,皮肤正如一朵绽放的玫瑰。
“米诺斯给您送过常服了。”
不是疑问,而是提醒她昨天夜里有一个男人进了她的房间,还为她送来了衣服的事实,即使这个男人是夫人的下仆。
“嗯,”玛格丽特轻声应了一声,从茶几上拿过那封要处死米诺斯的手信,被小刀揭开的信口还上着兰卡斯特家族徽章的火漆封蜡。
玛格丽特审视着信中内容,眼底压不住情绪开始翻涌,手信上的字体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换句话说,原主写字的习惯,连小到字母勾画的习惯都和她完全一样。
不太对劲,从一开始她来到这个时代,从那张威斯敏斯特宫的大床上醒来,一切都开始扭曲的变化,她在脑子里更加细致的回想着。
她是在和兰卡斯特公爵大婚的前一天清晨,从他空荡又奢靡的床上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但距离现在不过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从结婚当天直到被驱逐到这座海边的城堡,她一直被锁在公爵的房间里,除了在婚礼上短暂的露面,又匆匆被侍臣带回关押她的房间,而公爵本人从新婚的夜里就浪/荡在情妇的床上,这一个月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就像被架空的傀儡公爵夫人,身边的侍女只有璐比一人,被关在房间里,一切与她有关的消息全部中断。
“这封手信应该是一个多月前发出的。”
玛格丽特把手信还给老管家,“我和公爵大婚后,并没有机会向外传递任何消息。”
“所以,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在和大公爵婚礼前我发生过什么事?我记得璐比提到过我昏睡了很久。”
老管家看着眼前年轻又坚定的脸,眼底蕴藏着一丝对未来的迷茫,但很快又被冷静抚平。
玛格丽特打量着老管家,他大概有着祖父般的年龄,时间把他打磨的十分的忠诚可靠,能在一个庞大悠久的世纪皇室家族中的仆从中站到现在的位置,他就已经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了。
“夫人,您的伤势好些了吗?” 他的眼神落到玛格丽特的耳后方。
也是这个眼神,很好的提示她脑后的淤血,她醒过来的时候就感受到脑后方剧烈的疼痛,甚至出现重影和知觉障碍。
以至于现在会经常压迫她的神经,造成慢性头痛,再加上这一个月对于陌生时代的不安与恐惧,加剧了睡眠障碍。
没有真正的药物缓解,只有冰冷无比的侍女让自己喝着几种恶心的药水,又在脖子前挂上草药,每个几个小时就要喂一次生肉,他们说,这样能最大程度缓解治愈,直到公爵夫人康复。
“距离如此遥远,连你都清楚我的境况和遭遇…”玛格丽特的声音有一瞬失去了力度,语气有些沉重。
“您从大宫殿的赛马会上摔下来,夫人。”
“与公爵大人婚礼的前一周,您一直陷入昏迷。”
“也是因为我醒来后,记忆认知混乱,再加上公爵本来就厌恶,我才被当做不详的沉睡夫人送到这里来。”玛格丽特说着,似乎掌心间滑过马鞭恍然的触感。
“我很抱歉夫人,但是在这里您会有片刻短暂的自由。”老管家看向玛格丽特,天气变得越来越黑暗安冷,但他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还在萨里的祖父。
“亚当,现在是米诺斯了,和我说说他吧。”
室内陷入片刻沉默,玛格丽特敏锐的从老管家眼睛里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诧异,就像是难以相信自己无能到连他的事都记不清了。
“亚当,”老管家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转头从椅子上拿了能保暖的披肩递给玛格丽特,“您在发抖,夫人。”
直到老管家提醒,玛格丽特才发现自己正在不自觉的颤抖,对于这个话题的反应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过大脑的处理速度,本能做出了最直观的反应。
“他是您的贴身仆人,一直陪伴着您,从西班牙到英格兰雄狮的领地。”
“直到那场王室的争夺战,您…”
“您在战场上以叛国罪对他处决——”
他停顿了一下,“亚当从战场上活下后回来过,但是您把他送给英格兰的女王。”
那一刻,玛格丽特觉得自己突然失聪了,然后她听见了,这些话语回荡在这间卧室里,就好像是有一串铃铛在大脑里不停作响。
“战役?”
“是的,夫人。”
“金狮战役,西班牙斯坦利王室战败,无一生还,除了您。”
“我的父亲和母亲呢?”
老管家垂下目光,沉默着。
玛格丽特昨夜才梦到他们,才轻轻抱过她,所有的感觉都还那么鲜活,她发现自己在颤抖,从指尖到双脚,就好像老管家的声音里吹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疾风,让自己浑身发冷。
“大公爵娶我,是因我我还是斯坦利王室唯一的继承人和公主,我是他甚至是勃艮第王族刺穿西班牙最好的利剑。”
玛格丽特咬紧牙关,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
“所以,亚当背叛我了吗。”她转过头逼视着老管家,目光灼热,像是淬着烈火。
“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来回答,夫人。”
“您和他才是回答这个问题最好的人选。”
所以他锁骨划破至胸腹致命的伤口,渐渐浮现在玛格丽特眼前,像羽毛锯齿的边缘,深刻又残忍。
老管家面容上是难以察觉的苦涩悲伤,他们都没注意到,此时紧闭的卧室门外屹立着高大沉默的身影,藏在阴影中,坚硬的身躯绷紧的想要坍塌的巨石。
这座破败的城堡有个还不错的名字,巴纳德城堡,听上去不如现在看上去那么残破。玛格丽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蹲在壁炉边上,用铜钳搅弄着诺亚帮他燃烧起来的炭火。
她的脸色在火光的跳跃下愈发的清晰,像溺水者那般惨败,双眼难得空洞,看上去像是个走投无路,或是无助的迷路旅人。
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更准确的说是她的大脑变得难以控制,明明真实的她并不是什么白蔷薇公主,她只是一个漂泊的灵魂来到了这个身体里,来到了这个她无力抗拒的时代和环境。
她只想好好地活下去,不想背负原主如此沉重的感情。这些都不是属于她的,她也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情来支配自己。
难以控制的是,这种陌生不属于她的经历,沉重的情感,正在她的体内悄然复苏,就像她正在和原主不知不觉中毫无察觉的融合,以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甚至会无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玛格丽特还是白蔷薇公主,这种不确定性的恐惧一定会彻底把她吞进黑暗。
她必须离开兰卡斯特家族,离开这座城堡,离开英国和西班牙,远离和这个身份相关的所有人,以及,远离那个白蔷薇公主的仆人,亚当。
玛格丽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在手指下,她能感受自己的嘴唇在颤抖,等大雾散去,阳光能够照亮她前行的路,就是她启程的时候,独自一人,好好地,活下去。
卧室的门被敲响,惊得她掉落了手中的火钳,溅起零星的炭火灼伤她的手腕。门口的人没有发出声音,但玛格丽特就是知道站在门外的人是亚当,一种莫名的感应。
玛格丽特站起来,用袖口遮住烫伤,拉开铜环门把手,她看见了亚当,高大的身影把她笼罩,他靠着墙壁站着,盯着她,祖母绿透着金斑的瞳孔穿透黑暗对上她蔚蓝的眼睛。
他半垂着眼,握住她的手屈膝行礼,不是一个仆人给主人的礼仪,也不是华丽的宫廷屈膝,而是一个温驯的巨型野兽把脖子上的项圈递到了唯一可以掌控他的人的手上。
“夫人,您该用晚餐了。”
玛格丽特不动声色的从他手里轻轻抽回手,指尖滑过他的轻微颤抖的无名指,透着冰凉。
“你背叛过我吗?”她轻轻吐出这句话。
玛格丽特用指尖抬起他低垂的头颅,他深深的凝视着她,眼底的金斑浓稠而诡奇,指尖触碰的下颚轻微的在颤抖,他的脸依然平静。
长时间的沉默,玛格丽特站在那里,整个人像被冻住似的,只有双眼凝视着,他的面孔俊美而沉默,瞳孔里倒影出自己,是猩红色的,他垂在身侧的肌肉紧绷纠结,慢慢弯曲。
他注视她的目光,金斑之下闪过鱼鳞般的银光,玛格丽特看着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喉咙甚至感到干咳疼痛,像是身体中又有古怪的部分开始生长。
在没有主人的允许下,他缓缓挺起脊背,宛如一根刺向天空的矛,他的嘴巴变得像铁石一样,他向她贴近,温暖带着潮湿的气息直抵她的喉头。
他结实的手臂环绕过她的后颈,把垂落在她腕间御寒的披肩重新搭回她的肩上,粗粝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触碰到她的胳膊滑至手腕,停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