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管家俯身,“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诺亚,你可以带他先去处理伤口吗?”玛格丽特轻轻靠近少年人,诺亚觉得她的声音好听极了,如微醺的夏风般平稳温柔,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阴影处,而是得体的朝老管家点了下头。
“是…好的,夫人,如您所愿,这让我倍感荣幸。”诺亚单膝跪地,用额头轻碰玛格丽特的手背。
阴影下的人如同僵硬冰冷的大理石雕,他跟在诺亚身后,只是在离开会客厅前,米诺斯低着头用余光贪婪的凝视着烛台边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注意到米诺斯走路的姿势不太优雅,他身形单薄,但块头太大了,没有办法优雅,浑身都是伤,动作却毫不拖沓反倒轻盈。
正值深冬,寒风凛冽,城堡里的壁橱里没有柴火,没有温暖的靠椅坐垫,游走在城堡里零星的下仆像是感觉不到寒冷,穿梭在这座巨大冰窖各处,包括眼前的老管家。
没有公爵的庇佑,被遗弃的妻子想要在这样诡异的城堡里生存下来,首先得知道如何自保。
现在任何人都能悄无声息的隔断落魄女人的喉咙,带着她的人头去向公爵邀宠,王族覆灭,血统是玛格丽特自保的唯一屏障,至少兰卡斯特公爵必须忍耐,不能光明正大的处决她,只能期待着她以各种形式的意外消亡,再迎娶法国公主。
“夫人,请随我去您的卧室。”管家侧着身子,十分恭敬。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这里喝一杯茶,您要来一杯吗?”玛格丽特拂过裙摆上的褶皱,无视布满绸缎上的泥渍,双足贴近裙摆深处,她并不想让眼前的管家看出她已经快要冻僵了。
会客室简陋的茶桌上有着一壶水,冒着诱人的热气,玛格丽特有一瞬走神,这样的热气让他穿过细白的薄雾想到了在帝国学院的餐厅,每次从实验室出来都会去自动咖啡机对一杯热巧,纸杯包裹着冬日热巧,也是蒸腾的同样的薄雾。
她现在只希望能在这座城堡里先稳妥的活下去,再找脱离兰卡斯特家族甚至帝国皇室的方法。
“红茶可以吗?这里的罐子里似乎只有红茶了。”玛格丽特朝管家投去温和的目光,小银勺里的茶叶随着玛格丽特的轻抖,悉数落进有着缺口的天使花纹的小茶壶中。
在管家试图阻止玛格丽特亲自泡茶这一行为,就被她温和的神情轻轻扫了一眼,她的身上有一种温和又静谧的力量,还有未知的隐藏在她的温和之下。
“您也坐。”玛格丽特倒了一杯晶莹澄澈如同她目光的茶放在老管家面前,“谢…谢谢夫人,您不必如此。”
“很抱歉,这座城堡太过于偏僻,屹立在海岸上,无法像威斯敏斯特宫那样…”
“这里很好,没有太多人,我很喜欢。”小勺子在瓷杯里转动着,玛格丽特看向透着寒风的窗外,似乎大雾又开始弥漫,连窗外的树影都变得诡异至极。
老管家动作轻顿,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夫人,她已经冻到握住瓷杯的手都在轻微的颤抖,眼下布满淤青,额头的伤口还未包扎,带着倦容,但依然安静沉稳的坐在这里。
她就只是安静地坐着,她眉毛坚定优雅的线条,衣服的每一层褶皱,都那么鲜活,足以让任何女人黯然失色,她和信件中的种种描述都不一样。
“夫人还要让亚当回到您的身边吗?”搅拌着的小银勺停顿,想起她带回来的麻烦,管家的意有所指,但在这之前她不能露出任何不合时宜的破绽,不然明天就会被当做女巫被烧死。
“您对他如此厌恶,也还是要把他留在身边吗?”
“厌恶?”玛格丽特十分不确定原主的经历,更无从推测他和原主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旷野里?”玛格丽特问道。
此时管家面容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几周前您从威斯敏斯特宫寄来的信件,要在这座城堡里对亚当进行处决,而日期就是今天,是您的手信,夫人。”
玛格丽特一言未发,等着老管家继续说下去,但他没有。
“啊,”她面上疲惫憔悴,强撑着精神笑了笑,“是吗,公爵大人的态度已经让我精疲力竭…”
“对不起,夫人,”管家放下茶杯,这样的问题实在是非常失礼,“那亚当?”
“走吧,”玛格丽特站起身,“带我去卧室。”
卧室里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咸湿的海水气味伴随着难以言喻的鱼腥味,似乎是随着裂缝的窗户渗进来,浓烈而强烈,老管家像是习惯了这种味道,体贴的将卧室门带上,将玛格丽特留在了宽敞的房间里。
这样的气味让她难以忍受,甚至有种想要干呕的生理反应,她也不敢开窗,随着浓郁的大雾,开窗只会让这种气息更强烈,像是在深海巨怪腹腔内行走,窒息的腥臭。
房间里只有残败的家具,落单的长沙发和三把扶手椅,上面包裹着的皮革锦缎磨损不堪,但被打扫的很干净,衣帽间的窗户下还有一块尺把款的镜子,上面有一道裂开了。
黄铜架床上有着壁画,正前方还挂着一幅金粉斑驳的画框,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画。
地面上的地毯被老鼠啃出不少洞,拿不搭调各色纷呈的地毯块补着,象征着主人卧室里庄重刻板的壁炉没有充足的燃料,羞于见人的躲在两个宽大的书架之间。
梳妆台磨损严重,连拉开的小抽屉都能轻易的拽掉把手,房间里的布置俨然有序,但却过于破败。
主卧室的门外是一个玄关回廊,推开门正对着高大的壁橱,壁橱分上下两层隔板床,上面整齐铺着发霉的被褥,这里是供下仆睡觉的地方,让他们更好的服侍主人。
而璐比不愿意睡在隔板间,在老管家之下,她至少还能从仆人房选择独立的卧室,尽管她还是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
所以现在旷阔的一层,主卧套间内外只有玛格丽特一人。终于能有片刻喘息的空间,浑身已经冰冷到感知不出身上伤口的疼痛。
拿热毛巾覆盖在脚踝创口处,后知后觉的疼痛随着粘连在血肉里的吊袜,玛格丽特动作利落,忍痛剥离,抹上药膏,扎上绷带,一气呵成。
繁复的脏污外裙随意抛在地毯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底裙,用仅有的热水简单擦拭,尽量让体温回暖,再将身体埋入厚重发霉的被褥,万幸的是被褥并不潮湿。
沿路奔波,身心俱疲,随着身体逐渐回温,丝毫没有任何睡意,玛格丽特的睡眠障碍十分严重,无论是在帝国学院里,还是来到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随着精神高度紧绷,变得更严重。
她睁大双眼凝视着窗外,疲惫的血丝浮现在眼球周围,眼底青黑,她注视着窗外的一颗巨大茂密的树,她感觉树很高,从她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树顶。
大雾弥漫下只能看见巨树繁茂的枝干化作黑影,像张牙舞爪的巨怪和鬼影;但有意思的是这棵巨树仔细看似乎能看到若隐若现暗金色幽光浮动在树影之间。
金色幽光浮动蔓延像是有催眠的作用,在玛格丽特的注视下,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陷入难得又古怪的深眠。
玛格丽特知道自己做梦了,这种奇异又恍惚的感觉让她感觉整个人在梦境里不断游移,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制着往不属于她的记忆里走。
她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依附在一个陌生的身体上,更诡异的是正在和这样陌生的身体渐渐融合,同步着一切感官。
玛格丽特正被一名不知名的仆人引领着进入宫中,这做宫恢弘又华丽,与威斯敏斯特的建筑风格完全不一样,她路过之处的仆人们都会停下来屈膝行礼。
通往前方的路漫长而无止尽,像极了闪着亮光的隧道,不知道会在下一个出口点连接到什么位置,直到看见前方的王座大厅,听到从中传来的声响,锋利的刀刃和数百人的声音撞击着石墙,盔甲叮铃哐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仆人推开大门,一瞬间觥筹交错混杂着高声嘈杂的声浪让玛格丽特下意识的收住脚步,但这具身体依然在带着她朝前走。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更准确的说是这么多年轻的国王和亲眷,在他们灼热的注视下,裙摆扫过腥红火焰纹章的地毯,走向王座。
“父亲,母亲。”她屈膝行礼向王座上最尊贵的人。
年长慈爱的国王看见她的身影,眼里淬进了鲜活的光,他干脆走下王座,把眼前的女孩儿拉起来,顺便整理了她的衣领和腰后的十字弓,一柄漂亮又华丽的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长剑递进她手里。
“去试试好吗?”十足的耐心,安抚着眼前女孩焦躁烦闷的情绪。
冰冷光滑又带着女孩能挥舞起来重量的长剑倒映出女孩的侧脸,她冷着脸像极了燃烧着的蓝白色火焰心,焦躁的蔚蓝色眼睛扫视着大会中那些年轻的男人们,眉间蹙起化不开的戾气,仿佛有股无形的黑色的风在她周围环绕,带着狂野又嘲讽的气息。
王后一直带着轻薄的面纱,面容隐约朦胧的隐藏在面纱之下,她起身轻轻按住女孩提着剑有些颤抖的胳膊,“去吧,只要能战胜他们。”
这是一场男性权贵们的盛宴,只要能夺走公主手中的利剑,把她牢牢压在身下,就能用一场盛大的世纪婚礼换得西班牙下一任的铁血王座。
“开始吧。”
玛格丽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似乎也闻到了血腥味,她想逃走,但是双脚却死死地钉在这里,缓慢举起的长剑对准了阶梯下的王室亲眷们,扫视着求婚者灼烈渴求的目光,她勾起嘲讽的嘴角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