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同母异父的姐姐5

跟徐家的婚事,肯定会成。

原本徐家就决定订婚,现在得知女方还救过徐青明,对徐青明有大恩,更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不仅不会改变,还会加重聘礼,表现得更加重视。

施玉浓倒是不肯,但她的一句不肯,并不能打消徐家的念头。徐太太接下来会经常上门,约施玉浓,赔罪,道歉,讨好,务必消除她心中的隔阂,让她点头答应婚事。

如果施玉浓的决心特别坚定,婚事倒不一定能成,但这条战线会拉得很长。

长到阮菁菁一定会误会,误会徐青明对姐姐喜欢得不得了,姐姐是板上钉钉的徐家少奶奶。

“她会开口吗?”灰总十分好奇,“会在什么时机开口?”

已知,阮菁菁心里喜欢徐青明。

又知,阮菁菁脸皮薄,不太好意思说出真正的心意。

所以,她受到多大程度的刺激,累积多少程度的煎熬,才会冲破脸皮薄、不好意思、愧疚和自责的心,忍不住跟姐姐开口?

“谁知道。”韶音没有去揣摩小姑娘的心思。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小姑娘开口,她立刻就将徐青明放开,送到她手里。大大方方的,毫不犹豫的,一定做足好姐姐的姿态。

灰总从她的态度当中,隐隐察觉到了不太明显,但让人浑身寒毛直竖的邪恶。一时间,不知怎么,竟也暗暗兴奋起来。

接下来,韶音没有出房间,一直在翻看“于佩音”的作品。

“于佩音”大学念的是美术系,主攻的是油画。

在她的童年、少年时期,因为过于压抑的生活环境,给她造成了比较阴暗、压抑的心理。每次上交的美术作业,都是色彩疯狂、线条夸张、怪诞扭曲的作品,让成年人看了,都不禁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一身。

她的美术老师夸赞过她,说她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鼓励她创作。这也是“于佩音”阴暗压抑的世界里,唯一一线光亮。

她没有放弃过绘画,积攒下来的钱都买了画纸和素描笔,有空就抱着本子和笔,跑去空荡荡的山野里,或者寂静的河边上,疯狂画画。

画画能带给她发泄的快感,让她短暂地忘却现实的冰冷,沉浸在只有快活的世界里。

可惜的是,她早期的很多画作,被那个男人一次喝醉酒后撕了,扬得漫天都是,落进积水的院子里,一片也没留下。

现在堆在房间里的,只有一小部分是她早期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她搬来阮家后,慢慢放开戒备,一张一张积攒下来的。

可以看得出,她在搬来阮家后,生活状况好了很多。因为在她的画作上,多了一些鲜亮的色彩,线条和笔触也不再那么夸张、扭曲、疯狂,隐藏在那些张扬线条的背后,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希冀。

她渴望妈妈再爱她一点,渴望自己早点长大,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只是,在徐青明出现后,画作里的希冀再次消失了,少少的几张充满对爱情希冀的画作之后,是更加疯狂、扭曲、肆意、发泄的内容。

徐青明带给她的痛,比任何人都多。

“她应该成为一名知名画家。”翻看完最后一张画,韶音轻轻说道。

如果她不喜欢画画,不会坚持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舍不得买衣服、鞋子,而去买画纸和笔。

如果她没有画画的天分,更不会画出这么精彩的画。

剧本里通篇没有提起,她原本有什么梦想,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全都在描述,她如何觊觎着徐青明,如何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他,如何疯狂和恶毒,又是如何恶有恶报的。

但韶音想,假如徐青明没有出现呢?

或者,假如她没有被徐青明占据全部心神呢?她这个人,会想要做什么?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韶音暂时放下思索,起身去开门。

“妈。”她打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

敲门的是施玉浓。她美丽的脸上,透着憔悴,以及掩饰不住的痛苦。

眼睛是红肿的,不知道哭了多久。嘴唇是干燥的,应该是哭得太多,有些脱水。

“音音。”进了门,施玉浓嘴唇颤抖着,叫她的名字。

韶音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怎么不喝水?嘴唇都干了。”

施玉浓接过,水温正好,舒服的温度透过水杯传来,温暖了她微冷的手心。

这让她心里更难过了:“音音,对不起。”

她声音颤抖,带着破碎的音调:“妈妈,没注意到你受了伤,对不起。”

那天,事故发生后,她和老公先检查了阮菁菁有没有受伤,然后徐青明跑过来,他们又问徐青明有没有受伤。四个人,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谁都没有想起来,站在另一辆车边的于佩音。

后来,施玉浓看见了她,见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就以为她也没事,叫了车子来接,去医院处理擦伤等。

谁知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嗯。”韶音垂下眼睛。

她没有说什么“没关系,不怪你”,也没有说“都过去了”,更没有责怪她不关心她。

但这让施玉浓更难过了,眼泪喷涌而出,将水杯放在一旁,紧紧抱住了女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怎么能忽视她?就因为她听话吗?因为这些年来,她在身边,一直懂事安静,不吵不闹吗?

她怎么能因为孩子不闹,就不关心她?

施玉浓整个人快要被愧疚淹没,她心里清楚,她到底为什么忽视这个孩子,因此更加愧疚,哭得毫无形象,声音里满是伤痛。

韶音木木站着,由着她抱着大哭。

“其实也没有那么对不起。”过了好一会儿,她站得脚都有些麻了,肩膀一侧也被施玉浓哭得湿透,而施玉浓还没有停止嚎啕的势头,她才开口道。

捉着施玉浓的两只手臂,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扶着哭得浑身发软的女人在床边坐下。

自己抽了纸巾,递过去:“擦擦。”

她没有哭,施玉浓仰头看着她,透过模糊的视野,分辨不清她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擅于忍耐,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唯一能吐得出来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有一点点。”韶音又抽了几张纸巾,这次没递过去,而是弯腰给她擦脸上的泪,“但不值得你哭成这样。”

她如此宽容。

不怪她,不骂她,不斥责她偏心、冷血,反过来还安慰她。

这让施玉浓更加无地自容,无尽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低着头,双眼紧闭,泪如雨下:“妈妈对不起你。音音,这么多年,妈妈对不起你。”

当年,她一走了之,再无音讯,对不起女儿。

后来,她过得好了一点,却出于逃避心理,没有回去看过她。

再后来,将女儿接到身边,她自以为给够了补偿,可是女儿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都不知道,她居然不知道!

愧疚和悔恨像是两把刀,剜得施玉浓胸口一片鲜血淋漓,痛得不能呼吸。

她脸色发白,喘不上气,看起来有点吓人。韶音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她身边,喂给她喝:“没有很对不起,你把我接回来了,养大了,养得很好。”

“现在我受了欺负,你和阮叔叔都为我出头,已经对我很好了。”她看着施玉浓的眼睛,“真的很好了。”

她越这么说,施玉浓越愧疚,摇头道:“没有,没有,妈妈对你一点都不好。”

施玉浓根本不敢将大女儿的待遇跟小女儿比。单看大女儿,她已经足够对不起她。如果跟小女儿比起来,她对大女儿的忽视和冷淡,简直糟糕得不能回想。

“妈,我没有很怪你。”韶音的声音仍然平静,“长大后,我就不怪你了。”

于佩音是真的没有怪她。

小时候,最难过的时候,她恨过、怨过。但是长大一点,她就不怨了。后来,施玉浓找到她,还要带她走,她更是不怨了。

哪怕施玉浓对妹妹更好,她也只是嫉妒,没有怨恨过。因为她知道,她身体里流着的血液,有一半是肮脏的、恶臭的,妈妈无法对她像对妹妹那样亲近,她能够理解她。

韶音也不想怨怪这个女人。

“你把我生下来,就对我有责任。但是,把我生下来的不止你一个,还有那个人。你们一起,都对我有责任,我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后来你走了,但你一开始没想丢下我不管,是那个人逼你的。”

“你把我带回来,精心培养我,鼓励我追求喜欢的专业。看在你的面子上,阮叔叔对我也很好,我很感激你。”

能够在阮家过得舒适,没有人对她特殊对待,干什么都避着她,把她当外人看,固然是阮叔叔的脾气好,但韶音认为,更多要归功于施玉浓。

伴侣的一方,会看另一方的脸色行事。但凡施玉浓退缩一点点,对她不上心一点点,阮叔叔就不会对她那么和蔼,一碗水端平,阮菁菁花钱上课,她也上,阮菁菁有什么,她都有。

听到这里,施玉浓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音音!”

她的苦心,原来女儿是知道的。

她想对女儿好,但她过不去心里那关,她太懦弱了,她怕女儿心里恨着她,所以不敢亲近她。

“妈妈错了,妈妈应该早点回去找你。”施玉浓哭得肝肠寸断,后悔得整颗心都要裂开。

韶音仍然没有哭。

她保持着冷静的模样,将纸抽拿在手里,一张张递过去:“所以,我是怪你的。当年你找到我的时候,不是刻意去找我,是碰巧遇到的吧?”

施玉浓擦眼泪的动作一僵。

“我知道。”韶音移开视线,耸耸肩,“所以,我有一点点怪你。”

顿了顿,“但只有一点点。”

如果当年施玉浓没回去,没找到她,或者发现了她但没带她走,她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那个男人死了,家里的债还清了,她如愿读了高中,靠着奖学金、助学金、打工费,她能够养活自己,努力拼一个灿烂人生出来。

所以,她唯一怪施玉浓的地方,就是她后来明明过得好了,却没有回来看过她。

“妈妈错了。”施玉浓已经没有颜面再面对女儿了,头垂得低低的,懊悔无边。

韶音却不是跟她算账的,她没有这个意思。

要怪,就怪那个男人,那个混蛋才是最该怨恨的人。

要怪,就怪徐青明,是他的出现,不讲道理,也让她的人生变得没有道理。

“如果你想补偿我,就给我买一套首饰吧。”她状若轻松地耸了耸肩,“后天的慈善晚宴,我要拍卖一幅画,到时候你带我去。”

施玉浓听了,连忙点头:“好好,妈妈给你买!”

女儿愿意提要求,就说明还有的弥补,她当然一百个愿意。

“只能给我买哦。”韶音偏了偏头,看着她道:“菁菁不能有,这是你买给我的,只有我一个人的。”

施玉浓怔了怔,只觉说不出的心酸,她忍着泪,点点头:“好,妈妈只给你一个人买。”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