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之前,萧寒煜又作出一首诗。
准确地说,他作出来三首。韶音挑挑拣拣,选中了其中一首。
对于能够做出令她满意的诗,萧寒煜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自己也没想到,在身体状况、处境都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作出一首不错的诗来。
“很好,这首诗我很喜欢。”韶音打量着新的诗,越看越满意,赞许地朝他看过去:“晚上给你加根鸡腿。”
萧寒煜听得一脸恍惚。他堂堂王爷,呕心沥血半日,居然就赚来一根鸡腿。
简直是离奇。
不像是真实发生的,倒像是做梦。
但这一整个下午,他已经快把手心掐烂了,尖锐的刺痛告诉他,并不是做梦,这是真的。他真的被他的王妃软禁了,她还逼着他作诗,作不出来就不给饭吃。
就很荒唐,离谱。
“别的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喜欢就好。”萧寒煜目光温柔地看过去道。
话说出口,只见她目中闪过奇异之色,心中顿时闪过不好预感。为免她说出“那就不给你加鸡腿了”的混账话,他赶在她开口之前说道:“音音,别跟我闹脾气了。我知道,你这样做,自己心里也不开心。”
她有什么不开心的?
霸道囚.禁,对他为所欲为,看着他只能臣服在她脚下,简直开心飞了好吗?
但韶音看着他一脸自信的样子,并没有拆穿他,微笑着等他后面的话。
“我心里真的有你,你信我。”只见男人一脸温柔又诚恳地说道。
萧寒煜已经想通了。她不就是想要他哄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眼下的情势是如此,她已然钻进牛角尖,不哄好她,别说回汉州了,只怕吃饭喝水都没着落,那他就哄她。
反正不是什么难事。想当初,他不过“偶遇”她几次,就勾得她动了心,对他一往情深。现在他放下身段哄她一哄,又有什么难的?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本想握住她的手,但想到上午她甩开他的手,以及说的那些不像样的话,他迟疑了下,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说道。
韶音眼珠微转,点点头:“好啊。”
“我就知道,音音是心软的人。”萧寒煜心头一松。
他就知道,她心里仍爱着他。
霞光遍布西边,时值傍晚,已经是晚饭时分。韶音没有离开,在客院里溜达着。听着萧寒煜说着不走心的鬼话,直到下人将饭菜摆上来。
并不十分丰盛。至少,相较于两人的身份而言,三菜一汤的晚饭,还是有些简陋的。
但对于此时的萧寒煜来说,有饭有菜有汤,还有一根油汪汪的鸡腿,这顿饭已经算丰盛了。
他脸上挂起笑意。
“音音,你吃。”夹了一筷子菜,他手腕一转,没有夹到自己跟前,而是放入韶音的碗里。看向她时,目光温柔又体贴。
啧。
这狗比男人,哪是不懂哄人啊?他多会啊。
“好。”韶音冲他笑笑,把他夹过来的菜吃掉。
萧寒煜见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依稀又有了曾经爱着他的样子,心里讥笑。
他目光温柔,不时给她夹菜:“音音尝尝这个。”
“我记得音音爱吃这个。”
不论他夹过来什么,韶音都吃掉了。
根本不会觉得撑。
因为她一早吩咐下去,晚饭做的就是两人份,不会有多的。
换句话说,她多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
而萧寒煜直到这顿饭吃到一半,才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还没有怎么吃,为何饭菜只剩这么点儿了?!
他瞳仁紧缩,不再给韶音夹菜,开始不动声色地往自己碗里扒拉。
韶音看着盘子里的那根油汪汪的鸡腿,笑了笑,筷子伸出去,稳稳当当地夹起来。
“音音?”萧寒煜注意到,顿时一愣。
韶音夹着鸡腿,兀自送到嘴边,“啊呜”咬了一口,这才含混不清地道:“我看你不吃,是不喜欢吗?那算了,我替你吃好了。”
说着,又是“啊呜”一口。
她吃得很香,丝毫不在乎形象,两口下去,鸡腿顿时少了一半。
萧寒煜顿时心疼得筷子都拿不稳,额头青筋直迸,强行忍耐着怒气:“我没说不喜欢。”
“啊?”韶音停下咬鸡腿,瞪着一双无辜又疑惑的眼睛,“可我看你不吃?”
萧寒煜死死捏着筷子,简直想将筷子丢到她身上!
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想留着待会儿吃。”
他怎么可能不吃?他身上有伤,多吃点好的,才恢复得快。这一根鸡腿,是她答应“奖励”他的,他原以为她不会碰,因此想着最后吃它,先把别的菜品扫荡了。
谁知,她竟然——
萧寒煜只觉得一股股血气上涌,眼前都发黑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为一根鸡腿而拉下脸。手里的筷子捏得咯咯作响,终于,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咔嚓”一声,断了。
而韶音已经将鸡腿吃了大半。见状,她惊诧地问:“你该不会不高兴了吧?”
萧寒煜还能说什么?
她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被他幽冷沉怒的眼眸盯着,韶音浑不在意,细细啃着鸡腿上余下的肉,慢条斯理地道:“不就吃你一根鸡腿?至于吗?”
不等他说什么,又道:“以前我送你那么多东西,现在吃你一根鸡腿,怎么啦?”
她难道不知道,这根鸡腿对现在的他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是知道的啦!
她啃得津津有味,别提多香了,只把萧寒煜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今天这一顿饭,大半饭菜都进了她的肚子不说,她还要抢他补充体力的鸡腿!
一时不禁心下后悔,为何要邀请她共用晚膳?
“无事。”萧寒煜硬生生咽下怒气,忍住了。
他现在多少摸到一点她的脾气。如果他此刻发火,跟她呛起来,她还不知道想出什么歹毒的法子折腾他。
“你喜欢就好。”他扯动嘴角,自己也不知道成功没有,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
韶音被他格外的忍辱负重给惊到了,意外地打量他两眼,然后笑眯眯地点头:“我就知道,王爷心里是有我的。”
“你明白就好。”萧寒煜柔和地说。
原以为,她会看在他用心哄她的份上,对他心软,再叫一桌饭菜。然而,她只是扬声唤了一句:“给姑爷重新拿双筷子。”
吩咐完,便埋头吃饭,大口吃喝。
待吃饱喝足,也不关心他吃饱没有,更没有留下跟他说会儿话的意思,抹抹嘴就走了!
萧寒煜整个人都惊呆了。
完全不敢相信,事情竟是如此发展!
他气得立刻摔了筷子!再看一桌的残羹冷炙,一丝胃口都没有了。他堂堂王爷,何时沦落到这等地步?!
“姑爷不吃了?”下人上前来问。
萧寒煜猛地站起来,踢开椅子,往房里走去。
下人便麻利地收拾起了碗筷。
因为鸡腿被抢的事,因为一桌饭菜他只吃到小半的事,因为他努力哄她了但她根本不上钩的事,萧寒煜心里拱火,半晌也静不下心来。
他越想越难受,攥着拳头,忍耐着发泄的情绪,然后——
他很快就饿了。
感受到饥饿的一瞬间,萧寒煜心头浮现出的不是愤怒,而是丝丝绝望。这不是陈王府,而是将军府,他在此没有任何依仗,饿了只能忍着!
萧寒煜想过,大闹一场,看看他们敢不敢看着他出事。但他又心思多疑,担心他如果真的有个什么,计老头和计鸾音的行为会超出预料,不按他想象的发展。
思量来思量去,他最终只能忍耐着,仰躺在床上,告诉自己不饿。
心中对韶音的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而想要讨好她的心,也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韶音携带着萧寒煜新作的诗,又一次抵达茶楼。
今日来的人更多了。
整间茶楼内,挤挤攘攘,到处是攒动的人头。
韶音对众人颔首,众人便也朝她行礼:“见过王妃。”
“话不多说,开始吧!”韶音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这都第三回了,茶楼上下对此流程都很熟悉了,不过片刻工夫,众文士已经就位,开始作诗。
韶音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不多时,众文士的诗作完成,陆续交卷,统一张贴,审阅,投票,计票。
萧寒煜昨天作的新诗,也在里面。
随着一声声唱票,韶音的眉头渐渐挑起,脸上有些惊讶。随即,一抹笑意在眼底划过。
“狗比东西居然得了第三?”灰总惊讶地道。
让灰总说,萧寒煜的诗作最多只能排的进中游。可是,他这次居然得了第三?这让灰总忍不住怀疑,有内幕!
“的确有内幕。”韶音垂眼饮茶,遮住眼底笑意,“他连输两次了,两次都榜上无名,倘若再输第三次,这也未免太得罪人了。”
所以,应该是众人私下里商议过,给他一个面子,好歹让他上榜一次。
至于为什么不让他直接第一名,那当然是弄虚作假也要有限度的!他那样的文采,如何能玷污第一名的荣耀?!
“我就知道,王爷文采斐然。”搁下茶杯,韶音站起身,昂起下巴,又开始了她的表演:“你们也都很不错。不仅文采好,而且公平、正直!不畏权贵,风骨凛然!肃城有你们这样的文人志士,扬名天下指日可待!”
这就明显是吹捧了。
有京城才子、江南才子在前,他们一个小小肃州城的文士,若论撸起袖子干架,他们敢自称第一,但论起文采,哪敢放言扬名天下?
但,知道归知道,被陈王妃这样一捧,还是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王妃谬赞。”
“不敢当,不敢当。”
“我等定然再接再厉。”
韶音发放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赏银,然后带着前三名的诗作,高高兴兴地回了将军府。
她没有再设比赛,也没有再花钱请人写诗夸奖她。但,她这几日在茶楼的表现,洒脱也好,豪爽也罢,都为她博取了一定的美名,开始真的有人写诗夸奖她。
一转眼,又是数日过去。
萧寒煜派出去查探消息的手下,终于回来了。
他们再不回来,萧寒煜就要疯了。这些日子,他等消息等得焦心,乃是其一。没有自由,吃不好、睡不好,像是生活在地狱中,是其二。
“情况如何?”见到两名手下,他立即问道。
两名手下回答:“沈君安失踪了,没有在他的住处发现信件。”
“失踪?”萧寒煜愣住。
手下继续回答:“根据属下的查探,沈君安极有可能是死了,被人杀了。”
当时韶音派人悄悄潜入,将沈君安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杀了分尸,死后尸首喂野狗,过去这么久,只怕他的骨头都被嚼烂了。
萧寒煜的人查不到具体线索,只能根据辛苦打探出来的蛛丝马迹,判断出他被人暗杀了。
闻言,萧寒煜的脸色沉了下来。
手指在桌面上轻敲。
越敲越急。
“他的住处,全都翻过一遍?”他沉声问道。
手下回答:“是。包括他在军营的住处,在肃州的宅院,以及他的情人那里。”
萧寒煜的眉头紧紧拧起。沈君安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那封信!它现在到底落在何处?
“你回王府,寻十三,看他回来没有,把信给谁了?”萧寒煜吩咐道。
当初就是十三送信,久去不回,萧寒煜才生出担忧,亲自跑这一趟。如今沈君安死了,萧寒煜猜测,十三多半也没了。
“你留下来。”萧寒煜看向另一名手下道,“去给本王买些吃的。”
那名手下立刻道:“是。”然后问道,“王爷想吃什么?”
萧寒煜想吃什么?他天天清粥小菜,顿顿吃个半饱,现在什么都想吃!
“随便。”他一摆手,“有肉有菜即可。”
两名手下分别离去。
一名去给萧寒煜买吃的。
另一名骑了马出城。刚跑出二里地,就被守在那里的韶音伏击了。
砍翻,抛尸,放走马。
然后一袭红衣烈烈,翻身上马,悠哉悠哉回城。
这两人能进去将军府,是她故意放进去的,免得萧寒煜狗急跳墙,那就不好玩了。
现在他消息也得到了,新一轮的焦虑引起了,就可以开始下一场游戏了。
“小姐,有位姓苏的商人,自称丰裕商号的,求见小姐。”刚回府,就听到下人禀报。
韶音挑挑眉,想起这位苏公子,笑了笑问道:“他在哪?”
“不知小姐何时回府,因此叫他先回去客栈,等候消息。”下人回道。
韶音点点头,将马儿交给下人牵走,说道:“去请他来。”
“是。”下人应声。
小半个时辰后,苏宜年被下人领进将军府,韶音在会客厅招待了他。
“原来是陈王妃。”见到韶音,苏宜年恭敬地行礼。
他原先见到韶音气度不凡,再加上她报上的是将军府的名号,便以为她是将军府的女眷。
谁知道,她不仅仅是将军府的女眷,而是计将军的亲女!这惊喜来得如此突然,让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有些晕乎乎的。
“客气了。”韶音朝他怀里抱着的木匣看去,下巴朝他轻点,“这是我要的刀?”
见她无意寒暄,苏宜年忙道:“不错。上回听王妃说想要一把刀,苏某立刻写信回商号,差人打听着。可巧,库房里正有一柄宝刀。苏某刚刚拿到这把刀,立刻给王妃送来了。”
韶音听着他解释,并不搭腔,只打开那木匣子,拿出里面安静躺着的一柄刀。
没有刀鞘。
刀身暗黑无光,但却散发出冰冷锋利的气息。韶音抬眼,对苏宜年道:“别动。”
苏宜年立刻不敢动了。
韶音扯了他一根头发,然后放在刀锋上,轻轻一吹。
头发断成两截。
“好刀。”韶音不禁赞道,握着刀柄,将沉重的宝刀耍出了阵阵风声。耍了一会儿,只觉颇为顺手,便看向苏宜年道:“想要什么?”
这便是问他报酬了。
老实说,这样一柄好刀,成本都在几百两银子。她又是将军之女,是陈王之妃,收她三五千两银子,不算什么大事。还能抬高这把刀的价值,令她脸上光荣。
但苏宜年总觉得吃亏。他是精明的商人,所思所想,全是最大的利益。闻言,立刻露出恭敬的笑容:“既然王妃喜欢,便是我丰裕商号送给王妃的,不敢当娘娘的奖励。”
既然不要银子,那就是要人情了。
索性韶音也不缺人情。
“你替我办事,我不亏待你。”韶音将长刀放在桌上,重新坐回椅子上,看向他道:“我给你五千两。别忙着拒绝,除了这把刀的报酬,还要你替我办两件事。”
苏宜年两眼一亮:“请王妃吩咐。”
不怕她使唤他,就怕她给了银子打发他走。
韶音便吩咐了两件事,并抛给他一块令牌:“拿去,用多少银子,自己支。”
苏宜年忙双手接过,定睛一看,上面刻着“陈王府”的字迹。
“是,小的必不让王妃失望。”苏宜年郑重将令牌放进怀里。
那是陈王府的信物,可以支取陈王府存在钱行的银子。韶音从萧寒煜那里顺了一块,此次便交给苏宜年花用。
反正不是她的银子,不花白不花。
苏宜年很快领命离去。
而萧寒煜也终于吃到了一顿饱饭。他吃饱喝足,便来寻韶音。
原是打着试探的心思,谁知守卫并未拦他,倒叫他十分意外了。紧接着他想,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她也没有理由再关着他了,那叫软禁!
昨天,大夫来给他复诊。他的腹泻,外伤等,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夫查看了他断骨的地方,说道:“恢复得还可以,接下来仍要注意,最好静养,以免牵动伤势。”
他不过是骨裂而已,怎么就要静养了?萧寒煜以为,这是韶音为了将他圈在院子里,故意让大夫说给他听的。
呵。
他已经好了,看她还如何拦他?!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带着自己身边唯一的属下出了门,并让将军府的下人将他另外两个属下也都放了。
这才带着三名手下,去梧桐苑寻韶音。
韶音正握着一把乌黑无光的刀,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见他来了,挑挑眉:“王爷想我了?”
想她了?她做梦!
萧寒煜心中嗤了一声,说道:“本王要出府。”
沈君安死得蹊跷,那封密信的下落也不明,萧寒煜不急着回汉州,倒想留在肃城,打听打听消息。
“哦。”韶音垂下刀,袖子擦了擦额头,“那我和王爷一起去。”
萧寒煜皱眉:“不必,本王不需人陪。”
说完,只见韶音笑了。
她轻轻甩着手中大刀,声音并不凶恶:“王爷,你是忘了什么吗?”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投来,顿时让萧寒煜后背一寒,这些日子以来,在她这里受到的折磨、吃到的苦头,纷纷涌上脑海。
身体是有记忆的。即便萧寒煜不想如此,但他此刻不受控制地身体一僵。
“随你。”他漠然说道。
他现在还不能得罪她。他登上帝位,需要计将军的支持。眼下跟她闹起来,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先忍着她,等回到陈王府,再作计较。
酒馆、茶楼,一向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萧寒煜身体有伤,又亏损了些日子,不便饮酒,于是出了将军府,便往最大的茶楼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