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韶音悠哉悠哉,花了两天时间才抵达肃州不同。萧寒煜心里记挂那封密信,不肯拖延,快马加鞭,当天就抵达了肃州。
才进城门,立即叫手下去军营打探,自己则前往将军府。
他到达将军府门前时,正值傍晚。
他是女婿,更是王爷,根本不必通报,直接被门房放行,往内院行去。
韶音和老计在吃晚饭。
哥哥仍旧不在。
他还没成亲,平日就厮混在军营里,因为没什么架子,吃住都跟士兵一起,上战场时又总是冲在最前面,刚猛勇武,杀敌无数,已然是除了老计之外,在军中最有威望的人。
得知韶音回来,他回家看了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跟她过了两招,在家里吃了顿饭,便又回军营去了。
“大人,王爷来了。”下人提前一步禀报道。
老计听闻,顿时拉下脸,“啪”的一声,把筷子撂了。
“吃饭,吃饭。”韶音拿起筷子,又塞他手里了,“粮食没有罪过,咱们该吃吃,叫他到客厅等着去。”
这是不合规矩的。
是十分失礼的。
但这是哪里?是肃州,是计将军的地盘。
天高皇帝远,萧寒煜是王爷又怎么样?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呢,那就是他的女婿!
“对,叫他到客厅等候!”老计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吃起饭菜来。
韶音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吃着。
萧寒煜被撂在客厅里,并不感到意外。他那个愚蠢的王妃,就知道使气。他那个岳父,更是个粗人,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眼里闪过轻蔑,当下也不恼,拿起杯子,连喝两杯碧螺春。
反正他来此,求和是假,借口是真。
只要查清沈君安为何不回信,他立刻就回汉州。她爱留在这里,随她的便!
两杯茶水下肚,萧寒煜的眉头渐渐皱起来——渴是不渴了,但他感到饿了。
赶了一天路,本来就没好好吃饭,这会儿又是饭点,他的五脏庙开始闹腾了。
“来人!”他出声道,待下人进来,立刻吩咐道:“为本王准备一桌饭菜。”
下人立刻答道:“是,王爷。”
出了客厅,立刻赶去禀报给将军:“大人,王爷让小的整治一桌饭菜,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忌口,小的需要注意些什么?”
老计已经吃饱了,在喝茶漱口。闻言,哼了一声,说道:“他还想吃饭?给他吃屁!”
将茶杯放下来,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去:“我的鞭子呢?拿来!”
老计是使刀的,但家里有一条藤鞭,是从前抽孩子用的。孩子不听话了,闯祸了,懒了,不用功了,就狠狠抽一顿,然后跪祖宗牌位。
当然,仅针对计小将军,不针对女儿。而这条藤鞭,也是计小将军最害怕的东西,哪怕现在长大了,再提到这条鞭子,他还是会下意识打个激灵。
下人在府里伺候多年,哪里不知道这条鞭子的威力?当即打了个哆嗦,犹豫道:“大人,这恐怕不合适吧?”
抽抽自家孩子就行了,堂堂王爷,能抽吗?抽坏了怎么办?再是女婿,也不行呀!
“啰嗦什么!”老计眼睛一瞪,喝道。
下人便看向韶音,想让韶音劝劝,但韶音只是抱着双手,慢悠悠走下台阶:“去吧,给你家大人拿来。”
没办法,下人只得硬着头皮去取了。
萧寒煜已经在喝第三杯茶了。
左等右等,没等来饭菜,心里正窝火,就听到了脚步声匆匆而来。
“哼!”他将杯子用力搁在桌上,双手扶在膝盖上,脸色一沉,就要冲来人撒气。
他乃堂堂陈王,将军府上下居然敢如此怠慢他,简直好大的胆子!
他不能拿计将军如何,难道还惩治不了一个下人吗?
正在他酝酿好怒气,张开口,就要冲院子门口闪进来的人影发怒时,忽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赶在他前头响起来:“陈王!你居然还敢来!”
这个声音是……
“将军?”萧寒煜有些意外,刚刚酝酿好的情绪不得不压下,站起身来,“将军居然亲自前来了,真是本王的荣幸!”
他语带嘲讽,表达着不满。他虽然是他的女婿,但更是王爷,计将军如此怠慢他,实在是过分!
“的确是你的荣幸!”计将军重重哼了一声,加快脚步。
能让他亲自动手打人,可不就是萧寒煜的荣幸?
他气势汹汹,手里还握着一条乌黑油亮的藤鞭,看上去来意不善。萧寒煜眼角一跳,有股不好的预感:“不知将军因何事如此动怒?”
计将军绷紧着脸,快步走进客厅,扬起鞭子就冲他抽过去,半句话不跟他客套的:“老子为何动怒?你个畜生,难道你不知道?”
因为那封密信,他早就把萧寒煜看成了狼子野心的货色,想到女儿梦中枉死的十几万大梁将士,他就心痛得滴血!还有他的儿子、女儿,也都没有好下场!
如果不是杀了萧寒煜,他自己也会背上罪名,计将军一见面就宰了此獠!
但是,计将军虽然不能杀他,打他一顿却是可以的——谁让萧寒煜是他的女婿,还得罪了他的女儿呢?
这一刻,计将军心中对女儿生出浓浓的骄傲!瞧瞧,女儿就算“离家出走”,都知道铺垫好!多么聪明,眼光多么长远!
莫名其妙就要挨鞭子,萧寒煜一头雾水。
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目光越过计将军,看向客厅外面。
随在计将军身后的,是双手环胸,慢悠悠走进来的一道高挑纤细身影。
萧寒煜心中一阵怒火,一定是她!定是她对计将军说了什么,才惹得计将军对他动手!
“且慢!”他躲闪几次,随即便看准时机,伸手握住了鞭子。
计将军打了一辈子孩子,从没被还手过,一时不查,居然被钳制住了,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还敢躲?!”他大怒,也不抢回鞭子,而是扬手一扔,不要了。而后,手掌握拳,带起一阵拳风,朝着萧寒煜的脸上就打过去!
他力道惊人,萧寒煜不敢被打中,但又躲不过,连忙抬起双臂格挡。
“砰!”
噔噔噔,萧寒煜倒退三四步。手臂上传来一阵麻痛,令他不禁心下暗骇!
这老头儿好大的力气!
这是自然。计将军能以中等身量、并不魁梧的身躯坐稳大将军之位,一坐就是几十年,打得北戎将他恨之入骨,自然有他的不俗——他的力气特别大,而且年轻时习过武!
萧寒煜虽然也习武,但他一出生就是皇子,金尊玉贵,娇生惯养,哪里能跟战场上搏命厮杀的老将军相比?
一时间,只听“砰砰”声不绝,萧寒煜被计将军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他竭力保持着体面,但是时间久了,还是露出了抱头鼠窜的狼狈之态。
“将军,有话好好说!”萧寒煜试图往门外跑,但每次还不及跑到门口,计将军总能拦住他。他跑不掉,又躲不过,不得不忍怒劝道。
计将军才没什么好话跟他说。
“我女儿也是你能欺负的?”一万句质问、斥责、痛骂,都憋在肚子里,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计将军憋得胸口快要炸开,只得死死攥着拳头,追着萧寒煜狠狠地打。
不论别的,只论音音,他就该打!
他的音音是多好的孩子?萧寒煜居然毒杀了她!
是,音音意图杀人,她有罪。但既然没成,萧寒煜将她打入冷宫,废除后位,甚至赶出京城、贬为庶人都可以,为什么要她性命?!
老计越想越怒,直捶得萧寒煜无处逃窜,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仍不罢休,当下骑在他背上,两手握拳,逮着他就狠狠揍起来。
他从小打惯了孩子,在军营里也没少跟人比划,最知道怎么打人既疼、又打不死人。
“住手!住手!”
萧寒煜直是被打懵了。他堂堂陈王,有朝一日,居然被人骑在身上,往死里揍?荒唐!
简直荒唐!
原想着,计将军就算有气,假模假样地打他几下就完了。谁知,竟是这个情形!
仿佛是他料错了,难道不是因为他的王妃说了什么?
该不会……他瞳仁一缩,该不会是给沈君安的信,落到计将军的手里了吧?!
否则,计将军为何如此恨他,将他往死里打?倘若仅仅为了给女儿出气,不至于如此!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胸前发出“咔嚓”一声。
“噗——”
他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直在门外看热闹的韶音,这时慢悠悠走了进来:“怎么?停下来了?”
“他晕过去了。”老计嫌弃地站起来。
不过是断了根肋骨而已。
“孬种!”他冲着地上的人影啐了一口。
他们这些当兵的,被砍了胳膊还能继续杀敌,这娇娇儿不过是断了根肋骨,就吐血晕过去,实在是废物。
“爹,擦擦手。”韶音见他手上有血迹,于是掏出帕子递过去。
老计接过来,擦了擦,然后扶起一把歪倒的椅子,坐了下去:“来人!收拾一下!”
“是,大人。”
很快,几名小厮进来,扶桌子的扶桌子,扶椅子的扶椅子,动作麻利的将地上的瓷器碎片打扫干净,又泡了壶新茶上来。
老计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才看着地上昏迷的人影冷笑:“夺老子的鞭子?”
他的鞭子是好夺的?
一开始,计将军只是想揍萧寒煜一顿出气,倒没想过,把他打成什么样。
萧寒煜毕竟是个王爷,万一打出个好歹来,一纸御状告上去,他老计也讨不了好。
所以,他连棍棒都不拿,只拿了藤鞭。就是因为藤鞭虽然打人狠,但不伤筋动骨。
可是,这畜生居然敢抢他的藤鞭,那就不怪他了。
心里是这么想着,但他到底有些心虚,瞄了瞄地上的人影,又看向韶音:“音音啊,这个,他醒过来后,不会告爹吧?”
看着他心虚又讨好的模样,韶音有些好笑。他如果真的担心,起码把人抬屋里,再请个大夫来啊?
“怎么会?”她指尖轻点着手臂,瞥向地上,眼神轻慢,“你是他的岳父,他是你的女婿,一家人有个口角,有什么大不了的?”
计将军一听,对啊!
一拍大腿,说道:“老子天生怪力,又不是故意打坏他,不过轻轻一碰,他就这样了。就算告到皇上面前,老子也有话说!”
这么娇气,别娶武将的女儿啊?
这么不扛揍,就别欺负武将的女儿啊?
他心里有了底气,顿时得意洋洋起来。灌了一杯茶,只觉通体舒坦。再看地上趴着的人影,满心嫌弃:“抬走抬走!”
什么东西,简直脏了他将军府的地盘!
如果可能,计将军都想让人把他扔出大门!
“来人,将姑爷抬回房间。”韶音扭头朝门外喊了一声。
毕竟是将军府的姑爷。
一间客房还是给他准备了的。
看着人被抬走,计将军沉思了下,问女儿:“你打算怎么整治他?”
虽然打了萧寒煜一顿,还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但让计将军说,他没觉得多解气。
就萧寒煜做的那种事,杀了他都不亏!
“整治他是小事。”韶音却说道,“大梁和北戎早晚要有一战,如何取得大胜,打得北戎再也不敢进犯,才是大事。”
计将军的心神一下子被转移了,面上添了几分沉痛和无奈:“谁说不是呢?”
他也想跟北戎大战一场,拼了他这条老命,也想把北戎打到怕。但国库空虚,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真打起来,并非什么好事!
“我之前在陈王府时,曾经听到人说,皇上赏给淑妃的珍珠,那么大一颗,整整一匣子!”韶音忽然说起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来,“还有产量极少的鲛纱,统共就两匹,全拿给淑妃裁衣裳,听说这鲛纱原只能三年产一匹,但皇上想要,熬瞎了不知多少织女,啧啧!”
她一脸唏嘘,余光瞥见计将军震惊的神色,又说道:“皇上还想给淑妃修一座园子,里面放养着各种奇珍异兽,不过淑妃不喜欢这个,觉得太费银子了,于是给拒了。”
“但她拒了没有用啊!皇上就是为了讨她欢心,打算悄悄动工的。皇后带头劝谏,听说额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劝住。”她唏嘘一声,“有这些钱,咱们多打几套盔甲,多装备些武器打北戎,难道不好吗?”
老计比她还不甘心,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握着拳头,表情别提多复杂了,看上去想痛骂皇上,又骂不出口,只能狠狠捶在桌上:“唉!”
刺激了他一通,韶音适时住口,起身悠悠然道:“我去看看我那命薄的夫君。”
抬脚走了。
老计一副忠肝义胆,让他起造反的心,那是千难万难,只能慢慢磨了。
“给姑爷请大夫了吗?”一边往客房走,韶音一边问道。
下人忙道:“请了!”
敢不请吗?那可是王爷!
“嗯。”韶音点点头,来到客房门口,推开门进去了。
萧寒煜还没醒。
将军府的下人也不会伺候,就让他那么躺在床上,衣裳是乱的,头发是乱的,胡乱拿被子盖上了。
哦,还是知道脱靴子的。
她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在桌边坐下,嗑起了瓜子。
“大夫来了。”
一刻钟后,小厮引着大夫进来。
他不知道萧寒煜的身份,只当是将军府的贵客,看起伤势来一点也不带拘束的。该脱衣服脱衣服,该摸胸膛摸胸膛。
“断了根肋骨,脏腑有些出血,我开副方子,先给他喝上几日。”大夫诊断完,就打开药箱,写起了方子。
这点小伤,大夫看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完全不当回事。
写完之后,叮嘱了几句养伤的注意事项,就背起药箱,拿了诊金,潇洒地走了。
韶音让下人去熬药。
自己坐在床前,守着她这位命薄的夫君。
萧寒煜正要醒了。
他当时一来受伤过重,痛不可当。二来实在气怒交加,气血攻心,就昏了过去。
躺了这么久,正该醒了。
“你醒了?”才睁开眼,就见视野上方晃动着一张明丽的脸庞,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表情担忧。
萧寒煜怔怔看着,口中溢出一句:“影儿。”
韶音挑动眉梢。
他心上人的名字,就叫罗清影。这是把她认错人了?可她跟罗清影有哪里相似吗?真的有那么点儿相似的话,他们早就玩起了替身剧本。
什么眼神!
她心里嗤了一声,关切地道:“王爷,你说什么?”
这时,萧寒煜已经回过神来,对于刚刚认错人,他只当才醒转过来,没有看清。冷哼一声,说道:“你怎么在这?”
“王爷,你受伤了,我当然要在这里守着你啊。”韶音关切地道,表情担忧,“王爷感觉哪里不舒服?”
萧寒煜感受了下,哪里都不舒服,浑身疼!
脸色陡然沉下来,他充满不喜的目光看向韶音:“你跟将军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韶音一脸无辜,手指卷着发梢,说道:“就说你对我不好,不关心我,不呵护我,还气我。”
萧寒煜紧紧盯着她的表情,没有发现异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就只是计将军心疼女儿,才对他动手。否则,倘若他当真得了密信,绝不该是这般反应。那老头儿是什么脾气,萧寒煜自问也是了解的,绝不可能忍得住。
他心中思量几圈,放下心来。
又听韶音的埋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你我夫妻之事,怎么能对外说?你还要不要脸了?”
“什么叫对外说?”韶音不高兴了,眼睛睁大,并随手给了他一巴掌,“那是我爹!我受了委屈,跟他诉说几句,怎么不要脸了?”
她乃武将之女,力气跟闺阁小姐自然不同。何况萧寒煜身上都是计将军打出来的伤,这一巴掌下去,顿时疼得萧寒煜龇牙咧嘴。
“别碰我!”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韶音闻言,更加不高兴了:“我就碰!就碰!你是我夫君,我凭什么不能碰你?”
她不仅要碰,还要狠狠地碰!
打他的脸,打他的肩,打他没有断肋骨的那一边,还狠狠捶他并没有受伤的腿。
“萧寒煜,你真是够了!你不就是仗着我心里有你,才这么作践我?”
“我告诉你,以后你心里也得有我,不然我也作践你!”她说着,手下力道愈发恶狠狠起来。
谁说爱一个人,就只能当他的舔狗?
她也可以当个扭曲变态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