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王府的马车停在军营门口时,守卫的脸色都跟着变了,当即便有人过来想要迎摄政王。

可从车上走下来的,却是个模样清冷昳丽的小姑娘。

她手上拎着食盒,穿着的锦缎长裙上绣着百花图,每一朵都栩栩如生,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

明明瞧着也就十六七岁,气质却要比许多贵夫人还要更佳,娴静雅然,雍容华贵。

檀妧被月荷扶着下了车,朝迎过来的人淡淡一笑:“劳烦,我要见盛将军。”

那人才回过神,正欲开口,却被后面的新人兄弟抢了话过去:“这里是军营重地,岂是你一个女子能随便出入的,更别提见盛将军了!”

他不顾旁边兄弟的推搡,仍要继续赶人走。

檀妧并不跟他计较,只笑意不达眼底,“你随军营出征,不常在京,不认得王府的马车,我不怪你。”

“我才刚入营……王府?什么王……”那人说着一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摄政王府?”

早听闻摄政王有个模样极佳又极有手段的女儿,十三岁被封为承安郡主,上个月刚刚和离。

月荷冷着脸色去看他:“我家姑娘是圣上亲封的郡主,盛将军是我家姑娘的义兄。你们还不赶紧去通禀一声?”

“是……是!”

那小兵仓皇进了营里禀报,不多时候,便见一挺拔的身影朝这边匆匆走来。

盛清砚竟是亲自来接她了。

“郡主。”他闷声行了一礼,左手扣住右手,有些拘谨。

“义兄不必多礼。”檀妧说着将手里的食盒拎起来,笑意盈盈,“这几日闷热得很,我为义兄做了冰酥酪。”

盛清砚更为难了:“这……”

“拿着。”檀妧故意把东西往他面前推了推,盛清砚也只能拧着眉头接下。

这人跟个榆木疙瘩一样,推一下动一下,月荷在旁边看得都着急:“将军不请姑娘进去么?”

盛清砚一怔,这才忙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请。”

檀妧微微颔首提步走在了前面。

此处理应由盛清砚带路,可他在原地皱眉思忖了片刻才跟上。

走在檀妧身旁,隐约有淡淡香气窜入鼻中,不似胭脂水粉的味道,更像是花香,极淡,却又足够让武功深厚的人嗅出。

盛清砚偏头看向她,午后的阳光映得她周身的锦缎长裙熠熠发光。

他犹豫片刻,还是抬起另一只手遮在了那人的头顶。

檀妧只觉脚下的路忽然被投下一片阴影,抬眼看过去,便见盛清砚正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挡在她头顶上方,为她遮挡着阳光。

她不由一怔,站定脚步叫了那人一声:“义兄?”

盛清砚也跟着停下来,一本正经道:“午后阳光毒辣,郡主千金之躯,恐中暑气。”

檀妧失笑。

从前齐彧常为她撑伞,月荷日日将她照顾妥帖,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是放低姿态地陪在她身边,每日变着法地哄她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笨拙又直接地保护她。

实在是……有点可爱。

她仰头看着那人,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不似齐彧那样柔和,多几分棱角,也多几分冷冽沉稳之感。

盛清砚是长得十分好看的,即便是在军营里长年累月地暴晒,皮肤也比营中其他人要白上一分,是极健康的肤色,一双漆黑的眼眸亮如星子。

“姑娘,正事要紧。”月荷在旁低低提醒了一句,这才将檀妧的思绪带回来。

她收回目光,“有劳了。”

片刻后,一行人入了盛清砚的屋子。

周遭的装潢十分简单,一张桌几张椅,一顶柜子,一张床。

墙上挂了两幅字画,床边的架上搭着一套银白的盔甲,桌上的茶具都有些旧了,除此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摆设。

檀妧扫视一眼,听得盛清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营中房屋简陋,比不得王府。”

“无妨。”檀妧在桌前坐下。

食盒被放在桌上,见那人又要去沏茶,她忙将人叫住。

“义兄,不必了。我今日来此是有要事相求。”

盛清砚拧着眉头坐下,“是何要事?”

檀妧给月荷月薇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出了屋守在门口。

她这才开口:“我父王被圣上留在宫里了。”

“以往圣上即便留下议事,也不会过午时,可方才父王的护卫回府说圣上不但留了父王在宫中用饭,还留他午睡。此事必有蹊跷。”

“郡主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进宫,面圣。”

“好,那我这便准备。”

他答应得痛快本是件好事,可檀妧却不由疑惑:“你都不问我要你说些什么吗?”

盛清砚愣住,看过来,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竟是个头脑简单的,她当初还真是高估这人了。

檀妧几乎被他逗笑,耐心教道:“营中有要事需王爷与圣上定夺,最好是需要王爷亲自来一趟才可解决之事。”

“好,我记下了。”盛清砚郑重点头。

生怕事情出错,檀妧又向他反复确认了内容,这才放心离去。

盛清砚将她送至军营门口,仍是一板一眼地:“恭送郡主。”

檀妧颔首,转身上车:“那便有劳义兄了。”

傍晚的烟霞染红半座宫殿,热风仍无退缩之意。

马匹拴在清和门外,檀承渊翻身上马,与盛清砚一起朝着军营的方向而去。

“阿妧去营中找你了。”他语气笃定,说话的时候还带了点欣慰的笑意。

盛清砚抿了抿嘴唇:“是。郡主担忧义父的安危。”

檀承渊笑着哼了一声,“从小到大,你不知替她说了多少好话,却又从不让她知晓。你这义兄当的。”

旁边那人顿时紧张起来:“义父误会了,清砚从未替郡主说过好话。”

“是吗?”檀承渊说完笑着踢了下马肚子,马儿当即飞奔出去,盛清砚也紧随其后。

从军营出来,檀妧便回了王府。

如今和离的风头虽然过去一半,但晌午被齐彧那么一闹,又有复起之势,她实在不宜在外逗留。

月荷在旁边捏着团扇替她扇凉,“姑娘,将军进宫这法子能行吗?”

“我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檀妧说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帕子。

小皇帝尚且年少,军权一半由檀承渊掌,一半在郑太尉手中。

现下郑太尉领兵去了西陲,不在京中,京中所有军队,包括禁军都听摄政王调遣。

盛清砚此去便是在提醒李顷,他还没有能完全掌权的能力,他还有许多事要依赖檀承渊才能办成。

而同时,他请檀承渊离宫的理由也正是在替小皇帝找台阶下。

到底是皇家子弟,李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放心。我们只消等父王归来便好。”

檀承渊回到王府时天已擦黑,隐约有疏星高挂,月色清浅。

檀妧早让厨房备好了饭菜,这会儿亲自到前厅伺候父亲濯手,轻声提及:“圣上留父王在宫中,想必是交代了什么要事。”

檀承渊接过她递来的手巾,擦干手,在桌前落座,这才不疾不徐地看向女儿。

“无他,圣上只是央着我与他对弈。”他说着沉吟片刻,又道,“我知你心细如发,也不必过于紧张。你父亲行得正坐得直,一切遵循先帝遗嘱辅佐圣上。圣上宅心仁厚,不会无端降罪。”

檀妧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什么宅心仁厚,若当真如此又岂会任由朝中奸佞弹劾大黎的忠臣,日日饮酒作乐,置灾民百姓于不顾?又岂会与齐彧谋划如何将王府满门抄斩?

“京中势力复杂,许多朝臣都对您虎视眈眈,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歪曲事实,不可不防。”檀妧起身替他布菜,又给盛了碗冰镇过的银耳莲子汤,“女儿知父亲向来不在意这些,所以这些事便交由女儿来办。”

檀承渊并没反驳,只抬眼望向她:“坐下吃饭吧。”

“好。”

饭毕,下人们进来撤掉桌上的饭菜,檀承渊难得让檀妧陪着到花园散步。

他们父女关系虽然亲近却也是聚少离多,更别提檀妧出嫁后。不过索性她已和离,有更多的时间能够陪在父亲跟前尽孝。

“你还没说过,为何要与齐彧和离。”檀承渊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提及此事。

檀妧垂着眼:“只是觉得不合适罢了。”

“可这人是当初自己选的,多少人都曾劝说过你,你不听,说他日后必能成为我大黎的肱骨之材。怎得才成亲便觉得不合适了?”

“女儿从前被蒙蔽双眼,看不清局势。现在才明白齐彧只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他也无用。”前世的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那人在拥有权势后对她的忽视与敷衍历历在目,檀妧恨不得立刻冲到齐府将人给碎尸万段。

她稳了稳心神,“女儿的婚事若于王府,于父王不利,那不要也罢。”

“阿妧。”檀承渊站定脚步,转头看过来。

月明星朗,清淡的光洒在园中。

路两边的亭灯烛火摇曳,将父女二人投下的影子拉长,一深一浅。

他沉声道:“你的婚姻不是政治工具,父亲只希望你幸福。”

“……”檀妧良久都没说话,只微垂着头一点一点挪动到父亲跟前,小心翼翼地倚进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爹,您与兄长是阿妧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她说着有些哽咽,“我不会再让你们出事。”

她定会不惜一切除掉所有对王府不利的人。

檀承渊将女儿揽在怀里,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这些时日你在府里闷得太久了,十日后是上京勋贵们的围猎,你也去吧。”

檀妧从他怀里挣出,正欲拒绝,却听到父亲接着道:“让阿砚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