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罪狱。
暴怒。
和其他的罪狱不同,第三罪狱被放置在了地下,一处不见光的紧急避难所里。
这里游荡着诸多衣衫褴褛的人形怪物。它们双眼赤红,皮肤黝黑且覆盖着类似于岩块的硬物,仿佛没有知觉似的在黑暗的地下洞穴里游荡着。偶尔,它们会撞到彼此,呲牙咧嘴地厮杀一番,但很快它们又会发现对方并非自己渴求着的新鲜血肉,于是又懒懒地停止攻击,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它们都是因“愤怒”而死去的游魂。
然而在地下洞穴的最深处,一只有些与众不同的“怪物”,正被人钉死在墙上,不断地嘶吼着。
这个“怪物”身上穿着破旧的黑色作战服,呲目欲裂,狰狞的外表下依稀可分辨出原本清秀的相貌,胸前的铭牌也已经被黑色的污血染黑。
他的神情很痛苦,脸部肌肉不断地抽搐着,虽然他几乎已经被疯狂的情绪所主宰,但他却还能轻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杀……我要杀了你……”
“周途……叛徒。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他嘶吼着,却始终无法挣脱四肢上的镣铐。
而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则比他要文雅多了。
那人一头黑色的长发,穿着质地不明的黑底织金长袍,容范闲雅,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说不出的妖冶殊丽。
正是周途。
周途摘下了他原本架在鼻梁上的那幅黑色墨镜,大大方方地露出了他的眼睛。但他的眼瞳居然是浅金色的,瞳线甚至在黑暗中隐隐发光。
周途看着眼前不断挣扎的人,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小东西。”周途缓缓地说道,眸底有细碎的流金闪过,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红绳,红绳下垂着枚古旧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再这么生气下去,你很快就会被愤怒吞噬,然后彻底堕落了……就像徘徊在地穴里的那些不入流的怪物一样。”
说着,周途的手微微发力,五指掐住了对方的脸:“你仔细看看,那些堕落的灵魂在地狱里徘徊的丑态。你也想变成它们中的一员吗?”
被镣铐制住的男人猛地抽了口气,混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清明,但他还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周途,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好了,游芜。虽然这里的异空间已经被破除,不能再算作什么‘罪狱’了,但这里的灵气对你造成的侵蚀仍在,你真的可能会彻底堕落。”周途放缓了语调,安抚道,“忘记那些让你愤怒的事吧,冷静下来,保存你的理智。”
“你有种……直接杀了我!”对方喘着气说道,“就像你杀死羿北那样——”
被镣铐困在墙上的人,正是防治局的执行员,游芜。
而羿北,是和他相熟的队友。他们曾经和周途、叶鸣空和顾开一起组队,来到燕尾镇执行探索任务。
可是刚进燕尾镇不久,他们几人就被迫分开了。
游芜和羿北被分进同一个罪狱里。
一开始,灵气对他们的侵蚀还不算严重。他们虽然察觉到自己的性情有变,但也猜到了是异空间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好在两人是旧识,他们相互信任,相互合作,在罪狱里挺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他们遇到了周途,以及不知为何逃窜到此地的真灵教会长老,解屿。
当时,游芜和羿北不仅感到十分惊讶,更多的是惊喜——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呢,真灵教会的主事人就这么直接送到他们脸上了!
于是接下来,他们和周途打配合,废了点力气才制服解屿,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但没想到,就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周途突然发疯似的抢走了解屿手上的“维提安之铃”,而解屿却趁乱丢下铃铛逃走了。
羿北警惕心强,有意质问周途探个究竟,却转眼被周途杀死,以血祭铃。
周途的叛变来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
游芜曾经想过,眼前的这个周途或许是别人假扮的;又或许周途已经深受罪狱的影响,他已经被“扭曲”了——但最后,周途清明的眼神与镇定的神智都昭示了,这是场毋庸置疑的、纯粹的背叛。
“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许是所有罪狱已经被打破,游芜感觉自己长久以来被灵气搅乱的心神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也有余力带着理智去质问面前的周途了,“你既不站在真灵教会那边,也不站在防治局这边……这么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周途微笑着说道,“你是真的不知道,真灵教会究竟为什么要在燕尾镇建立这么一个幻境吗?”
“——以人罪为祭,可以换来食罪之兽的庇佑。”周途说道,“真灵教会想要借那头怪物的力量,在接下来的诸神纷战中抢占时机。但这种想法太幼稚了,也太卑微了。”
“现在的食罪之兽似乎没有主人。那么,就由我来成为它的主人。不,我不仅会主宰它,我还会吞噬它……让它彻底和我融为一体,让它的力量全部为我所用。”
周途这么说着,非人的金色瞳孔愈加耀目。
“什么乱七八糟的……”游芜扭过脸,周途显露出的野心像是针一样狠狠扎在他心上,让他止不住战栗,“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需要听懂。”周途嘻嘻哈哈地说,“你只要听话。”
“等我驯服食罪之兽后,我会主动参与诸神的战争,以夺取一个属于我的神位。既然我要成神,手下必定需要几个能用的人。你的天赋很不错,性格……也很对我胃口。如果你答应我,那我就教你提升实力的方法。而且,我向你承诺,你不会再轻易地被什么‘扭曲’所影响。”
看着周途笑吟吟的模样,游芜忽然反应过来,周途的背叛是真的,但要说他完全没有被“扭曲”影响,那八成是假的。
周途是疯了,但是没有疯的彻底。他虽然迈向了异化的道路,但是他似乎保持着神智,并且有着明确的欲求。
这种“异化”姑且算是良性的。因为它能让周途变得更加强大,却没有侵蚀周途的自控能力。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疯话……”游芜虚弱地抬眼道,“但我不会变成你的走狗。我可不想变成你这副样子。”
“我怎么了?”周途挑眉,不禁反问道,“我有哪里不对劲吗?还是说,你想用人类的那套礼义廉耻来批判我?游芜,你太年轻了。你以为防治局成立至今,干的每件事都是公正公允的吗?你以为真灵教会设立七个罪狱,想借食罪之兽迈向神道,是谁给的启发?”
游芜干脆紧紧闭上眼。他这点智力还是有的——他知道周途接下来肯定打算说些动摇他的话,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去听也不去看。
但周途就是不肯放过他。
“靠仁善是无法成神的。因为仁也好,善也好,那都是人类编织出来的概念。”周途紧贴着游芜的耳朵,说话的声音像毒蛇的低语,“人要成神,就要先学着从神的视角去看待众生。”
游芜没有答话。
他大概知道周途之前是坠入哪个罪狱里了。八成就是傲慢狱。
“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游芜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或者,是谁致使你的?”
“这问题,你该去问你的好舅公。”周途见游芜油盐不进,忽然失去了兴趣“如果不是他要我留你一命,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在这儿废话半天?”
游芜吃惊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的舅公……就是云京总局的“预言家”!
虽然游芜和那位预言家有血缘关系,由于来自母家的血缘,游芜也和预言家还算亲近,但极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预言家是个警惕的人,他恨不得把自己前半生的所有信息都掩埋起来,怎么会主动告诉面前的周途?别说周途还是属于司灵阁的人——
游芜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偏偏又想起了之前周途的那番论调:周途明明就是在暗指防治局的预言家有问题!
周途的背后是预言家!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预言家,那可是预言家!他是防治局的创立者之一,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防治局……
游芜下意识觉得周途是在撒谎。
“你别随便攀咬预言家!”游芜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你随便说几句,我就会相信吗?”
“你不信,那就算了。”周途摆了摆手,有些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你注定无法再离开这里。你就等着这里的幻境稳定之后,预言家亲自来跟你解释吧。”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周途微笑着,理了理手腕上的红丝与铜铃,自傲地说道,“这片幻境很快就要变成我的王国。我的神域将在这里拔地而起……”
“到时候,即使是预言家,也只能对我俯首称臣。”
“到时候,他想再让我卖面子,恐怕就有点难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