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临回到防治局的时候,隔离室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沉眠的海魅还是被冰霜覆盖着,静静地躺在金属床上,透过斑驳的霜点依稀可见她作为人类时的姣好的面容。
而几米外,椅子却翻倒在了地上。李执鸣红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被章天越化出的触手压在墙上,脚边满地尽是散落在地的实验报告。
“队长,你可算是回来了。”站在一旁,冷笑道,“这家伙发疯了!”
“怎么回事?”照临走到宋瓒身边,皱了皱眉。
“还不是这位大专家……”宋瓒有些无奈地抱怨道,“我们不允许他损伤这条人鱼的肢体,他说那就研究研究其他的东西。他叫我解开对人鱼的冰封,然后想办法把人鱼的歌声给录下来。”他指了指地上已经被摔成了一堆破铜烂铁的录音机。
“他不是知道自己会被海魅的歌声影响吗?”照临说。
“是啊,所以歌声是我帮他录下来的。”宋瓒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把录音机交给他,想着这都不是海魅亲自唱歌了,只听听录下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怎么样——包括咱们李教授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他把录音载入了他那个‘神谱’,听了大概一分钟不到,然后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宋瓒耸肩。
“你不该听他的。”照临略带点责备地说。
“……拜托,老大,他才是专家诶。”宋瓒有些不服气地瞪了瞪眼睛,“我也问过他了,海魅的歌声被录进机器里再播放是否会有同样的效果。他说应该是没有的,叫我试试看……谁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所以说,身上半点灵气都没有的,就不该加入我们的行动小组。”宋瓒最后总结道,“遇到一点污染就反应这么大,我都好奇他怎么能活到今天的。唔,或许他比较适合在大学校园里研究耶稣和犹大之类的,而不是来管什么异界的邪神。”
他们正说着,双眼赤红的李执鸣又开始挥舞那把手术刀。他把手术刀插进了章天越的触手里,后者微微吃痛,但束缚着李执鸣的触手却没有半分挪动。
“照队长,这人疯了!”白夷嚷嚷道,他觉得自己的牙尖已经有些发痒了,“我可以用毒牙把他迷晕吗?”
“不行。”章天越替照临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听起来也颇为沮丧,“你会毒死他的。”
照临:“……”他总觉得在场的觉醒者都像在看戏似的。
看来他们是真的有些讨厌李执鸣。
照临叹了口气,叫来警卫,用防爆叉把李教授禁锢在了墙上,章天越的触手终于得到了解放——与此同时,在混乱的挣扎中,李执鸣晕了过去,身上的围巾被扯下,领口的扣子也掉了两颗。
他们惊讶地发现,李执鸣脖颈处的皮肤居然是深紫色的。
“这是什么东西?”宋瓒神色一凛,让警卫帮忙扒掉李执鸣的衬衫,露出他的背部:一层枯瘦的皮肤包裹着他节节分明的椎骨,从腰际往上,大片大片的黑紫色瘀伤暴露在他们面前。
像是未被治愈的冻伤。但又不完全是。
“……他在来这里之前,去过什么地方?”宋瓒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极圈雪原。”照临缓缓地说道,吐字无比清晰,“那里曾经出现了诡异生物,据说它们总是行踪不定,喜好狩猎人类的灵魂。李执鸣去往哪里之后,帮助当地的觉醒者肃清了它们。”
所以照临才说,李执鸣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过他所擅长的是以各种手段将诡异生物研究透彻,然后提出反治之法,顺便还能为他的“神谱”扩充资料。
“那他身上的这些……是那时候留下的冻伤?”宋瓒回忆起李执鸣总是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或许就是那时候在极圈里被冻狠了?
“不。”照临短暂的思考之后,却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这是被灵气侵蚀的征兆。”
“什么?”宋瓒惊讶地往前走了一步,仔细查看那些紫色的淤青。
“有些诡异生物的侵蚀不着痕迹,直到完全侵蚀后才会暴露出来。”照临看了后面站着的白夷和章天越一眼,“防治局曾经通过各种证据判定,杀死束青队长的驭鬼者,就是被专门侵蚀精神的诡异生物影响了心智。在驭鬼者发疯之前,并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很不对劲。”白夷低声说道,“我刚进队的时候,那家伙在我们队里也算不爱搭理人的那类。章天越算是话少的了,而他根本就是拒绝和别人交流。只有队长一直关心他,还让我们多主动和他聊聊……”
“束队长真是个好人。”宋瓒回忆起脑海中仅有的对束青的印象,叹息道,“当爹又当妈,任务贡献量是局里前三,还是所有队长里最愿意带新人出勤的。可惜……”
来自束青队伍的章天越和白夷都没有说话。
“咳咳,咱们还是先回归正题吧。”宋瓒清了清嗓子,“看李教授这模样,咱们不会又要加一桩灵气污染的案子吧?”
“李执鸣好歹是受雇于灾异防治局的专家。”照临说道,“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
“那他还参加咱们的调查行动,不得先赶紧想办法自救吗?”宋瓒挠了挠下巴,一想到李执鸣不顾自己的安危帮他们查案子的可能性,他就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自在,“……他不至于这么敬业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目光停留在了昏迷不醒的李执鸣身上。
突然,李执鸣的身体开始抽搐。
他的眼皮微微抬起,却始终无法从沉重的梦魇中挣扎出来,嘴里吐出一些颠三倒四的语言。
宋瓒凑近了听,听得云里雾里:“他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常见的语种……”
“!”睡梦中的李执鸣忽然激动了起来,他的腰腹上拱,整个人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吸力提起,四肢不断抖动着,“sp?kelse!Dedikertdsjel!”
章天越看他抽动地厉害,于是用触手固定住他的四肢。众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脸上,发现他的眼珠在不断抖动着。
照临沉默了几秒,拿出手机,开启录音功能,然后把手机放在了离李执鸣不远的地面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执鸣都保持着这种剧烈的挣扎,直到漫长的三分钟后,他的状态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们不知道这种情况在李执鸣身上已经发生了多少次——如果他每天都要发作一次,没人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又过了一会儿,李执鸣迷迷糊糊地醒来,口鼻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失控了。”宋瓒松了口气,伸手把脱力的李执鸣从地上拉起来,“你还记得吗?刚才我们在听海魅的录音,你忽然就失去了理智,拿着刀要切开她。”
“是的。我们在听她的歌声……”李执鸣咬着牙,被扶上了一边的椅子上,他脸部的每一丝肌肉都在倾诉着痛苦,声音也沙哑了,“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我,我好像被拽进了一个很黑的地方……”
“你被灵气污染了。”照临说,“你该早点告诉我们。”
“抱歉。”李执鸣捂着自己的眼睛说道,这大概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最诚挚的一句致歉了,他颤抖着嘴唇,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停止调查,否则我只会死得更快。”
……
林楚从养生会所里出来,再回到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上,顿时觉得有些恍惚。
回想起刚才经历的一切,他轻轻地叹气。
他因为能大概确定那是个招摇撞骗的邪教组织了,但是他的堂弟——林敬之,似乎已经沉溺于此,连刚才他这个亲堂哥被赶出去的时候,林敬之脸上也只有麻木,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他的无动于衷,才是让林楚最心惊的地方。
邪教组织往往都有自己的洗脑手段,林楚毫不怀疑,那个什么“深海遗族达拉贡”就是那个邪教为了神化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问题是,这属于神秘学的范畴。本就似是而非的东西,他该怎么找证据反驳对方呢?
——他想跟自己的叔叔和叔母通通气,好歹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小堂弟误入歧途了,要集全家之力才能把他带回正途!
他忧心忡忡地掏出手机,正打算给家人打电话,就看见了两个来自司青玄的未接来电。
算起来,他和司青玄也有十来天没见面了,对于后者去西班牙度假的事,他是乐见其成的——相鬼事件后,林楚觉得司青玄遭受的压力恐怕比他还大,出去散散心也好。
林楚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后,司青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在哪儿?”
林楚环顾了一圈,报了个地标过去,笑着说:“怎么,问我在哪里,是打算晚上请我吃饭吗?”
“我真是欣慰,过了那么多年,你脑子里还是只惦记着这么口吃的。”司青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那老规矩,地方你挑,菜我来点——你站那儿,别乱跑,我马上来接你。”
林楚从司青玄的话里听出了点山雨欲来的味道:“发生什么了?”
“……一点小问题,和你的堂弟有关。”司青玄那边传来了拨动钥匙的声音,看来他是打算亲自出门来接人,“你只要记住这几天都和他保持距离就行。”
“……”林楚沉默了片刻,“晚了。我刚从他介绍的那家养生会所里出来。”虽然是被赶出来的。
几秒后,林楚扶额,颇为绝望地说道:“就连你也知道他加入了邪教组织吗——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个什么臭名昭著的组织?”
“……”
“……”
他们相顾无言了两秒。
司青玄慢慢地说道:“你弟弟还加入了邪教组织?”
“居然不是因为这件事吗?!”林楚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司青玄:“其实这件事跟诡异生物有关……”司青玄觉得再瞒下去也不好,于是干脆把事情简单跟林楚解释了一下。
林楚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叹息:“看来情况还真是棘手,要救人,确实得抓紧时间。”说着,他顿了顿,“你说,那女孩儿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打的是林敬之的电话?……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那个会所里把他揪出来,你可以当面问问他。反正他继续呆在那个邪教窝点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司青玄:“跟我说说那个邪教。”
林楚:“他们介绍了一堆不知真假的伪科学,还说世界上存在一个来自远古的遗族,叫什么‘达拉贡’。”
“……深海遗族,达拉贡。”司青玄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他仿佛在不带感情地念诵什么诡异的传说,每个字都透着淡淡的凉意,“潮汐之神的眷种,生活在冰冷透骨的深海之中,鱼尾,有蹼,偶尔出现在岸边,形成人类一般的海滨村落。但它们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吸引路过的普通人,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同类,或以其血肉饱腹……”
林楚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所以,‘达拉贡’,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看来,是的。”司青玄肯定道。
林楚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古怪的音乐、神秘的图画,以及那座诡异的雕像,重新在他脑海中一幕幕回放,被赋予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泛着血色的意境。
“先来我家,我们商量商量该怎么做。”司青玄告诫道,“别想着单枪匹马地冲过去救林敬之——你是我的朋友,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林楚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有些茫然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足尖。
三分钟后,司青玄的车到了。
……
临江市,防治分局。
李执鸣慢慢地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好,一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紫色淤痕,一边跟他们回忆自己在极圈里遇见的事。
“一开始,我们在挪威、一个极圈内的小镇进行调查。”李执鸣回忆道,“虽然比不上繁华的都市,但那个小镇也有近万人口。一条河将那个城镇分成了两半,靠北那一半的背后就是白皑皑的雪原与群山。在夜里,河岸两边都会亮起灯火,温暖,但是也很静谧。”
“听起来你像是去哪里旅游的。”宋瓒插嘴道。
李执鸣看了他一眼:“一开始,的确是。我去那里,是为了拜访同为诡异生物研究者的朋友。我们的确一起享受了几天安逸的假期。”
“但后来,小镇上发生了意外。”李执鸣把自己的最后一个衣领扣给扣好,脸色苍白如纸,“在一个有极光的雪夜里,几个猎手进山打猎,在山腰上发现了一块碎裂的石板。”
“那块石板非常巨大,且古老。他们认为是曾经居住在山上的某个民族留下的,是某种文明遗迹。他们读不通那块石板上的文字,又因为雪夜过于黑暗,他们急着下山,于是他们只能在山林中留下了标记,并且带走了一块较小的石板碎片,回到了城镇上……他们托人打听到了我的朋友,他是个精通多种语言的博士。于是,他拿到了石板碎片的油墨拓印。”
“那果然是一种极为古老的语言,但不是没有翻译的机会。我的朋友夜以继日地查阅了许多资料,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是古诺尔斯语的某种变体,写的是一首史诗。”李执鸣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苦笑道,“可怜我的朋友,为那块石板的古老而激动不已——‘说不定我发现的是堪比《萨迦》的传奇作品’,我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跟我说玩笑话的。”
(“古诺尔斯语是什么?萨迦又是什么?”白夷扭头问章天越。
章天越低声回答:“这不重要。”)
说的话太多了,李执鸣微微喘了口气,这才继续诉说他的故事。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就有人传来消息,在那晚上山打猎的猎手,统统都死在了家里。他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冻成了冰雕——把冰凿开之后,他们的皮都干枯了,就像是紫薯那样,轻易就能揭落。”李执鸣说,“我偷偷看过他们尸体的照片,非常恐怖。这种死法当然是不符合常理的,于是招来了当地防治局的注意。”
“我是华夏防治局聘任的专家,也被邀请进入了当地的调查组。我们从那些猎人的家庭环境、社交关系、生平习惯查起,发现除了那个极光之夜的奇遇之外,他们的人生大多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问题就出在石板上。”
李执鸣说着,坐在桌前,打开他的电脑,进入“神谱”中的某个页面,将一张照片展示给它们。
一块大约高在成年男子腰上的黝黑石板,上面雕刻着古老的、深浅不一的整齐字体。
李执鸣点了点,照片下方出现了一句现代翻译:
“食灵的欢宴者。”
“石板上记载的不是什么史诗。”李执鸣盯着那几个字,眼神沉甸甸的,“它记载的是某个邪灵被封印的过程——那个邪灵被当地人称作‘食灵的欢宴者’。石板直言这个邪灵可能会在千年后的某个极光之夜苏醒,它会肆无忌惮地掠夺所有人的灵魂,尤其是和石板沾边的人——因为它视石板为禁锢自己的牢狱。”
“后来,小镇上因邪灵而丧命的人越来越多。无数人想要离开了那个小镇,却都失败了。那个镇子像是被是什么无形的东西给罩住,阻止那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离开。”
李执鸣深深叹息了一声。
“总之,后来我和我的朋友深入雪山,沿着猎人们留下的记号找到了那个山洞,获得了完整的石板。石板上记载了再次封印邪灵需要的材料和咒语……我们花了很大的功夫,终于在邪灵肆虐的第十三天成功封印了它。但我们也付出了代价——我永远失去了那位朋友,而我的身体,也如你们所见,承受了不小的诅咒。”
李执鸣从“神谱”中调出了“食灵的欢宴者”的详细资料,里面有一副手绘的素描相,创作者正是李执鸣。
“食灵的欢宴者”身上都披着破破烂烂的黑色袍子,以半个魂体的状态出现,没有脚,脖子如蛇形般颀长,脑袋是个倒三角的黑色骷髅头,两臂的肢体短而粗悍,有些类似恐龙,但从手肘处却分化出许多黑色的长须,似有生命般向不同的方向延伸着。
“我只是隔着镜面和它对视了一眼……”李执鸣似是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双唇轻轻抖动着,“而我也将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隔离室内静默许久。
虽然照临他们都身为执行员,但日常肃清的都是些有实体的怪物。他们知道,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灵体类诡异生物很难肃清。
“通常,我们都认为,能形成幻境的诡异生物才最难肃清。因为它们的野心最大——它们不仅是要入侵我们的世界,还想从我们的世界里扩张领土。这样的诡异生物一旦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领域,那任谁也奈何不了它们。”李执鸣脸色难看地说道,“但有时候,诡异生物的力量才应该是判定其棘手程度的标准。尤其像我遇见的这只邪灵,对付它甚至需要一个精通古诺尔斯语的专家——而我身边已经没有那么好的专家了。”
“我为您和您朋友的牺牲致敬。”照临说道,“但您还没有说明白,为什么您一定要参与这次海魅事件的调查。”
李执鸣一愣,忽然大笑了两声,他将电脑界面转向照临等人,为他们展示迄今已知的邪神名单。
“……我只是在赌一个可能。”李执鸣眼神锐利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的东奔西走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我见识了许多人类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识到的奇景,也获取了很多零零碎碎的信息——真正给我活下去的希望的,正是那块石板上记载的内容。”
“‘食灵的欢宴者’,实际上是邪神‘冰原主宰’的一个古老分身。”李执鸣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而在邪神的体系当中,它也不是无敌的……准确的说,只作为一个分身,它的力量有限。要打破它的诅咒,就需要借用它敌人的力量——”
“邪神之间也存在敌对关系。从石板的记载来看,它的死敌之一就是与祂身处不同阵营的‘潮汐之神’……潮汐之神,是海魅所从属的‘达拉贡民族’信奉的神明……”
“所以,你刚才主动去听了海魅的歌声?”宋瓒无语地说道,“您搁这儿以毒攻毒呢?”
“可惜,我失败了。”李执鸣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有些无力地躺在了椅背上,“可能这套确实行不通。”
“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你刚才差点跟海魅打起来。”白夷说,“你还差点杀了他。刚才你的力气真的好大,大得不像个普通人。”
李执鸣一愣:“我真的表现出了……强烈的杀意?”
“没错。”宋瓒点头,“你嘴里还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宋瓒扭头看了眼照临,照临于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把刚才录下的李执鸣的呓语外放给他自己听。
李执鸣有些好奇地点开了那段录音。
嘶哑的、仿若低吟的人声,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
李执鸣听着,先是皱起了眉,随后他的脸归于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你能听懂自己说了些什么吗?”宋瓒好奇地说道。
“潮汐之民……”李执鸣嘴唇翻动,脸上仅存的血色快速褪去,“正在为神明的觉醒……筑巢……”
他们正说着,夕阳的最后一缕阳光恰好沿着窗框滑落下去,室内顿时陷入了深沉的昏暗之中。
“我没理解错的话——”宋瓒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潮汐之神要觉醒了?!”
“怪不得它们用灵气来污染普通人,而不是直接吃了他们!”李执鸣的眼睛忽然红了起来,他扭头,眼神像是钉在了那条海魅身上,“它们在转化更多的同族,迎接觉醒的……潮汐之神!”
……
另一头。
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的林楚被司青玄带回了公寓。
“那个被转化成人鱼形态的女孩儿就住在八楼。”司青玄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念的也是Z大,算是我半个学妹。”
林楚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随即觉得脊背一凉。
门开了之后,林楚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声甜美动人的猫叫声。
“喵~”
一只毛发旺盛的布偶猫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碎步跑到司青玄脚边,黏人地开始蹭他的小腿,大尾巴在地板上悠哉悠哉地来回扫动着,看得林楚一阵发愣。
“你……养猫了?”林楚惊讶地问道。
司青玄好脾气地俯身,轻轻抚摸猫咪的脊背和脑袋,然后抬头说道:“这不是我的猫,是八楼的那个女孩子养的。我寻思着学妹出事了,这只毛孩子没人养,就带回来照顾几天。”
照顾几天?
林楚看着司青玄熟练的撸猫动作,抽了一下嘴角:“就您这撸猫的手法,和把怜爱写在脸上的表情——说养了它好几年都有人信吧。”
“猫确实是很可爱的生物。”司青玄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比绝大多数人类要可爱。”
林楚:“……”感觉有被内涵到。
不过惊讶归惊讶,林楚也知道司青玄的失眠症最近大有好转,养只喜欢的小动物完全没什么。
别说猫,只要他愿意,养狮子老虎都行。
林楚又想起自己的堂弟,有些头痛地走向了客厅的沙发椅,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大体有两种选择。”司青玄其实早就跟系统商量过这事了,“第一种,采用强制措施把你堂弟从那个泥潭里拽出来,要想帮他脱离达拉贡信仰,也不算难事。但,鉴于现在还有个已经完成了转化进程的学妹,我个人倾向于采用第二种选择。”
“什么选择?”林楚握着冰凉的杯子,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深入敌营,打进他们组织的内部。”司青玄说道,“你在养生会所里见到的人,大多数也只是被洗脑的普通人类。真正拥有转化能力的达拉贡数量未知,但肯定潜伏在不知名的水泽中——它们的生活离不开水,即使上岸也不能脱水太久。找出它们的巢穴,就可以逼它们停止转化。”
林楚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着问道,“如果它们不乐意呢?”
“……那我就把它们全都宰了。”司青玄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算是给牺牲的人陪葬。只不过,这种选择可能会带来后续的麻烦。达拉贡也算是个分支广泛的种族,杀掉这几只容易,可是杀光它们的亲戚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它们还信奉着潮汐之神——潮汐之神也有别的信徒。”
“……我们可能会被报复?”林楚喃喃地说道。
“只是有这个可能。”司青玄说道,“只要我们隐藏好自己的身份,那就没什么问题。”
准确地说,动手的是司青玄,所以只要司青玄捂好自己的马甲就行。
【您的‘天赋·绘相’可不是吃干饭的。它连独特的灵气都可以隐藏。没人会知道是您动的手。】系统说道,【最极端的情况,也只是潮汐之神得知您屠戮了祂的信徒……这种情况呢,就更不必担心了,哈哈哈。】
司青玄问系统为什么,系统却避而不答。
系统平时虽然知无不言,但只要是它不想说的,无论司青玄怎么哄骗对方,它都不会松口。
想到这里,司青玄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既然要做,就该做得干净彻底。既然系统都说没关系,那他自然乐意尝试。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挥动加利古拉之剑了——宝剑一直蒙尘,可是会生锈的。
但林楚似乎和他持有不同的看法。
“我觉得咱们还是该谨慎一些,不能那么……激进。毕竟对方是神秘物种,而我们只是人。”林楚又喝了口水压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无论采用哪种方法,司青玄都是在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他自己——不是他刻意贬低自己的朋友,只是“毫无保留”这个概念,很少出现在司青玄身上。
司青玄行动力高,但更接近于谋定而后动的类型。很少像现在这么“莽撞”。
除非……司青玄自己喜欢这么做,他乐在其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司青玄已经变成一个乐于找诡异生物干架的人了?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习惯这么做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司青玄一定经历了别的事。林楚敏锐地想到。
“……跟我说说你在西班牙的假期吧。”他用带着几分狐疑的眼神打量司青玄,“古堡怎么样?”
司青玄:“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楚:“真话吧。”
司青玄:“不怎么样,破的要命,我已经把它当成个鬼屋项目去做了,能不能盈利老天知道。”
林楚沉默了几秒,说:“那你有没有,嗯,遇见什么特别的事?……你是不是在古堡里大战吸血鬼了,却不打算告诉我?”
司青玄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才心不在焉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没有吸血鬼——我遇见照临了。”
“噗——”
林楚瞬间把嘴里的水给喷了出来。
“谁?照临?”林楚表情顿时扭曲了,“是我想的那个照临吧?还不如遇见吸血鬼呢!”
司青玄:“……”
此时的林楚就像一个愤怒的菜农,感觉山上的野猪又要下他的田地里拱白菜了:“他这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啊,连去趟西班牙你都能遇见他——他在西班牙干什么,种橄榄吗?”
司青玄乐了:“你现在的反应,比我看见他的时候还要大。”
林楚重重地“呵呵”了两声。
“不过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在西班牙遇见诡异生物了。”司青玄云淡风轻地说道,“可见人倒霉起来是没有底线的——既能撞见鬼,又能撞见前男友。”
林楚:“……”
林楚:“所以呢,他究竟在西班牙干什么?”
可是司青玄不想再聊关于照临的事了。他觉得烦。
就在这时候,林楚的手机响了起来。一通电话瞬间化解了司青玄的尴尬处境,他示意林楚先接电话。
来电显示:林敬之。
林楚看见之后,神情也顿时变得肃穆了起来。
“别忘了,我们要打入敌方内部。”司青玄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先试试?”
林楚有些不自在地接了电话,并开了外放。
电话刚刚接通,林敬之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无非就是说好不容易为林楚争取到了这么个机会,他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林敬之的语气很烦躁,听得林楚也是一阵火气,刚想把他给骂一顿,就见司青玄轻轻做了个口型:
“深入敌营。”
于是林楚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对方。
但令他意外的是,林敬之却率先崩溃了:“他们知道了我是你的堂弟,让我以后都不要参加集会活动了!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林楚心想:天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但他看了眼司青玄,还是耐着性子劝说:“这样吧,我认识一个朋友,家里是开公司的,有钱有闲,就是一直睡不好……不如我把他介绍给你,如果你能把他带入会,他一定会给你们的组织捐很多钱——我的意思是,贡献很多力量。这样说不定他们就又能接纳你了,你觉得怎么样?”
林敬之还是有些暴躁:“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林楚于是报了几个商场和品牌的名字,说道,“这些都是他家里的。”
林敬之:“……”
林敬之:“哥,你还有这么有钱的朋友?”
林敬之忽然激动了起来:“那你还不如直接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呢——说不定我能直接实现我的人生理想啊!还做什么解压催眠啊!”
林楚/司青玄:“……”
这波,大概就叫世俗战胜了信仰,物质战胜了精神叭。
其实,司青玄本来就奇怪,他的学妹都已经变成人鱼了,为什么林敬之却依旧坚挺在那个组织里……合着原因在这儿呢?
【着眼于现实的人……的确对精神类污染的抵抗性更强。】系统也只能这么评价道,【但是,这大概也跟个人体质有关吧。我看林楚对灵气的抗性就挺强的,估计他们整个家族都是这样。】
但林楚听不见系统的解释,他只觉得自己的弟弟没救了。
“今天晚上,你给我早点回家。”林楚沉着脸说道,“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