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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犹豫豫地站在那里,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对他挥了挥手:“队长好。”
他挥手也十分敷衍,手本来插在兜里,只是略微地往外抽了一点,晃了晃,随后又塞回了口袋。
雪微挪开了视线,注视着夜色。
闻蛮垂下眼看他,睫毛长而细密,显得眼神幽深:“等人?”
雪微规规矩矩地站着,仍然望着路对面的路灯:“嗯。”
“我也等人。”闻蛮说。
雪微又望了路灯一会儿,半天后才想起来回应似的:“……哦。”
“九点半,A座正门楼下见。”闻蛮静静地注视着他,“Micro,是我。”
从他在这里遇到闻蛮起时,心里冒出的那点隐约的猜想迅速得到了印证,雪微一刹那耳朵直接红到爆炸。
“你,为……”
“因为直接找你,你不理我。”闻蛮淡淡地说,“加你两次才加上。”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
雪微稍微耗费了了几秒钟,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表情。
他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哦。”
“那,那两个武器的钱,我需不需要还给你。”雪微说。
“不需要。”
“好。”雪微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下,“我也还不起。”
“嗯。”闻蛮说。
两个人立在大门边,陷在阴影里。大路离他们不远,中间隔着林荫道和花坛,黑漆漆的一片。
沉默持续着,雪微嘴唇动了动,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话,闻蛮也像是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
雪微找了个话题:“今天晚会……”
他刚开口,声音就被闻蛮打断了:“我可以抽支烟么。”
雪微又看了他一眼,说:“哦,好。”
他仍然站得规规矩矩的。
打火机“叮”地一声,银色的滑盖弹开火焰,闻蛮嘴里叼着烟,低头点上,火光照亮他漆黑的眼睛,黑夜里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闻蛮不常抽烟,他立在门边,抽了一口,风往这边吹了吹,带着烟雾拂过来,雪微没闻到什么气息,闻蛮自己把烟掐了,随手按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那个我。”雪微生硬地说,“我叫雪微……我们以前认识。”
闻蛮抬起眼睛瞥他。
雪微说:“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不记得也没有关系,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打过游戏。在南城。”
“嗯你……和其他人一起来看望过我。”雪微补了一句,“你面基过的人可能有点多,可能对我没有印象了。医院是南城临湖医院——”
闻蛮打断他。
“然后有个胸很大,很漂亮的女护士,她每天下班前都会给你带一盒水果。”
闻蛮表情没什么波动,唇角却有一些勾起的趋势,像是觉得好笑。
雪微:“。”
他的话头生生顿住。
闻蛮声音低沉,靠近了听真人说话,比游戏里更令人眩晕。
“雪微,18岁,摩羯座,血型B,经常犯低血糖,先天免疫力低下,换季必发烧,干燥必流鼻血,雪天会晕在地上。”闻蛮像是在念队内坐标点,听不出情绪和目的,“脾气大,不加陌生人好友,但是一般死皮赖脸加两次就通过了。”
雪微:“。”
“爱吃甜,吃辣,脾气有点暴躁,游戏里和冷。非常厉害的狙击手。”闻蛮念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还要继续说吗?”
雪微耳朵已经烧得快消失了,好在这边黑,其他人看不见。
他说:“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我不是老年痴呆。”闻蛮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雪微出声。
“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说说话。”
闻蛮桃花眼微垂,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随后说:“走吧。”
雪微说:“去哪里。”
“请我吃饭。”闻蛮说,“你说的。”
“哦……”雪微的理智终于稍稍回笼,他仍然僵硬,声音听起来小小的,“好。”
他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正经饭店都已经闭门谢客,冬天冷,最近的一家店是简餐小吃。
雪微说:“小吃店,可不可以。”
闻蛮没意见:“可以。”
两人于是往小吃店的方向走去。雪微在前,闻蛮在后。闻蛮走得几乎听不见脚步声,雪微几次想回头看看他是不是走丢了,但是还是没有回头。
两个人在狭窄昏暗的小店里坐了下来。
雪微点了一份抄手和烤冷面,要了热豆奶。闻蛮大略看了一下菜单,从头看到尾后,对老板说:“跟他一样的。”
雪微感觉他像是有点没胃口,于是推荐道:“他们的烧麦也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再来个烧麦。”闻蛮跟老板说了一句。
老板应了声,随后去后厨准备了。
桌子有点油腻,闻蛮拿了张纸巾擦桌面,先替他擦好,随后再擦自己眼前的。
热豆奶送了上来,他和雪微一人一瓶,他咬着吸管,喝得很慢。
气氛仍然沉默,似乎无话可说。
抛开国家队队员和队长的身份来说,四年不见,的确无话可说。
就像他的那些病友,有的去了,有的治好了回家,只要离开了那个共同话题,再相见也没什么话可说,他的天地很小,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雪微埋头吃腌菜,腌好的醋海带,还有炸好的黄金豆。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不烫了。
闻蛮忽而在对面笑了笑:“现在也还是爱吃这些东西。”
雪微抬起眼看他,唇边还沾着一粒白芝麻,眼睛乌黑,是愣了一下。
闻蛮比雪微大四岁。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南城医院附近的网吧,那年《FIRE》只能在外服玩,只能开地区服,网吧里却座无虚席,战火连天——全在拼枪。
他们当时兴打网吧赛,时间不久,南医临湖网吧就开始盛传一个神秘狙击手少年的存在——有他在,他们没输过。
而闻蛮是从另一个城市飞来的,没有人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来自哪里。他在南医附近打了几天游戏,很快干翻了所有的人。
那时闻蛮靠在躺椅上一笑:“你们全区第一呢?在哪里,让我见见。”
他当时十八岁,年少轻狂,像一团燃烧的火。他的气息比现在锐利得多,笑颜也比现在多。
本地网吧的少年们当然气不过,很快去搬来了救兵。
雪微出现在网吧门口时,闻蛮坐在另一边。打完一局后,他问:“谁是Ice?”
他们给他指,顺着那些人指尖的方向,他望见一个苍白的少年,骨节纤长,身上穿着病号服,外边披着一件外套。
还很小,小孩子一样的模样,却长得很精致,垂下眼时那副沉默苍白的样子,像是白色墙角下立起的一株绿玫瑰。
别人说:“南医住院的一小孩,打游戏贼猛了,他护士长天天抓他回去。性格有点怪,很孤僻,不怎么理人……还有点中二病。”
他望着他,电脑上的第二局已经开始,雪微没注意他的视线,他只在游戏里发现了他——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他说:“喂,你在吗?”
他说:“现在我可以杀掉你,但我不会这样做。”
这个小孩很有游戏道德观,发现他仿佛在挂机后,掉头就走了。
那天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打到很晚,没有人来查,两边战平后,大家一起去商量聚餐。
“去吃好点的,宰闻哥一顿,闻哥有钱。”身边的人撺掇着,问他,“闻哥你让不让我们宰你啊?我们想吃南医的自助,听说他们的自助餐比外边饭店的还好吃。”
“那可不,南医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医院,贵的一批。”
闻蛮没说话,他问雪微:“你想去哪里?”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想了想,沉默地指了指街边的大排档。
那时他们互相不熟悉。他比他小四岁,不跟着别人叫他“闻哥”。
他叫他“喂”或者“你”。
后来很熟很熟很熟了,也没有互通姓名。
网络和现实隔得太远,没有互通姓名的必要。
闻蛮对他没有特殊的叫法,雪微有点想不起来他怎么叫过自己,似乎随时随地,不用叫他,他跟他说话,他知道说话的对象就是自己。
*
馄饨也上来了,两人一样的分量,雪微专心干饭,连汤都喝掉了。
闻蛮用勺子搅着汤,没吃几个,却一直在喝那瓶豆奶。他要了冰镇的,喝得极慢,雪微吃完前他在喝它,吃完后还在喝它。
时间已经很晚了,雪微等待了一会儿后,问他:“你吃饱了吗?”
“饱了。”闻蛮眯起眼睛,像猫咪一样,“怎么?”
雪微老老实实地说:“那我请过你了,我去结账。”
一顿饭花掉他八十七块。
雪微付完钱,看了看自己的余额。
不知道国家队什么时候发补贴。是不是得下个赛季才能领到。
或者他其实可以跟着领这个季度的EGT陪练补贴。
他决定问问闻蛮:“国家队,管饭吗?”
闻蛮还停在座位上没动:“管。阿姨做饭。”
“一队和二队,待遇一样吗?”雪微乘胜追击,“同一个阿姨做饭?”
闻蛮说:“是。”
雪微稍微放心了一些:“好。”
“那我们回去吧。”雪微说。
明天他们还有一场对SSQ的比赛,太晚回去也不好。
闻蛮说:“请完了?”
雪微沉默了一下:“你说你……已经吃饱了。”
“两个皮肤加起来七万,你算的。”闻蛮给自己倒了杯水,声音没什么波动,视线平静,“USP·玫瑰,已经绝版了,给你按十万算。”
“闹闹,按今天的算,你算算还欠我多少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