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坠,邹黎回府时,厢房里却静悄悄地没一点动静。
本该早早点起的灯灰蒙蒙地站在一处,邹黎拢着猫拂开珠帘,而那本该歇在榻边的小公子也无迹可寻。
“这儿的人呢?”
点了点空荡荡的屋子,一时半刻没往桓昭回家的方向上想,邹黎的语气显然不妙:
“照你的话讲,你去小厨房准备糕点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昭公子怎么就不见了?!”
喵呜一声,趁着邹督领责问仆俾的工夫,乌云盖雪蓬着鸡毛掸子似的尾巴跳到博古架上。
狸奴活泼容易闯祸,邹黎冷眼看着它在昂贵的摆件中穿梭,更别说这督领府中没有几件能随意毁坏的东西,换做平时,邹黎压根不会在府中放养这么一只祸患。
论到底,邹黎面色平平,若不是桓昭为了她忙前忙后的样子看着有趣,若不是桓昭瞧见她就扑上来的模样和黏人的狸奴别无二致,她才不会打发下属去找只乌云盖雪的小畜生回来。
只可惜,邹黎心下不快,桓昭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媚眼抛给瞎子看,她这番用意算是白费。
历来都是别人揣摩着她的态度行事的,邹黎脸色越发阴沉,堂堂悬影司督领,费了些心思想要博美人一笑,等着她的却只有空无一人的偏院。
“回督领……”
冷汗直冒,那仆俾只是去拿一碟甜糕,哪里想到后头又扯出这么些事来:
“公子方才真是在这里坐着的,督领您看,这瓶罐里的花汁子还在,小人总不能算好了您要什么时刻来,再特意绞了这些花摆在案上罢?”
这倒确实。
府内仆俾大多是清白的小户出身,蒸香采露这等风雅事普通人家压根没有心力和财力去效仿一二。
走近摆着零零散散一套器具的几案,恰如仆俾所言,邹黎果然看到没用完的清水从一只细颈瓷瓶的瓶口中反出几丝波光。
毋论其他,邹黎拣起瓷瓶闻了闻,美人蒸的香露倒好。
即使只做了一半便用薄纱罩着放在檐下,那味道丝丝缕缕地透到面前,遇到衣衫帘子便曼曼地绕上去,想来熏染出满室余香也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一支竹叶笺压在瓶罐下面。
【芳华未尽时隙急,归家暂隐盼再回。蒸得百花留香住,寄我情思伴君行。】
寄我情思伴君行。
默念两遍,邹黎不自觉地松了脸色。还知道留张便条,这样看来,桓昭倒不像是逃之夭夭的样子。
也罢。
两方世界本不在一处,邹黎压下唇角,桓昭费了不少力气才能来见她一面,想必更留恋不舍的绝不是自己。
拎住乌云踏雪的后颈皮把它丢到仆俾怀里,又扫一眼桓昭留下的信笺,邹黎便要往前院去处理密奏。
“把它抱出去喂。”
桓昭既然不在,把纸笺收进袖子,邹黎也没有睹物思人的癖好:“即使公子回来也别叫他亲自动手去养。平日里仔细看着别叫它撞倒了花瓶,到了晚间亦不许它随便上榻。”
仗着一身轻松四处跑来跑去,邹黎略想想这猫一天之内要踩过多少地方都忍不住皱眉。
“若是昭公子想抱着它解闷……”
督主带回来的狸奴长得着实可爱,恐怕桓昭到时候一见了它爱不释手非要抱着不放,仆俾谨慎道:“可要小人把它洗干净了再送来?”
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心道昭公子昭公子你们叫得倒是亲切,邹黎转身便离了偏院。
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说?
原本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她不过是打了一路的腹稿,想着回府后要好好看看桓昭围着猫一脸新奇的样子而已。
仅此而已。邹黎执笔蘸墨。她可没想过用狸奴换些别的方便。
何况这样的方便还用她特意挑了东西与桓昭来换?桓昭宁可背着家中求了符箓来看她,她想做什么都是易如反掌。
前院书房早早点起数盏灯烛,照得屋内亮堂一片,抚袖而坐,邹督领平淡地翻开一本密信。
【禀督领,吉物已现。】
奉邹黎命令暗中伪造祥瑞进上,在各地搜罗许久,左使倒是送来一个不错的消息。
看这信中描述,即将运回京中的似乎是块昭显天恩的瑞石。
左使行事一向可靠,想着终于能呈上宝物哄得定安帝凤心大悦,邹督领绷了几日的心总算放下大半。
……
要说果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在全息世界里受到干扰暂时性失忆,邹黎这边形单影只喜怒无常冷锅冷灶,何姝那边倒是美人在怀潇洒快活,只恨春宵苦短,不能让这精通奇技淫巧的大将军在宁因身上使遍招数。
“将军方才又装作冷脸唬人——”
被翻红浪大汗淋漓,正要中途休战,宁因却一开口就被全息手环自动校正出的语言文本尴尬得后脑勺发麻。
这手环真是智能过头了,拨开黏在颈上的黑发,宁因下意识去摸手上的银镯。
白天卖馄饨时吵吵嚷嚷还没多大感觉,可一到了晚上,手环链接到的文本库猛然间就不正经了起来。
又、做、冷、脸、唬、人。
周身过电似地抖了抖,生怕手环识别到他的脑电波再自动转化些海棠专供无下限文本出来,捉住何姝的手,面皮泛起潮红,宁因闭着眼睛就想把这节赶紧糊弄过去。
挑开宁因的衣带,一双手慢慢探了进去,贺兰大将军却格外钟情于手环弄出来的这套幺蛾子话术。
“要本将军说呢,你这小郎君脸皮也忒薄。”
皮肤相贴的温度根本不是单衣薄薄一层布料可挡,上下其手摸了几圈,捏了捏宁因在健身房里咬牙练出来的一身好肌肉,此时的何姝尚且想不到日后恢复记忆时面面相觑的场景:
“既然是龟公把你卖到将军府抵债,本将军善心大发、好吃好喝养得你细皮嫩肉,‘一饭之恩以身相许’,小郎君总该知道些规矩吧?”
也许搞文艺创作的人都有点怪癖在身上,宁因一听到这个开头就忍不住叹气,更别提何姝这种卯着劲冲奖的导演,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脑洞大开是常事,吃饭吃着蓦然想到分镜是常事,到了床上……
一晚上精.分.出百八十个采花大盗当然也是常事。
“将军又在说笑。”
宁因已经从第一次听到何姝即兴台词时的茫然进化到轻车熟路地入戏:
“阿音只是替自己担心,阿音无母无父命若草芥,承蒙将军不弃才得以入府,只是祸福相倚,将军如今肯在阿音身上多花心思夜夜相陪,可将军来日见了新人,只怕要把阿音抛之脑后呢——”
宁因猛地怔住。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太过流畅地从他嘴里讲出来,这些话好像并不是手环暗中转换的功劳。
但他怎么能熟稔地讲这种话调.情?!
硬生生把后半句话掐掉,脖后劲被何姝的鼻息吹得寒毛倒竖,按住何姝流连忘返的手,宁因一下觉得电流从脚底顺着脊柱直劈上天灵盖。
没错,他宁因是想因公谋私谈一场有时限的虚拟恋爱,馄饨西施混乱间摸到手上一条细细的烫伤,可是预想中的清纯恋爱变成夜夜笙歌互讲烧话大战三百回合,他似乎……他似乎……
他似乎有些享受。
“既然做了本将军的人。”
沉浸式体验宁因手感极佳的胸肌,惬意地眯着眼睛,何姝压根没察觉到道具师灵魂中纯洁的一部分正火速近黄者黄:“便不必讲这些谁都能说的话。”
拿点诚意出来看看,贺兰大将军暗示性十足地蹭上小可怜的脸。
既然宁因已经有此年老色衰、花无百日红的忧虑,想让她在移情别恋后还坚持在身边多养一张吃饭的嘴,那宁音必然是口技了得,才能叫大将军念念不忘,养他平安终老。
“将军……”
手腕上的伤让宁因脑中猛地滑过什么,装出委屈表情,宁因一边安抚何姝,一边把今日见过的人都回想了一遍:“阿音今日被烫得不轻,将军也不管不问吗?”
全息手镯怎么会无缘无故发烫,连何姝顺着他大腿摸也不顾了,宁因猛地有些激动,难道他无意间遇到了那个成因不明的数据bug?!
是了,宁因看着手上的烫伤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必然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贺兰大将军却不满他神思不属:“好好好,烫坏了阿音怎么成?这就给我们小郎君上药。”
转念就想出了一堆不常见的上药方式,何姝忽地想到什么:“再见面的那次,你不是也被滚水烫伤了胳膊?”她还领着人专门去医馆里涂了獾油。
恢复得倒是不错,何姝攥着宁因的手臂瞧了瞧,但煮馄饨这种灶台生意稍不留神就要受伤,如此说来,倒不如——
糟了,宁因心头警铃大作,他光想让何姝停下来别再拿他一身皮肉磨牙、容他趁机歇歇捋清往后思路,却没想到这个理由找得一点也不好。
果不其然,涂完了药,贺兰姝下一句就是让他别去卖馄饨回宅子里老实待着:
“要说那生意做得辛苦又累人,何况你已经做了我的侧室,成日里抛头露面弄的又烫又伤像是我苛待你,不如就趁这次好好养着,别再出去置摊买卖了。”
那怎么行?精神一震,宁因假笑着岔开话头,他不要是出府摆摊,他哪还有机会去四处搜查bug?
“将军明明答应过我的。”
放低声音,扯来全息手镯默默背锅,馄饨西施又羞又爽:“如今纳了人家就开始说话不算话,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在巷口支一辈子的锅烧水煮面皮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