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吴跃只看到值班室冲出来一个人影。
他和俩崽子忙着闪避,人影脚下不稳,磕到地上,他才认出那是白连。
对方标志性穿着让人印象深刻。
吴跃其实有些好奇,他虽然不知道徐志高具体多些工资,但是加上工龄肯定比他高一些。
现在钱票禁花,原主一份工资,一家四口用还有剩。
徐志高和白连无儿无女,也没听说他家有极品爹娘扒拉着吸血啥的。
按理说徐志高的工资足够让他们夫妻俩宽裕的生活,甚至隔两个月添件新衣裳都不为难,咋都不至于拾别人的旧衣服穿,尤其还不怎么合身。
不过吴跃也只是好奇从未想过深究,自己日子好没过明白,就别评价别人的生活方式了,兴许人家已经习惯了,就觉得这样舒适呢。
摔倒的白连试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她看上去很不好,满脸通红,额头发汗,好像中暑了似的。
“嫂子,你……”吴跃上前一步,想扶对方一把。
没想到白连如临大敌,往后躲出老远去,最后终于站起来跑走了。
他有这么可怕?
吴跃猜测这两口子肯定是吵架了,不过大晌午头来厂里值班室吵架,夫妻俩分歧恐怕不小。
这时候,徐志高推开了值班室的门。
他的上衣有几分凌乱,脖子上还有血道子,看到吴跃,他勉强笑笑,“你们这么快就吃完了?”
“今天俩孩子动作快,”吴跃顺着他说,“徐哥,你也快去吃饭吧,再晚点就只能捡底儿啦。”
说完,他指了指刚才白连跑走的地方,“嫂子应该也没吃饭吧,徐哥你可以打了饭菜回家吃。今儿就我在这值班,你回家和嫂子好好聊聊,夫妻俩也得多沟通。”
“不用,”徐志高下意识拔高声音,接着又解释,“我是得回家一趟,但肯定不会耽误换班,你放心吧。”
吴跃:“……”他想说真不用这么着急,工作虽然很重要,但是媳妇也重要啊,再说值班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他搁这不是应该的?
只是没等他说出来,徐志高已经走远了。
吴跃领着俩儿子在值班室散步消食,父子仨排排站,吴小宝是火车头。
“爸爸,那个婶婶衣裳里塞满棉花,她不嫌热吗?”吴大宝突然问道。
“说什么呢,这个天气怎么会有人在衣裳里面塞棉花,那样做肯定要中暑的。”吴跃只当孩子说笑。
“可是婶婶差点摔倒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吴大宝皱着小眉头。
“是不是晃眼了?”吴跃还当孩子看错了。
吴大宝没再说话。
吴跃却突然想到一件事,纺织厂仓库经常货对不上单,厂委工会盘查好几次都没找出祸首,听说这次这次上级单位下来检查也是为了调查这个,难不成……
想着想着他又摇摇头,刚还说孩子想得多,他这联想力也不弱啊。
看着身前头,迈着小短腿认真走路的俩崽子,他现在不是一个人,领着俩儿子,最重要的就是平平安安。
上辈的经验告诉他,别多管闲事,啥事情都想掺一脚只会死得快。
散完步,吴跃领着俩孩子看报纸,内容是其次,主要是想让俩孩子多认几个字。
徐志高推门进来的时候,吴小宝正在磕磕绊绊读报纸,吴大宝则在旁边纠正弟弟读错的字音,两个小脑袋紧紧挨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发笑。
“呀,俩孩子都能读报了?”徐志高惊讶道。
吴跃觉得自己才应该惊讶,这老哥还真又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表,甚至比以前还早来了十多分钟。
这是真把纺织厂当自己家了啊?不,可能看的比他家庭还更重要些。
“徐哥,家里事情都处理好了?其实你真不用这么快赶过来,这也是我的工作。”吴跃没忍住又劝,他真觉得和徐志高做同事挺好,反正他穿过来这段时间的感受,对方简直是神仙同事,他真心希望对方家宅安宁。
“你嫂子她就是喜欢钻牛角尖,自己静静就好了,我在家反而妨碍她。”徐志高局促的笑笑,然后和往常一样催促吴跃回家休息。
“徐哥,你确定要我走?”
“快回去吧,俩孩子都开始打瞌睡了,往常你可都不敢我客气的?”徐志高笑呵呵说道。
吴跃只能领着孩子先回家,俩崽现在已经养成了生物钟,回到家趴床上就睡过去了。吴跃却没像以前那样跟着歇下,而是去敲开了西屋门。
杨继和刚要睡着,就被敲门声震醒了,他皱眉打开门看到吴老四,暴脾气那是当下就要炸。
“你他么……”
“小点声,我家俩孩子睡觉呢,”吴跃听他起高调就下意识皱眉,前面还嫌他家吵,怎么到自己就不注意了。
哎呦,我去,吴老四这小子到他家门口贼喊捉贼来了,杨继和气笑了都,他咬着牙压低声音,“你到底来干啥的,专门找我吵架?”
“我有这么闲?”有那时间睡一觉不好吗。
“你跟我出来一下,”吴跃觉得有些话得出去说,他走出好远,才发现杨继和没跟上来,只能又催促,“赶紧的,我真有事儿。”
杨继和到底跟出去了。
他们绕着院墙到了东边的小树林,找了个左右不沾的树靠着。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单练?”杨继和伸出胳膊,上臂肌肉鼓鼓囊囊,看上去挺唬人。
吴跃正要开口,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解放路走了过去,对方全程低着脑袋,肥大的衣裳让她看上去有些臃肿。
果然,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杨继和被捂着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是徐志高媳妇吧,这个点去哪儿啊这是?”
大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大家都在家里歇晌,就是最调皮的孩子都不在外面乱晃,她穿成那个样子出来就不怕中暑?
“那个方向只有纺织厂,我觉得她可能是想去仓库那块闲逛一下。”吴跃轻飘飘说道。
“你说啥屁话呢,”杨继和下意识反驳,随即他脸色突变,来不及和吴跃说什么就跑了出去。
杨继和,纺织厂保卫科组长,这种关系到纺织厂财产安全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干。
吴跃拍拍屁股回家,看俩孩子还在睡,他又出门去六号院找管婶。
“帮你看着点孩子,成,不过你干啥去?”管婶狐疑的看着吴跃,不会又去哪里鬼混吧。
“就在厂里,就在厂里,您想哪去了?”吴跃赶紧解释,“今天下午厂里事儿多,我怕我顾不上他俩。”
管婶勉强相信,“那行吧,我现在就跟你过去?”
“这样当然好。”吴跃连忙答应。
俩人便一前一后往七号院走,管婶看着跟前的帅小伙,忍不住念叨:“你们这些小年轻啊,说离婚就离婚,真是一点都不顾念孩子。”
“我看这件事错还在你多些,你得好好反省反省。”
吴跃默默听着,大概是上辈子从来没有人对他唠叨这些,所以现在听到也不觉得厌烦。
“不过,你这样下去不行,谁都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现在就得开始考虑再找个人过日子了,你不想自己,总得想父母和俩孩子。”
“最主要你不能一直带着俩孩子上班吧,时间长了同事不得有意见?你也就是碰上了徐志高这个好说话的,换个人早就和你闹掰了。”
前面的建议都是出于现实情况,别管适不适合吴跃,都是真心为他考虑,最后这一条他可不能认,“我带俩孩子上班确实不方便,但是管婶,我可没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徐哥,我都准备好褥子,让俩孩子在值班室午睡,奈何徐哥坚决不让。”
“今天他和嫂子吵架,我要留下值班,他都不许。”
管婶觉得吴跃编瞎话,“我和志高两口子住一个院子十多年,都没见人俩吵过架,你才来几天就碰上了?”
“你这混小子还想诓管婶呢,也不看看我在这住了多少年,能被你骗过去?”
吴跃刚想反驳,就听见纺织厂那边传来呵斥嚎喊声,还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声音。
“这是咋了,我咋听着声音是纺织厂传过来的?”管婶看向纺织厂的方向。
“管婶,俩孩子醒了,要是闹乱子,你就把我放在桌橱上纸条给他们看,我先去厂里看看。”吴跃把钥匙塞给管婶,小跑去纺织厂。
“放心吧,”管婶答应着。
吴跃到的时候,徐志高和白连都被控制起来了,地上还有散落一片的布料,成衣,还有棉花套。
很显然,这是人赃并获了。
此时,厂委和厂里一众领导也都到了,甚至还有上级单位的工作人员。
事情就是这么赶巧,准备好些天,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吴跃作为在场最不起眼的那个,四周观察了下。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徐志高和白连完全两个状态,前者大喊冤枉,后者面如死灰,像是已经放弃了一般。
杨继和领着人去六号院徐志高家了,扛回来两大包布料,都已经裁剪开,大小正好做被单被面,棉花也被分装成一小份一小份,显然已经卖出经验来了。
见此,全厂领导均沉默。
公安局的同志来到之后,迅速在厂委配合下成立了调查组。
徐白私吞国家财产已经板上钉钉,现在就要查他们有没有同伙,以及之前的偷盗所得在哪儿,刚才去徐家他们没有搜出来一毛钱。
吴跃正对着白连,杨继和说没搜到钱的时候,她眼里闪过了愤恨。
这时候,徐志高突然抬头和吴跃对上了眼,他脸上闪过一丝疯狂,“我坦白,我坦白,我的同伙就是吴老四,多亏他我们才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这把火终于还是烧到他身上来了。
吴跃竟然松了一口气,他从来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本就有利益牵扯的。
徐志高是老好人,又不是老傻子,怎么可能那么喜欢值班?
和妻子干仗都还要来厂里值班,这根本不合常理,再结合大宝那些话,吴跃当时就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所以他才主动去找了杨继和。
“自己是国家蛀虫,还想攀扯到别人身上,省省吧你可,”杨继和拉着胳膊给徐志高按在了地上,“老实点!”
“杨继和,你怎么不叫他把话说完?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提到吴同志,我觉得此事可能需要再议。”突然有人说道。
吴跃瞥了对方一眼,又收回眼神。
“没必要,今天我们能人赃并获,就是吴老,吴同志发现端倪,把事情上报到我这来的。”杨继和说。
那人终于哑火。
不过虽然有杨继和澄清,但是吴跃还是免不了被轮番叫去问话。
与此同时,七里河大队。
大队部赶驴车的老王正在吹嘘自己去市里送人这一路上见闻,突然他转了个话题,“来过咱们村的那个吴同志,你们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模样比闺女还俊,住在卢有才家那个,他老倌打得好主意,想把闺女配给工人,后来才知道人家早就结婚有俩孩子了。”这事在他们七里河大队都成笑话了。
“他离婚了,”老王摆摆手。
“你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回程他爹就坐在我驴车上,闲谈了几句。”
一时间大家唏嘘不已,还有人调侃老卢家闺女,她再使把劲儿没准事情就成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道边一个姑娘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