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云斋比往日清净，丁点儿的声响都能传出来。
盈梓陪着四爷站在门口，听着李氏唱着哀怨婉转的靡靡之音，她撑着腰意味不明的弯了嘴唇。
“这唱的不太行啊。”盈梓挑眉，“妾身听说京城来了个江南的戏班子，当家花旦人长得美不说，那一张口可就迷倒世间万千男子呢。李妹妹今儿唱的是花好月圆的词儿，可听在妾身耳朵里就觉得她心有不甘，羡慕妾身呢。”
四爷额角青筋微跳。
“张起麟。”四爷沉声吩咐。
张起麟立刻给敛云斋的人通了消息。
片刻后，宋氏着急忙慌的先一步出来，鬓边发丝落下几缕，方才大约是刚准备卸了妆容歇下。
“婢妾给主子爷请安，给侧福晋请安。”宋氏微微弯腰行礼，“爷和侧福晋大晚上来敛云斋，婢妾衣衫不整的迎接，是婢妾的不是。”
“爷来的突然，不知者无罪。”四爷声音依旧很沉。
西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李氏揣着心口，脸色煞白，一步三颠的走了出来。
“爷来啦。”李氏说一句喘三口，“婢妾迎接来迟，望爷恕罪。实在是妾身今儿晚上身子不适，浑身乏力……”
“心绞痛？”盈梓弯了弯手指，“李妹妹可召大夫来瞧过了？我瞧你这模样与我族中一长辈发病时甚是想象。我那位长辈时不时心口疼，最疼时就跟那刀子绞了肉一般。”
说着，盈梓幽幽一叹气，“妹妹可莫要讳疾忌医。我那族中长辈发现后不过三个月就没了，实在是突然。妹妹还有大格格和二阿哥，你还得好好护着他们呢。”
李氏被平白抢了白，听了这话连心口都忘了捂。
她怔怔愣愣的盯着盈梓，半晌说不出话的。
宋氏低头，掩去唇角绷不住的笑意。
“张起麟。”四爷话也不多，只吩咐张起麟。
张起麟让人抱着大格格上前。
大格格瞧见李氏面色，担忧的抚了抚她的脸庞。
“大格格真是孝顺。”宋氏在一旁笑道，言语间的羡慕不言而喻。
“你若是照顾不好大格格，爷不介意给她重新找个额娘。”四爷眉眼凛冽。
李氏吓了一大跳，突的跪下，“爷，妾身不知做错了什么。妾身十月怀胎生下大格格，她是妾身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大格格和弘昐一样，虽有男女之分，但在爷的眼中他们都是爷的孩子。你若重男轻女顾此失彼，还累的旁人替你照顾大格格，爷不妨就让大格格养在别处。”
四爷掸了掸衣袖，负手而立。
倒是李氏心惊肉跳，连连保证会好好照顾大格格，这才让四爷满意。
等四爷带着盈梓离开敛云斋。
宋氏上前扶起李氏，“妹妹且收收心。”
“姐姐。”李氏咬牙，“你就甘心吗？爷何曾这般宠爱过一个女人？这段时间，爷可没再宠幸过旁人。假以时日，侧福晋定然会生下孩子。”
“福晋已经有了嫡子，侧福晋生下的也不过是庶子，与弘昐并无区别。”宋氏淡淡道，“倒是你，侧福晋如今有的风光，你刚伺候爷时不也有？哪怕在福晋入府后，爷也在你屋子里待得时间最多。”
李氏抱着大格格，四爷的话还是让她后怕。
“云梅。”李氏声音微微颤抖，“你从弘昐身边拨些人在大格格屋里伺候。”
云梅应声退下。
敛星斋又是闹到大半夜才歇息，王以诚带着人送了两拨热水。
翌日一早，盈梓躺在床上，半边红润隐秀的脸埋在被子里，脸颊印出发丝印。
“别叫醒她。”四爷瞥了眼星洄，“昨儿累着了，让盈儿多睡会。”
“是。”星洄心中欣喜，“主子爷，大厨房已经送了早膳过来，奴婢们伺候您用膳。”
四爷收拾好大步往外走。
他稍稍垫了垫肚子就得去上朝。
临走时还特意让苏培盛去寝殿带了他的话，也算是给盈梓在福晋那请了个早假。
盈梓懒得想寝殿那位和敛云斋两位心里怎么想，她现在正趴在床上咬牙切齿的哀嚎，“嫫嫫轻些轻些。”
万嫫嫫心疼极了，“主儿也得提醒主子爷，这般下去只会伤了彼此的身子。您伺候主子爷也有段时日了，按理也该有身孕的。可您还没个动静，奴婢怕这是因着您的身子。主儿且忍忍，奴婢将您身上的淤青揉散，您也好的快些。”
屋子里的哀嚎声久经不散。
星洄和星灿都不忍心听。
院子里洒扫的人更加了，个个都胆战心惊的。
吉书过来时刚巧听见盈梓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痛嚎叫，她脚步一顿，吓得她差点转身就走。
这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侧福晋没了呢。
“吉书姑娘来啦。”明福放下扫把笑眯眯的上前，“我这就去通禀一声。”
“明福。”吉书叫住他，“侧福晋身子不适？我听着那声音实在是心里慌得很。可需要叫大夫？”
明福笑的意味深长，那眼中隐隐有得意，他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主儿没什么不痛快的，只是主子爷难免热情了些。”
吉书哪还有不懂的，她啐了一口，“青天白日别说混账话。快进去禀报一声，福晋有事儿要吩咐侧福晋，侧福晋若是起了，还请她去寝殿一趟。”
明福忙点头，“这是自然。只是不知福晋找咱们主儿所为何事？”
吉书蹙眉，“滑头，叫你去通传便去，哪来这么多话？”
明福不敢再问，小跑着去说了吉书的话。
盈梓刚穿戴好，闻言点了点头，“让吉书进来吧。”
吉书一进去，就听见盈梓问了方才明福同样的问题。
她欠了欠身，“福晋要在府中设宴，各府赴宴的名单也到了，有些府上会有侧福晋到访，到时还得劳累侧福晋招待。福晋想着您入府这么长时间从未操持过这样的事儿，就遣了奴婢来请您去寝殿一趟。”
盈梓轻轻舒了口气，身上的淤青被揉散不少，但腰间连带着肉都有点儿疼，她撑着桌子起身，“好，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去寝殿请安。”
寝殿。
福晋圈着佛珠，“妹妹来了。”
她指了一旁的位子，“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与你说说设宴的具体事项。”
而后，她又指了指她身边的方嫫嫫，“方嫫嫫是我的乳母，这些规矩她最清楚。你是第一次帮着我设宴，我让方嫫嫫去敛星斋帮你。”
“方嫫嫫既然是您的乳母，地位自然不比旁人，妾身怎好差遣？您若舍得，不妨让您身边的吉书或者吉祥去帮妾身？”盈梓笑着道。
福晋将佛珠放入神龛，“她们还年轻，做事总有不周到的，不如方嫫嫫万事能具备。爷得了郡王之位后府上还没设宴，本来早就该办，可弘晖一直都不太安生，这才延迟到如今。后日是个黄道吉日，日子定在那天。”
福晋做了决定，盈梓自然不能再推辞。
回去时，她身后就跟着方嫫嫫。
一进敛星斋，方嫫嫫端着架子，将院内的人指使的团团转，她则拉长了个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审视众人。
盈梓隐隐不悦。
福晋如今瞧着是个宽和的，可这方嫫嫫架子真大，眼瞧着比福晋还大呢！
她抚着指甲，眼不见心不烦转身进了屋内。
等到了设宴那日，福晋请了江南来的戏班子云水班来唱堂会。
前院摆了七桌，后院摆了十桌，其中三桌摆在了敛星斋。
一大早，盈梓就打着哈欠看方嫫嫫带着人在院内穿梭。
嗓门大的跟个炮仗似的。
“侧福晋起了？奴婢给您请安了。”方嫫嫫叠着手走上前，“今儿来客多，伺候的人也多，人多口杂，难免吵着您好睡。”
“幸好昨晚爷歇在前院，院中吵闹只闹着我，没闹着爷。”盈梓轻撇嘴。
方嫫嫫脸色顿时一僵，笑比哭还难看，“是。主子爷心疼您，宠爱您，阖府上下瞧了可不都眼红？”
“呀！”盈梓惊讶，“您可是寝殿的人，这话莫不是在说福晋呢？”
“奴婢哪里敢啊。”方嫫嫫彻底拉长了脸，“奴婢不过是说几句您得宠的话。您既然起了，也该做好准备。”
“都说雍郡王府上如今最得宠的便是侧福晋瓜尔佳氏，可我怎么瞧着还有人蹬鼻子上脸呢。”院外一道尖细的声音伴随着阵阵笑声传进来。
方嫫嫫眯了眯眼，退下站在一旁，“这是三爷府上的田侧福晋。”
哟！
这位可了不得啊！
自从田氏进了府，三爷便只宠她一人。
又寻了个由头让三福晋分出一部分管家权交给田氏。
“诶？”田氏朗笑着进来，大喇喇的打量着敛星斋，“盈妹妹比我年轻几岁，我便大言不惭自称一声姐姐了。你这院子大极了，比我的好看！还有独立的小厨房，叫姐姐好生羡慕啊。”
“田姐姐。”伸手不打笑脸人，盈梓乐呵呵装作一无所知的单纯模样。
田氏瞧见盈梓这样子，丹凤眼一斜，“您是四福晋身边的方嫫嫫吧？”
说着，她轻轻自打了一下脸颊，“也是我眼神不好，方才见有人在这敛星斋颐指气使，还以为是哪个不敬主子的呢。可巧是你啊，那是我不好，嘴快了些。”
方嫫嫫有怨无处发，憋着一口气阴阳怪气，“田侧福晋抬举奴婢了。福晋担心侧福晋对这些是没什么经验，这才遣了奴婢来帮衬一把。”
“帮衬？”田氏轻啧，拍着盈梓的手笑道，“你也是好脾气，你是侧福晋，位分虽比不得正头的嫡福晋，可那也是主子。你与我不同，你还是德妃娘娘亲自选了的，又是内务府选秀正儿八经赐给四爷的。有些人资历再深，再年长，那也是个奴才。”
方嫫嫫被挤兑的面皮扭曲。
盈梓心中痛快，拽着田氏的手往正堂走，“姐姐来得早，我还没用早膳，不如姐姐再用一些？”
“好呀！”田氏细心打量着盈梓，过后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瓜尔佳氏长得一副好容貌，她都自愧不如，艳羡不已。
也难怪方嫫嫫这老胚子没忍住要给瓜尔佳氏下马威了。
秦三儿送来的早膳很丰富，看着面相不显，但味道各个到位。
他掀开炖盅，“师父得了您的建议，用了好些海鲜干货炖了这道海鲜粥。且炖海鲜粥的水都是用的泡发干货的水。两位侧福晋快尝尝。”
盈梓闻着食指大动，田氏也觉得很不错，有点儿馋嘴。
等喝了一碗海鲜粥，就着简单的酱萝卜和酱黄瓜，她喟叹，“不错不错，这海鲜粥也忒好喝了。”
“田姐姐多喝些。”盈梓让星灿给田氏又盛了一碗。
等二人用完早膳，其他府上的人还没到。
田氏便与盈梓说起了各个府上的事儿。
“听说那云水班当家旦角吴侬软语，腰肢儿也软，得了好些人的喜欢？”盈梓挑眉。
“可不是么！”田氏冷笑，“我也不怕你笑话，咱们三爷就是那裙下之臣，多少宝贝往云水班送呢。可人家小卿娘也不搭理三爷呀，都说了卖艺不卖身的。”
“小卿娘当真一绝？”盈梓在现代也听过江南的越剧，旦角的声音总能将人融化咯。
“一绝！”田氏点头，“我请过云水班来府中唱戏，见过小卿娘一次，的确是个惹人怜爱的。”
盈梓更好奇了！
“不过与妹妹比起来，那还是差了些。”田氏话锋一转，“先不说小卿娘，今儿直郡王府上也要来人。大福晋身子不好，甚少管事。惠妃便说让张佳氏帮衬着。”
张佳氏？
盈梓秀美一蹙，“可是张浩尚之女？”
田氏摇头，“不是。”
那便和历史上直郡王的继福晋张佳氏并非同一人。
也对，侧福晋不能扶正，哪怕前头嫡福晋没了，各位爷也是迎了新人为嫡福晋。
“张佳氏族中为官的人也不少，惠妃觉得她是个能生养的，故而特意求了皇上的恩典让人进府的。”田氏说着，语气中的不屑不曾隐藏。
盈梓愈发疑惑。
田氏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便道：“我虽在府中作威作福，却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爷的正妻，不管如何都得对福晋毕恭毕敬。可张佳氏……心思很重呢。”
说话间，外头来了人。
直郡王的侧福晋张佳氏和格格乌雅氏到了。
万嫫嫫候在一旁，田氏眼皮子贼溜，“我先出去，你处理好了再出来。”
盈梓笑着谢过。
“主儿。”万嫫嫫拿了一张纸，“这是外头传进来的消息。”
盈梓摊开一瞧，“嫫嫫，这是好消息！叫花鸡卖的不错，加上我给的配料方子一腌，眼下生意好多了。档口的生意好了，等再做上半个月，该让保兄再去拦一下九爷了。”
万嫫嫫欲言又止，“主儿，九爷是外男，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会对您不利。您若真寻摸着想做生意，不妨……”
“过了爷的手？”盈梓挑眉。
她不是没想过，可她还摸不准四爷对这方面的心思。
尤其上次四爷还嫌弃九爷吵闹呢。
“主子爷平日忙朝政，您就算与爷说了，也不过是拨些靠谱的人来给您使唤，替您在外头跑跑腿。”万嫫嫫笑着劝说，“这些人有个好处，那便是无人能简单买通的，毕竟得想想背后是爷不是？”
盈梓觉得还算靠谱。
具体的账簿她还是拿捏在自己手中。
既如此……她得给自己打一波广告了。
今日就是个不错的时机！
“星灿，我让你们准备的芋圆珍珠奶茶可都准备好了？”
“主儿放心，奴婢都准备好了，还和秦管事通了气儿，秦管事会帮您的。”星灿轻声道。
“那便先去大厨房领一些回来，让田姐姐她们都尝尝。”盈梓眼珠子一转，看着长袖善舞的田氏笑的不怀好意。
奶茶香的很，秦三儿带着人端了进来，院子里刹那间全是奶茶醇厚的香味。
田氏最是忍不住，“快给我来一碗，这什么好东西，竟然这般香。”
“回田侧福晋的话，这是侧福晋弄得芋圆珍珠奶茶。”星灿端了一碗先放在田氏面前，“芋圆和珍珠都加了糖，所以在奶茶里的糖加的少了些。您先尝尝，若是觉得不够甜，奴婢给您再加些糖。”
田氏点头，端起茶碗吹了吹，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顿时，甜而不腻的奶茶香在唇齿间流连。
芋圆软糯，珍珠弹牙。
她擦了擦唇角，惊叹的招呼张佳氏和乌雅氏，“二位妹妹也快尝尝。”
张佳氏喜甜，觉得三分不够，星灿又加了一勺。
乌雅氏口味和田氏差不多，觉得甜度刚刚好。
随着接近中午，敛星斋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侧福晋，各府上也有一些格格到来的。
盈梓着人去找了宋氏过来帮忙。
“各位姐妹都坐下喝奶茶吧。”盈梓招呼众人坐下，她身边是田氏和张佳氏，“这奶茶是我的独门配方，各位姐姐喝着如何？”
“好喝！”田氏不吝称赞，“我还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奶茶，与我先前喝的竟是全然不同。”
说着，田氏又道，“盈妹妹可准备了多的？这么好喝的奶茶不能咱们自己享用，也得让前头的各位爷尝尝不是？”
来了！
此话正中盈梓心坎。
但她故作为难，“宴席上吃的喝的都是福晋决定的，我也不好给福晋添麻烦。”
闻言，田氏点点头，“那就先给我家爷送一份。他若是觉得好喝，自然会让人再上的。”
盈梓目的达成，看着田氏的眼神愈发真切。
果然，三爷没辜负田氏，更没辜负暗中推波助澜的盈梓。
一刻钟后，秦三儿抹着额头跑了进来，“侧福晋，前院叫了好些个奶茶，师父让奴才来问问，您这里可还有芋圆？大厨房的芋圆怕是不够用的。”
“还剩下一些。星灿，你去拿出来全交给秦三儿。”
此时的前院，九爷端着芋圆珍珠奶茶，听着众人的称赞和三爷大手一挥的一碗又一碗。
他拽住秦三儿，“你说这奶茶是谁让送来的？”
“三爷府上的田侧福晋觉着好喝，让奴才等人给三爷送上一碗。”秦三儿低着头，紧张。
九爷蹙眉，“爷问你的是根本，懂不懂？你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秦三儿懵逼。
九爷追问：“这是谁弄出来的？”
秦三儿醍醐灌顶，“瞧奴才这愚笨的脑子。这配方是咱们府上的侧福晋捣鼓出来的。”
瓜尔佳氏？
九爷脑海中闪过那日的惊鸿一瞥。
再看今日席间众人的赞不绝口。
而后想起自己扒着四哥的腿不放求合伙做生意的怂样……
最后得出结论。
老乡见老乡本该两眼泪汪汪，咋四哥的侧福晋还跟他抢生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