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盈梓站定,一身素色旗装,外头披着白色狐狸毛圈的大氅。

星灿撑着伞挡住纷纷飒飒的大雪,盈梓轻轻抚着汤婆子,笑盈盈的目光落在宋氏身上。

宋氏只觉心口一悸,“昨儿婢妾身边的云兰不懂规矩,是婢妾管教无方。”

盈梓挑眉,依旧静静站立。

李氏从旁走过,许是今儿被盈梓口头功夫教训了,她虽不甘不愿却也规规矩矩行了礼才走。

她这一走,寝殿院门口留下的就两拨人。盈梓不急,心慌意乱的不是她,她倒是想听听宋氏的说辞。

“婢妾昨儿突起高热,去药房管事处拿药却说昨儿进的药全送进了敛星斋,云兰也是担心婢妾,这才做了错事。婢妾听说后已经罚了她半月月例银子,也让她跪了两个时辰。”

“宋妹妹这热可好了?”盈梓决口不提云兰。

宋氏一顿,“多谢侧福晋关心,婢妾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请了大夫来瞧过,说是冰天冻地身子进了冷风,这才突然起了高热。身子里的寒气驱了出去,便无大碍。”

盈梓捋了捋鬓边,意味深长:“妹妹可得保重身子。若不然日后云兰再犯了错,妹妹拖着病不好训诫时,我便越俎代庖替妹妹训斥了。今儿天冷,这雪也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妹妹既然身子刚好,还是早些回敛云斋吧。”

话音刚落,盈梓便转身带着众人离去。

星灿和星洄只觉进府后从没今天这么痛快。

“主儿今日说的话可太让人痛快了!”星灿眉眼生辉,激动的眼眶湿润:“这一年您不争不抢,敛云斋的就认为您好欺负。李主儿仗着自己给主子爷生了一双儿女便不将您放在眼里,她区区一个格格都敢对您大呼小叫。那宋主儿也不是什么好的,虽本人从不出面,可云兰抢了好些东西呢。”

“主儿。”星洄不似星灿乐观,担忧道:“您今儿在寝殿给李主儿下马威,不怕福晋不高兴吗?”

一行人进了敛星斋,通了地龙的正堂和里屋都暖如春日,星灿替盈梓脱了大氅,将汤婆子拿了下去。

万嫫嫫是盈梓的乳母,平日替她看着敛星斋,不常陪她去寝殿请安。

听见外头的声音,万嫫嫫忙从耳房出来,看着盈梓今儿的面色便笑的挤没了眼睛,“主儿回来啦,大厨房已经送了早膳过来,奴婢这就让人呈上来。”

盈梓喝了口热茶,她这头的茶叶明显比寝殿的好,“福晋不会不高兴,她巴不得我出这个风头。”

星洄帮着几个小丫鬟一起摆膳,闻言愣了下。

盈梓撑着额角轻笑,微垂的眼睑轻挑,“昨晚我让星灿说了府中近况。李氏因着自身宠爱无法无天,这段时日去寝殿请安时也偶尔没了分寸。福晋是嫡福晋,为着不背上善妒的名声不会随意针对李氏。可我不同……李氏今儿先对我冷嘲热讽,身为侧福晋的我怼了回去也再正常不过。被人传出去,也只会说我嘴上不饶人。”

“主儿。”闻言,星洄更担心了,“那您的名声可怎么办?”

小小的四方桌子上摆好了早膳,盈梓坐在桌边,先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就着几碟子稻香居的酱菜。

酱黄瓜不如现代的入味,许是现代都用的纯小黄瓜,手指粗细。

这稻香村的酱黄瓜用的黄瓜略大,有些明摆着是大的切开。

酱萝卜片倒是入味的很,酱香十足,盈梓很是喜欢。

“名声也得看场合看时机。如今我这名声在外早没了,既如此我又何必计较?现在最大的事儿,就是在这后院好好活下去。”盈梓将萝卜片咬的脆生生的响,“这一年你们跟着我在这里受尽了委屈,我自不能让你们平白受了,以往的桩桩件件,我都是要讨回来的。”

息事宁人她不喜欢。

安于现状她更知无法长久。

她所处的位子注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

“今儿是十六,咱们敛星斋能分到一整只鸡,主儿可想好要怎么吃了?”万嫫嫫听得欣慰,柔声问道。

“去大厨房生的领回来,再带一些油盐酱醋。”盈梓喝了两碗粥放下勺子,“让明福在院子里找些干净的泥土,今晚咱们自己做叫花鸡!”

“叫花鸡?”星灿惊讶,“奴婢只听说过,那不是叫花子吃的鸡吗?”

“叫花鸡是江南名菜,先前的确是乞丐吃的,现在可不同了。”盈梓咂摸了下嘴巴,这一月吃的东西没什么味道,还不如她自己来呢,“嫫嫫,我看寝殿有小厨房,那旁的院子能有吗?”

万嫫嫫让小丫鬟们收了桌子,“可以有,但得主子爷发话。”

“哪怕是福晋都不行吗?”盈梓眯了眯眼,蹙眉。

“福晋可以帮着说些好话,可设小厨房一事还是得主子爷点头。”万嫫嫫笑道,“主儿且忍忍,等您有了孩子,到时再请主子爷给敛星斋弄个小厨房,主子爷哪有不同意的?”

太久了!

盈梓低头撇嘴,她的规划还没到这程度呢。

“姑娘出阁家中都会有陪嫁,有些会有庄子铺子,嫫嫫,我有吗?”盈梓撑着下巴,双眸亮晶晶的,充满了期盼。

万嫫嫫笑容微顿,“主儿入府时老爷和夫人的确陪嫁了一些,可家中也不算好过,故而陪嫁的东西少了些。给您陪嫁的铺子是个卖吃食的,奴婢那儿子没什么经商的天赋,勉强替您照看住了铺子。”

“……就一个?”盈梓惊愕,“我不是进府做侧福晋的吗?”

万嫫嫫哪里能说家中公子太多,姑娘这出嫁自然东西就少了。毕竟那些都得留着给各位公子娶亲用的。

盈梓恹恹垂眸,“嫫嫫这两天找个机会出门替我拿下铺子账簿,我先瞧瞧,看看能否让那铺子的生意好一些。”

午后,四爷从宫中回来,刚进后院就被李氏请了过去。

李氏如何哭诉的盈梓不知,只听说四爷待了半个时辰去了寝殿。

寝殿正堂,福晋和四爷相对而坐。

四爷抿了口茶,也尝出了其中的霉味,“这茶是今年的?”

“是。”福晋轻声道,“碧螺春还是爷赏的。”

闻言,四爷稍稍蹙眉,放下茶杯:“瓜尔佳氏和李氏起了冲突?所为何事?”

“李氏的性子爷是知晓的,她惯是嘴上不饶人的。”福晋说话慢悠悠的,“也怪妾身今儿起迟了,没听到外头动静,不然也不会让李氏受委屈了。”

“她是使女格格,你是福晋,瓜尔佳氏是侧福晋,尊卑有别,无需为着李氏来说你的错处。”四爷声音很沉很淡,“瓜尔佳氏身子大好了?”

福晋一笑,“妾身瞧她精神不错,今儿脸色红润也懂得打扮自己了。女儿家哪里有不喜欢好看的?瓜尔佳氏本就姿容卓越,她心思也巧,今儿穿的那身衣服当真是让妾身开了眼界。”

四爷额角轻跳。

福晋懂他意思,继续说:“瓜尔佳氏将咱们平日所穿的衣服收了腰身,一上身果然显得她身材愈发高挑纤弱。”

四爷眸色动了动。

福晋状似随口说道,“爷可要去瞧瞧?妹妹今儿那仙女般的模样若是无人欣赏,岂非可惜?”

四爷喝完了杯中茶,起身离开寝殿。

吉书收拾了茶杯,福晋盯着四爷用过的茶杯,微勾了唇角。

“李主儿与侧福晋一比,总归侧福晋更有威胁。主子爷没说要去敛星斋,主子何必主动提起?”

“你瞧见早上瓜尔佳氏那模样了?”桌上没了四爷用过的茶杯,福晋温和的笑着,“她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岂是我能挡住的?倒不如我做这个人情,日后瓜尔佳氏要是真能出头,也让她记住今儿承的这份情。腊八时额娘让人赏赐了两圈狐毛,我记得毛色很好,你拿一块送去敛星斋,另外再送些珍贵的药材过去。”

“主子远见,奴婢这就去。”吉书出门后去了库房,挑选了一块白色的狐毛往敛星斋去了。

敛星斋,风雪未停,院中搭了快棚子遮住,里头就地挖了个坑,火把放在里头将火烧的红彤彤的。

“把裹好荷叶的叫花鸡扔进坑里,别放这个,放旁边那个。”盈梓的脸也被印成了红色,面火都起来了,“我来我来。”

“主儿。”星灿忙阻止,“您说话就好,这泥土多脏啊,奴婢们来就行了。”

“这有什么的?”盈梓早换了碍事的衣服,穿了件束手束脚,有些像是骑马服,袖口和裤脚全用绳子裹紧,腰间也有腰带束着。

不仅如此,星灿不得不说有一双巧手,不管是什么发髻都手到擒来。

她今儿让星灿梳的是宋朝的发髻,发丝全都盘在头上。

盈梓蹲下身将旁边的泥土全丢进了坑里,星灿等人自然也不好让主儿一个人干,一群人紧接着蹲下。

一人一把就将叫花鸡的坑填平了。

“在上头烧火,不能太大,不然叫花鸡容易受热不均匀。”盈梓起身,撑着腰坐到一旁,看着明福等人在上头烧火。

叫花鸡离地面大约十公分,这个距离是最合适的,不会让叫花鸡快速熟而熟的不均匀,也更不会让叫花鸡熟的太慢。

“主儿,您先喝杯热热的米露。”万嫫嫫将米露放下,“大厨房那头让人送来的。”

“秦管事最近待咱们敛星斋还真是不错。”盈梓端起米露就喝,“刚出锅就送来了?”

“约莫是的。”下头的人对主儿有孝敬,万嫫嫫是最开心的那个,“秦管事在主子爷身边伺候多年,当时主子爷在阿哥所时就是他负责主子爷的膳食。爷出宫建府,就将他带了出来。”

“难怪。”盈梓勾了勾唇角。

今日她让人去大厨房领东西,秦宝石也没为难,还多备了一些调料让明福带回来。

是个人精。

叫花鸡在地下埋了许久,香味被埋得严严实实。

地面上的火已经熄灭,盈梓打了个哈欠,摸着饿了的肚子哭了脸,“这个时辰大厨房晚膳可做好了?”

“主儿可是饿了?”星灿扔下柴火,“奴婢去大厨房领膳。”

盈梓恹恹点头,视线钉在地上,“刨地刨地,快将叫花鸡翻出来。”

明福拿了铲子铲松了地,再将滚烫的叫花鸡泥球翻了出来,“主儿,外头的泥都烧凝固了,咱们要怎么开?”

“敲开呀!”盈梓蹲下身,“重重敲开。”

明福二话不说下了重力,外头那层泥被敲碎,露出了被荷叶裹着的叫花鸡。

还没撕开荷叶,那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明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主儿,这叫花鸡这么香的呀!奴才只听说是江南的菜色,从没想过鸡还能这么做呢。那日后是不是还能做叫花鸭,叫花鹅,叫花鱼的?”

额头被盈梓敲了一下,明福不觉得疼,乐呵呵的摸着脑门。

盈梓哭笑不得,“你倒是想的多,鬼点子也多。不过每种食材还是有不同的做法。像鸭子,我更喜欢吃烤鸭!外头街上应该有烤鸭卖吧?不过那烤鸭咱们自己也能做。”

星洄拿了大大的盘子过来,将荷叶叫花鸡放在盘子里。

而后才将棉线剪开,拨开荷叶,露出里头烤的金黄,皮儿都皱起来的叫花鸡。

四爷就是此时进的敛星斋。

还未进院门就瞧见里头搭了个遮风挡雨的棚子,下人们在其中穿梭。

“这味道可真香啊。”张起麟皱了皱鼻子,“爷今儿来对了,侧福晋定是在做什么好吃的。”

四爷被好奇心驱使,大步走了进去。

“奴才给主子爷请安。”明福被盈梓支使去搬桌子,一出去迎面撞上了四爷。

盈梓听得声音立刻回头,“爷来啦,可用过晚膳了?”

四爷的目光落在金灿灿的叫花鸡上,沉吟片刻后道,“这是……叫花鸡?”

“爷认识这个?”这下轮到盈梓惊讶了,“妾身今儿分了一整只鸡,大厨房的手艺妾身也算尝了个七七八八,就想着自己试试。”

“爷随皇阿玛下江南时见过。”四爷将外头的黑色大氅脱下,张起麟立刻接过,“爷今儿也尝尝你的手艺。”

说完,四爷才惊觉盈梓今儿穿的又不一样。

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四爷想起了福晋说的那话,“你早上穿的不是这个。”

盈梓垂眸,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她拿了把干净的小刀将叫花鸡一点一点切开,鸡腿和鸡翅膀便上手直接撕了。

张起麟在一旁看的提心吊胆!

这也太不干净了……怎能上手呢?

侧福晋这两日完全变了个人,这些事合该他们下人来做,侧福晋不仅穿的不合规矩,连行事作风都不对劲了。

他小心翼翼的去看四爷的脸色,却发觉主子爷的神色中并无生气,更像是在欣赏侧福晋。

张起麟:“……”活见鬼了,主子爷明明是个最重规矩的人。

“爷,这叫花鸡就不能切的太小块,尤其是这鸡腿和鸡翅膀,用手拿着吃才比较香。”盈梓费力夹了个大鸡腿放在四爷面前。

去大厨房领膳的星灿带着一拨人回来,后头的人都端着盘子。

四爷在敛星斋用膳,大厨房就将他的那部分送了过来。

用完晚膳,四爷进了正堂,而后又进了里间,在看到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时停下脚步。

盈梓漱口洗了手进来,院子里明福带着人在拆棚子填地。

因着四爷在这里,众人动手时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爷,您喝口茶润润嗓子,也消消食。”盈梓端着茶杯递到四爷面前。

四爷双手负于身后,下巴微抬,“今儿去寝殿请安穿的哪件衣服?”

“白色,裙摆缀了兰花的。”盈梓指着中间:“待会儿让星灿拿下去洗了。”

四爷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茶,茶香四溢,他没忍住几口喝完了,“你这茶不错。”

“是先前您赏给各院的。”盈梓笑道,随手替四爷续了一杯。

耳房,星洄正在烧水,见万嫫嫫搓着手进来忙起身让了位子,“嫫嫫,您可回来啦。”

“今儿主子爷怕是要在这里过夜,我让明福烧了热水。”

星洄掩唇止不住的笑,低声道:“咱们主儿可算是苦尽甘来。这礼合该入府那日就有的,可偏偏被李主儿怀着身孕肚子疼给请走了。”

因着这事,盈梓的确成了府上的笑话。

若不是四爷和福晋补了好些赏赐,坐实了她侧福晋的位子,只怕这一年更难过。

“你也少说些以前的事。”万嫫嫫将手伸到炭盆上头烤火,“主儿的福气来了,咱们做下人的莫要再提以前,免得福气又没了。我瞧着主子爷很爱喝咱们这的茶,你好好看着火。”

“嫫嫫放心吧,烧水泡茶的功底是我拿手的。”说起此事,星洄声音愈发的低,和万嫫嫫咬着耳朵,“福晋也不缺银子的,月例是府上最多,乌拉那拉氏府上也不曾少了福晋的,可为何福晋还要拿陈茶出来待人?”

“陈茶?”万嫫嫫蹙眉,一巴掌拍在星洄背上,“福晋怎会用陈茶,你这小妮子话不过脑子满嘴乱说,以后这些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可得罚你了。”

星洄自然知道万嫫嫫没生气,“嫫嫫可别恼我,这是主儿问我的。我原想着福晋也不至于用陈茶,可主儿说那茶叶有霉味,我才这么说的。”

万嫫嫫心下了然,又叮嘱了星洄几句,就怕这丫头一不留神说漏了嘴。

天色墨黑,腊月的雪又大了一些。

屋檐、院子里都白茫茫的,明福带着人连夜扫雪,中间扫除一条路。

正堂的灯早已熄灭,只在里间留了一盏暗沉沉的烛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里间的烛火晃了晃,星灿进去后没多久出来和张起麟低声耳语。

张起麟乐呵呵的,笑容都挂上了耳朵,“姑娘放心,这些咱们都是做惯了的。”

明福带着人抬了热水进去。

四爷先去屏风后洗漱。

盈梓躺在床上,看着精美的床顶,抓紧了被角,狠狠咬着后槽牙!

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

原身根本没和四爷圆房!

……毫无防备,玩过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个大肥章QAQ,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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