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网挂在土地公的脑袋上,几只老鼠成群结队的从大堂里跑过去,间或停下来看了看里面,然后又匆匆回到洞中。
春风顺着残破的窗框吹进来,在庙里盘旋。
可惜这生的气息并不能将腐朽的味道打击散,这间破庙经历了很久的岁月,实在是太陈旧了,阴沉是它的代名词,除了乞丐,没有人会到这里来拜神,尤其在城隍庙香火越来越鼎盛,而且又逐渐传出灵验万分消息的情况下。
一只脚踩着清晨的最后一抹朝霞踏进了灰尘中。
白娘先是仔细地探查一番,而后又放了几个法术盖住行踪,这才摘下头巾,朝土地泥塑走去。
大约当时的人们建这座庙时,手中的余钱并不很多,也就没有考虑过它以后的处境,泥塑材质不好的后果便是这位土地公早早就丢掉了慈眉善目的外表,脑袋和面目剥落的只余下一个眼睛。这只孤零零地眼球向下凝视着,像是要从白娘身上看见什么罪恶,看透她痛苦的来源和本质。
白娘不害怕区区的泥塑,但是她害怕自己的心,所以她立刻低下了头,把注意力放到庙中案台的后面。
她蹲下去以后,在案台那里头有个小布包,用的是普通的蓝布,现在褪色了,浅浅的发白,应该也是埋了很久。
“看吧,快看,她要打开了,老大,那里头一定就是你要找的东西。肯定是她偷走了萧统的紫玉杯和琉璃碗,这个妖精真是太坏了。”
祉敕扒在朱标身上,不停的拿短手去指白娘,它觉得自己在参加了不起的秘密任务,至于哪里了不起,那就说不出来了,而说不出来并不影响它很激动。
“小声点。”朱标蹲在庙顶上,掀开一片瓦朝下仔细看着白娘的一举一动,“不一定是她做的。”
“怕什么,老大你不是施了隔音咒嘛。”
朱标皱眉看了祉敕一眼,将它从胳膊上揪下来,翻扣在了屋顶上。
下方的白娘这时终于打开了包袱,布一揭开,空中平白划出一道璀璨流光,蒙尘的宝物迫不及待展示起光辉,五彩光芒眨眼间充斥屋内,墙角的几只老鼠吱吱尖叫起来,吓得躲进洞穴深处。
那双白皙的手上捧着的赫然是一副杯碗。
杯子浑然天成,仿佛刚从石中采出时就是这副模样,神秘瑰丽,使人想想到金色天空下漫山遍野的紫花,虽然高贵,却不失温婉与大气,这样深深的色调竟也不会刺痛人的眼睛。
那碗是雾蒙蒙的蓝色,近看好似隔着一层纱,远看却又十分清晰,无论在多么黑暗的环境下,只要有一点光线,这蓝色就会散发出彩芒,珍奇的是,在彩芒中蓝色不会消亡,反而被称托得更加出众。
这两样东西由白娘捧着,并不像是白娘与它们相辅相成,比如什么美人捧花之流,花美人也美,而是它们合该由美人来拿着,美人只是普通的置物架。
凭努力翻过身来的祉敕还没来得及谴责朱标,就看到了下方精美绝伦的紫玉琉璃,顿时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龙纹。
朝阳已经当空,明媚的春光洒在祉敕的碗身上,辉映反射,金光大作,亮成一团,非常没有含蓄的美感,突出强调的就是一个闪字,确实与下头的法器不是一个画风。
“老大,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艳俗”
朱标嘴角一抽“你想让一个太子觉得龙纹艳俗”
“那没事了。”祉敕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我们还等什么快下去抓住她吧,不用老大你出手,我立马把她罩住。”
说着它就要往下跳。
朱标把它抓住“不要着急,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知道杯碗不是她从别人手上得来的她若是干了坏事,或者准备用这两样东西干坏事还好,如若不然,我们并没有资格去逮捕她,先跟上去看看吧。”
“老大,你就是心太软了。”祉敕不满道,“你可是太子诶,除了老老大,全天下哪里还有你不能管的事我们可以先抓后问嘛。”
“没人叫你开口就把嘴闭上。”
白娘这边拿到了从前埋下的宝物,并没有急着回家,她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把杯碗踹进怀里后,它们不再亮了。
庙后面照常有口枯井,白娘挽起袖子打了一桶水上来,那桶布满青苔,滑滑腻腻,打上来的水也污浊一片,飘着许多小虫子和泥土。
祉敕道“她要干嘛,不会要喝了它们吧,老老大当年再落魄,一碗水也是有的呀。”
“那是障眼法。”朱标看得很清楚,在他的视角里,那口井分明还是活井,里面的水清澈干净,木桶更是崭新的,看款式木匠手艺还很不错。
白娘把紫玉杯取了出来,在桶中一舀,然后又将其收回怀中,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因着担心家中薛郎的原因,顾不上木桶,呼的一下消失不见。
这点手法照样瞒不住朱标,他很快追上去。
“娘子”
薛瑞一觉起来,找不到自己的妻子,迷茫的在身侧摸了摸。他心中既有对睡得如此之沉的不解,也有对白娘不见的恐慌和担忧,越想越着急后,忍不住想从床上翻身下来。
“薛郎,我在”
白娘匆匆闯进屋内,衣裙在空中飞舞出急促的弧度,她风一样飘进里间,回应爱人的呼唤,安抚道“我准备早饭去了,薛郎,你饿不饿”
“我不饿。”薛瑞道,“我担心你,那天的事情,我怎么样想也不对劲,镇妖司是不是要有大动作了我们不若去城外躲一躲吧。”
“你这样的身体,我哪里舍得你操劳”白娘抱住薛瑞,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我打听过了,那是皇帝新建的紫禁城在施工呢,无论如何与我们也没有关系,他们不会找来的。”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拖累了你呢”薛瑞道,“如果没有我,你还会快活地生活在山里,每日吃些果子,喝点露水,也很快活,如今住在这繁华的城里,反而是束缚了你的心。”
“我的心早就牵挂在你身上了。”
薛瑞于是不说话了,看不见的眼睛里露出很温柔的爱意。
“来,薛郎,先喝点水吧。”白娘从怀里掏出紫玉杯,一点点喂给薛瑞,喝完了一杯水,他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喝完了水,他才觉出不对,神色大变“你手里拿的是不是紫玉杯”
白娘镇静道“怎么可能我答应过你不会把它们挖出来的。”
“真的么”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只不过是前段时间叫卖到门前的小贩新卖给我的杯子,与紫玉杯的样式有些相似罢了。”白娘面不改色,看样子该回什么话已经在她心里预先排练了很多遍,“这么多年过去,现如今连琉璃也不是很珍贵了,杯子的款式又怎么会不变呢”
薛瑞的神色剧烈变动着,片刻后平静下来,他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相信了自己的妻子。
“我只是听说有许多人都在秦淮河里看到了硕大的铁绿色乌龟。”薛瑞断断续续说着话,“那一定是乌品。它得到了新朝的认可,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出现。”
白娘沉默地听着。
“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和镇妖司说出实情,甚至已经说了现在就有人在盯着我们”
“薛郎,你想得太多了,我答应你,能不出去,我便不出去了,我呆在家里和你安心养病。”白娘知道生了病后会患得患失,敏感许多,她决心要包容丈夫。
薛瑞点点头,顺着白娘的手劲躺倒下去。
白娘坐在床沿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挥袖子,撒下一片晶莹的粉末,薛瑞吸进鼻子里去以后,呼吸逐渐平稳,即使请来一支红白喜事专用的乐队,也叫不醒他了。
祉敕见状赶紧对朱标道“老大,这回能动手了吧。这证据确凿啊,他们俩害怕乌品,肯定因为小偷害怕看见苦主。现在又窝里斗,女的把男的弄晕了,我们还省事儿呢。”
“再看看。”朱标道。
“她去厨房了”
白娘离开卧室,走到院子里,果然进了厨房。厨房的面积不大,夹在院墙中间,里面放着几个大柜子,用来装锅碗瓢盆等物,墙角还有米缸和榨菜坛子,物品堆积着,能见度很低,白娘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到底还是害怕薛瑞发现她撒了谎。
“薛郎,你要原谅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琉璃碗拿出来放在地上,张口咬破了手指尖,逼着精血一滴滴淌在碗中,直到快要溢出来才停住。大量血色的雾气从里面蒸腾出来,缓缓消散在空气里,碗中剩下的血液好像透明的水干净。
朱标称赞道“不愧是琉璃,竟然有这样的功用。”
做完了这些,白娘本来健康自然的皮肤变成了土灰色,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装满鲜血的琉璃碗拿起来,竟然是连这么一点重量都承受不了了。
从来没和母碗谈过恋爱的祉敕终于咂摸出一点剧情来,它说道“这妖精能为了丈夫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很少见,人妖有别,在一起会伤了天和,那什么薛郎应该是阳气被这个白娘给慢慢夺走了吧,虽然他们两个都不想伤害对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分又不舍得分开,在一起又会难受。”祉敕道,“大道无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