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善后归家

“这是他儿子?”朱元璋问道。

徐达也好奇,扯着脖子从老朱身后看了一眼。

两个士兵正压着一个人,把他压的跪在地上。这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长得不高不壮,满脸的黑烟,上头两行泪痕极为明显。这么被控制着,他倒也不反抗,好像已经心如死灰。

常遇春见这里人多,于是挤过来,瞪大眼睛道:“看什么呢,让我也看看。”

徐达笑着解释道:“这是大汉的太子,陈友谅的儿子,叫陈善,被我们给俘虏了。”

“太子?”常遇春又看了陈善几眼,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突然后脑勺被猛地一拍,往前一栽,差点趴下,扭头就要发火,“谁动我!”

“多大的人了,这样没个正形,去忙你的事,不要给咱在这里添乱。”

愤怒的火焰立刻被扑灭,常遇春老实拱手说了一句属下遵命,随后屁颠颠溜了。

踱了几步,朱元璋站在陈友谅的尸体面前,他来的时候,陈善还抱着陈友谅在哭,是他的亲兵强行将两人分开的。

“天德啊,咱心心念念的大敌,就这么败给咱了。”他缓缓蹲下,仔细端详陈友谅的表情——眼睛闭上了,嘴角向下扯,没有泪,似乎憋着一腔怒火,死了也抹消不掉,除此以外看不出别的。

“大哥,这是好事。”徐达道,“乍一想虽草率了些,可是打仗嘛,谁还能死得轰轰烈烈。哪怕陈友谅是病死的,那也很正常。”

“好事……确实是好事。”很快他就站起来,俯视着陈友谅,神情捉摸不透,开口道,“你给他安排块好墓地,置办个好棺材埋了吧。先埋在此处,等咱把武昌打下来,再迁墓过去。”

“是。”

“张定边和陈理追到了吗?”

徐达摇摇头:“他们跑得太早太快,后方战场又那么乱,估计是追不上了。”

“那就不追了。”朱元璋摆摆手,“他们两个逃回去,虽然有些麻烦,但未必不是好事儿,内部乱了可比外部乱了可怕。”

“那可真是一员悍将。”徐达感慨一声,随后又道,“我虽然没见他袭击大哥的场面,不过想想也定然是勇猛异常的。”

“不错。可咱们也有常遇春,军中不是都说他领兵十万就可征战天下么。”朱元璋有了笑意,“咱看他以后的功劳呐,也不会差。”

“说到常遇春。他娶的那个老婆有个弟弟,很是骁勇善战,他在我这里提过很多次了,我也去看过,是个好苗子。”

“哦?叫啥?”

“蓝玉。”徐达道,“名字文邹邹的,实际上是个大老粗。”

“年轻吗?”

“年轻。”

“和咱的标儿比起来呢?”

“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比标儿大一些的。”徐达道,“毕竟他已经开始跟着打仗,年龄小也有个限度。”

“行,你替咱多注意着些。”朱元璋拍拍徐达的肩膀,拍完以后没把手放下来,就那么搭着,继续道,“把他给标儿留着,过段时间让他们见见面。”

“我明白了。”

徐达很好,汤和也很好,常遇春、邓愈、赵德胜等等都是好将军,但毕竟是跟着朱元璋起来的,已经不年轻了,而且该有的功劳都有了,该当的官都当了。

朱标身边该有新的武将,而且需是年轻的精锐,这样才好培植他自己的势力,同时也为整个朱家团队培育新兴人才。

老朱同志思虑重、看得远,已经着手替儿子准备起来。

万顷鄱阳湖,风光美丽如玉。除了远处还有火光与零星的喊杀喊打声,近处的战争已经结束,阳光照下来,水面依旧波光粼粼,人类造成的的破坏,相比自然的自愈力不值一提。

即使低头看去,水中还飘着尸体与木板等类残骸,也不妨碍一些小鱼小虾在浅处游来游去。

朱元璋与徐达一前一后站在甲板上,两人感受着迎面夏风,不约而同的,都松了口开战以来就提着的气。以少胜多,还是这么大的决战,赢了也难免疲惫。

“大哥,那个邪修抓到没有?标儿什么时候回来?”

“周先生去追了。”朱元璋道,“不过咱看呐,和那个陈理、张定边一样,估计没结果。打起来容易,抓住可是难。狡兔尚有三窟。”

“至于标儿……”他琢磨道,“看东风来的架势,标儿那边肯定没有问题,就是咱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花多久才能回来,到这里还是到应天,全没消息。”

“要是直接到应天,那大哥你……”

老朱同志想到家中贤妻,浑身一激灵,连声道:“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咱妹子知道轻重,咱打了这么难的仗,风尘满面地回去,她还能怪咱不成?”

“那得看标儿了。”徐达道,“要我说,大哥,你赶紧给他准备身好衣服换上,看着没吃苦,嫂子肯定就高兴了。”

“有理……咱去叫张子明准备。”

两人有的没的扯了一些,准备下船,临走时朱元璋指着陈善道:“把他带下去关起来,要是死了,咱问你们的罪。”

谁知一直死人一样的,半点声也不吭的陈善突然说话了:“张将军带着我的弟弟回武昌,整顿兵马,会东山再起。”

“哦?”朱元璋停下脚步,徐达也在他身后立住。

“我资质平庸难当大任,可是我的弟弟陈理,他从幼时就与军中将领关系亲密,为人爽朗大方,活泼机智,张将军带他回去,辅佐他登基,日后……”

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问了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爹是一下子死的?”

陈善愣住,回答道:“不,父皇中箭后尚有气息。”

“他和你交代什么了没有?”

“父皇说他……说他不甘心。他要我赶快走,还对高大人讲,要他别忘了自己的目标,做事要从一而终。”

“高大人,高百龄?”

这不是秘密,所以陈善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走,没逃掉?”

陈善沉默许久,期间几次想说话,都咽了回去,嘴唇动着,吐不出半个字。

朱元璋很有耐心,就这么等着。

“……我不愿意走。”陈善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嗓子眼里卡了石头,艰涩沙哑,“父皇从未对我如此温和,他死时握着我的手,我就再也迈不出去一步。更何况,我若是回去了,占着太子的名分,陈理他就……”

“他死的时候没提到你那什么弟弟,你还不明白意思?”

“……意思?”

“陈友谅是个英雄,咱和他斗了这么久,咱知道。他是傻了,对你不满意,还让你当太子?”

“因为我是长子,所以父皇才——”陈善说不下去了,他转而问道,“朱元帅的意思是,我让张将军带着我弟弟逃走,是个错误?”

“错误不错误,咱还不清楚,要打过了才知道。但你误会了你爹,以为你爹更喜欢你弟弟,这是个明显的错。”

说完这句话,朱元璋就大步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徐达看着陈善,摇了摇头,吩咐士卒们妥帖善后,接着也走了。

船上一下子空旷许多,陈善被人拉着拖走,只余下陈友谅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原地,等待着敌人将他收敛。

徐达说得对,谁又能死得轰轰烈烈呢?

在那一瞬间,不管是什么死法,都只是呼吸一停,脑袋一歪,再也醒不过来罢了。

———

帅府的门口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红红火火,白色的烟雾中,不少人忙来忙去,这几挂炮仗,既是为了驱除邪气,也是庆贺胜利。

整个应天府都知道元帅打了胜仗,今天要归家,格外的喜庆,在这样的日子里,往日拉着脸巡逻的捕快也愉快起来,偶尔遇上什么人争吵打架,简单教训几句就将事情盖过去。

城门大开,为的是迎接大军归来,百姓们扶老携幼,提壶带浆,等在长街两侧,店铺前的青石台阶,桥旁的墩子,就连树上也有人,熙熙攘攘挤在一起,争着要看这场热闹。

秦淮河水声潺潺,申海、乌品、宁万三兄弟从水中冒出,目不转睛地抬头看天,感受这一刻空中升起的庞大人气,默默吸纳河中水泽清气,眯着眼睛惬意地在闹市里修行。

自从那件事过后,就在原地呆了十天半个月的黄修竹和竹知节,突然一齐低头看着脚下,而后相视良久,发觉地脉的龙气又强了几分,与应天府的联系也是越来越深,两方气运勾连,生生不息,相互轮转,竟是已浑然天成。

“看来是今日回来。”

“嗯——”竹知节应了一声,“去不去?”

“去,为何不去?”黄修竹道,“让公子多个印象也好哇,这就走!快走!”

朱标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骑在马上,跟在朱元璋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大军进城,多余的军队都在城外,进来的这一部分多是将领与精锐,护卫在老朱同志身边,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极为严肃端庄。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喜悦,所以即使杀伐之气颇重,也依然能够完美地融入环境之中。

一路上,他看到镇妖处毕恭毕敬的诸位道长,看到泡在城中小河里的鲤鱼、乌龟和泥鳅,看到竹子与黄鼠狼,看到欢呼的人群……

最后到了帅府,他看见马秀英,看见朱樉、朱棡、朱棣、朱橚和朱静镜这几个小萝卜头,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一见朱字旗帜,就躁动起来。

朱元璋突然扭回头,朝朱标挤了挤眼睛,朱标策马上前,他道:“标儿,你用你那眼睛替咱看看,你娘生气没有?”

朱标道:“没有啊,挺好的,怎么了,爹,你做什么错事了?”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咱能犯错?扯淡!咱还不是怕你的事被你娘知道了,她一担心,骂的可不是你!”

话刚说完,听闻一阵犬吠,六出白离弦箭一般飞奔而来,踩着马鞍,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快要掉下来似的,亲热地跳进朱标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