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太平楼

朱标也笑了,笑的像个普通孩子。

他向郑宁和走近了几步,说道:“我等您先进去,这样才有礼貌。”

郑宁和一愣,但也没把他这个小孩子当回事,踏上了酒楼的台阶,推开了雕着精美花纹的木门。

门一开,由内堂吹来的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肉的香气和酒的香气,隐隐还有点花香,估计是什么香水一类的东西。

纪老板,是郑宁和说的那个大善人,也就是牛头马面说的那个老纪头,正坐在柜台后头拨弄算盘,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

太平楼的老板叫纪有福,他有一张又圆又胖的大黄脸,眼睛很小,好像陷在眼眶里似的,如同一条缝隙,时不时发出一些精明的光,似乎是在打量一切可以打量的东西。

等他站起来以后,可以发现他的身体也很圆,近乎一个规矩的正圆。

这么看来,他的整个人就好像冬天里小孩子们图省事堆的雪人,上面一个球,

“郑宁和,你来了。”纪有福迈着短腿快走过来,看着朱标等人,神色好奇,笑呵呵道,“啊,这几位是?还不赶紧给我介绍介绍?”

郑宁和道:“这是邹先生一家,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这位是护卫,叫赵轻涯,那位是老管家,姓木。”

“哦!新客人!那快请进吧!”

因为现在是白天,妖鬼们都在睡觉,所以大堂里空荡荡的,一个鬼影都没有。

纪有福把他们领到一张位于角落里的大桌子边上。

很快有个店伙计取来了许多的蜡烛点在附近。

酒楼里本来就不怎么黑,现在更是亮堂,几乎是每个边边角角都能被照得很清楚。

朱标看着他,只觉着此鬼阴气稀薄,像是在烈阳天烤了太阳,说他下一秒就会消散也并不为过。

他的胳膊和腿消瘦到像几根木棍,几乎要比肩木小一幻化出来的手脚,基本上就是一层薄皮包着骨头,走起路来也虚浮无比,脸色更是让朱标意识到世上竟然还有比惨白苍白更胜一筹的病白色。

郑宁和道:“这是酒楼的伙计,姓齐,因着是个饿死鬼,所以才这副模样,他的身材就和赵兄脖子上的红血线一样,是消不掉的特征。”

“这样的样貌本来是不能在这里做工的,他也是个可怜人,没有亲人为其烧纸,所以纪老板就把他收留下来了。”

伙计从喉咙里发出几道嗬嗬的模糊声音,凹陷进去的脸颊上,嘴角急促地抽动了几下,似乎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慢慢地走了。

莫名的,朱标心里一凉,仿佛在冬天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但同行的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伙计的表情。

“诸位好,我呢,叫纪有福,不用担心,你们在拿到纸钱之前,住在这里绝没有问题。”纪有福笑道,“出门在外都要帮衬帮衬,大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用计较那么多!”

说完这些,他抿嘴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虽然这话不好说出口,但该问还是要问的,几位,都是怎么死的?”

终于来了。

邹普胜目光一闪,不打算说话,想要将话语权让给朱标。

朱标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配合默契,大声抢着道:“叔叔!我们是被强盗给拦住的,他们都拿着刀,非要强我们的钱,那些都是坏人!他们甚至还想把我娘抢走!”

这一番话尽显孩童的天真与不谙世事,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是也什么都说了,还叫人不好细问下去。

朱标知道郑宁和肯定不是个好鬼,但是纪有福还待考量,目前他看起来最起码是热心的。

纪有福果然安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毕竟嘛,现在世道乱,即使没有歹人,打仗打过来,也是要死的嘛,再寻常不过了。”

他问了这些,就没再继续有别的疑问,热情的给他们领了路,送他们上了二楼,给出两个房间来,就下楼去忙,连带着郑宁和也不知去向。

纪有福给他们的安排是朱标、橘非和邹普胜一个房间,木十三和赵轻涯一个房间。

两个房间紧紧挨着,只隔一堵薄薄的墙,这边咳嗽一声,那边就能听见。也不知道是太平酒楼的房间质量本来就差,还是纪有福为了让他们住的安心,特地的安排。

屋子里有很多简单的家具,床,桌子,椅子,柜子和架起来的脸盆,一样不少,而且很素净,很体面。

朱标走过去摸了摸床垫和被子,它们都很软和,即使放在阳世里,也是上好的东西。

除了这些,最不可少就是蜡烛,蜡烛和蜡烛,多到数不清的蜡烛立在墙角、桌中和柜顶上放着白白的光芒,刺的人眼睛很不舒服,可是也没什么办法。

“现在怎么办?”邹普胜问道。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动吧。”

朱标心态稳如老六出白,脱了靴子躺在床榻上,抱住变回原型的橘非,闭上了眼睛:“邹先生也睡会儿吧,从鄱阳湖出来后日夜兼程,休息休息才能精神饱满地面对挑战。”

“就是就是。”橘非把自己滩成一个柔软的猫饼,舒展开来,头埋在朱标肚子上,尾巴也勾住了他的手腕儿,试图用老板来取暖,“先睡会儿再说,很多问题嘛,答案都是在睡觉以后才有的!”

“这我怎么能睡得着。”邹普胜转头看着窗外呼呼席卷的阴风和漆黑的天空,还有那燃烧着火焰的鬼楼,忧从中来,愁得眉毛拧着一股,“公子,我……”

他一扭头,发现朱标和橘非竟然已经睡着了,张开到一半的嘴只好闭上,揉了揉太阳穴,也上了另一张床躺下来。

在武昌时要操心,在鄱阳湖时要操心,好不容易逃走了,现在却还要替人操心。

邹普胜满脑子郁郁的思想,它们好像鸟一样飞来飞去,不时拍打翅膀发出噪音,打扰得他不得安生。

但是慢慢的,慢慢的,在清浅的呼吸中,他也闭上了眼。

嘟嘟。

嘟嘟嘟。

赵轻涯敲着门:“老爷,夫人,公子,你们醒了吗?”

朱标瞬间睁开眼,好像从来没睡过一样,掀开橘非,下地过去给他开了门。

“公子。”赵轻涯低声道,“楼下已经开始有客人了,我们要不要下去走走?”

“客人?什么样的客人。”

不用他回答,朱标就直接自己看了过去,透过层层的木板与楼梯,见到了一楼的桌椅,只见那些位置上果然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他们有的有三个眼睛,有的没有眼睛,有的秃顶,有的头发长得能放下塔去接个王子,有的没有手,有的却多出了几只手,奇形怪状,什么造型的都有。

但他们也有一致的行为——他们都在拍着桌子催纪有福上酒。

“还挺热闹。”

赵轻涯道:“是呀!所以我们要不要下去?”

这时候木十三也从隔壁的房间出来,走到了他们的门前,皱眉道:“楼下的阴气已经很重了,从来是徬晚一到,妖魔鬼怪就要闹事。”

“你们先进来,进来我们再说话。”

把一人一妖拉进来,朱标放下了门闩,邹普胜被声音一吵也醒了,有些懊恼自己的懈怠,同时也惊讶自己竟然睡着了。

“我先说几点自己的发现和疑问,不足的地方大家补充。”

“公子尽管讲。”

“第一。”朱标竖起一根手指,“郑宁和肯定有问题。他的言行举止很有目的性和引导性,他就是想让我们来这栋太平酒楼。”

“他和我们讲纸钱的重要性,讲纪有福的善良,还讲新鬼都得到他的照应,根本就是给了个单一的结果要人选。”

“我们如果真的是懵懵懂懂的新鬼,乍一看自己到的地方是酆都,又听到什么钟馗无常之类的话,肯定会和他走的。”

邹普胜点点头,认同朱标的看法:“十有**,我指的是十个鬼里会有**个鬼必然上当。”

“能住在靠近城门那里的鬼,应该是要有武力的,郑宁和像是个儒生,似乎没什么本事,疑点很大。而且我们一进到城里来,他就正好出门,太过巧合。”

橘非还保持一个被掀开的姿势躺在被子上,它露出肚皮,两只前爪搭在肚子上,满口附和道:“我觉得老板说得对!”

“第二。”朱标继续道,“照赵轻涯原来收集到的消息来看,高百龄不只带着恶鬼进来,还四处收拢普通人的魂魄,强行让他们化鬼,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得搞清楚。”

“第三,我们最好能摸清整个酆都的情况。”

“第四,即使郑宁和在骗我们,纸钱定然也是很重要的,它怎么用,被谁用,用了有什么结果,也要弄明白。”

“以上就是我这边的观点,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邹普胜出声了:“你觉得,那个姓纪的老板,他有没有问题?”

“他是好人吧?”赵轻涯有点不高兴,哪怕邹普胜是他的恩人点名要求救的老朋友,他也觉得有些不舒服,“邹先生,你不会是以貌取人吧。纪老板对我们很热心,而且他确实说了我们能住在这里。”

“既然郑宁和是骗子,纪有福为什么不能是?”邹普胜摆出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循循善诱,“赵兄,你可不能把人,不,把鬼想的太简单了。”

木十三同意邹普胜的话:“轻涯,这鬼里面啊,有的是坏事做尽的恶鬼,他们表面上和人无异,实则都各有各的因果报应,甚至因为死过一次,大多行事肆意鬼诈,你可不能靠直觉办事。”

“这……”

橘非起了莽撞心思:“老板,这你也能忍?不如我们直接下去绑了纪有福和郑宁和,逼问他们真相,什么酆都,什么纸钱,问一问就全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逼?”

“把纪有福柜台里的宝贝全拿走!他一见自己丢了东西,肯定求饶,我们再抓住郑宁和,当着纪有福的面,抽他鞭子!”

都不用听完,光听第一句话的拿走宝贝,朱标就知道这办法准是为了满足它自己的私心,实际上半点用都不会有。

“驳回。”

“老板~”橘非化为人形,斜斜地坐在床边,尾巴在空中像指头那样勾了勾,发出一道甜腻的声音。

朱标打了个寒颤:“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他骗我们,这损害的可是老板你的威严和面子。”橘非一掌拍在床上,霍然起身,怒道,“其实不是我生气,我主要是替你生气,不行,说什么我也要绑了他们!哪怕老板你扣我两枚铜钱,我也要去!”

它盘算着如果朱标说扣四个五个,总之但凡比三个多,它就立马认怂,不再说半个字。

结果朱标用了一个新的计策,同样管用:“我听说阉过的公猫脾气会更好。”

啪的一下,橘非立刻坐在了床上,端端正正,好像从来没站起来过。”

他们交谈的时候,楼下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嘈杂声愈加频繁上传,整栋酒楼都变得“热闹”起来。

邹普胜侧头一看,被阴云遮住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入了泰山后面。

天黑了。

以太平楼为中心,似乎有看不到的信号从这里辐射出去,一圈一圈,穿过按圆形错落的建筑群,荡过整个城池,送进了每一户屋子。

酆都活了。

无穷无尽的阴气升腾着,缠绕着,盘旋着,直冲天际,肆意在明月与群星上抹上漆黑的雾气,却又引下月华来,将它通成一条皎洁璀璨的光柱,照耀在城中心的鬼楼之上。

鬼楼上的红色火焰越发的猖獗,舔舐着每一层楼台的墙壁,向上,向右,向右,又加宽加长了数十丈。

紧接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好像是一个被钉住很多年的僵尸突然复活一般,无数的门被打开。

门里出来男鬼、女鬼、老鬼、小鬼等,他们摘下门口的白色灯笼,在道路上走动起来。

幽幽的光很快四散开来,顺着四通八达的道路遍布整个城池,涌动着,好像白色的血液。

虽然与阳世不同,但酆都确实以自己的方式活了过来,热闹了起来,动了起来。

“可怕……”

橘非一语道出这活动这生气背后给人的真实感受。

它的变化成人形到底只是幻术,美人外表下,这只胖猪的猫毛已经全都竖了起来。

邹普胜神色复杂:“想不到高百龄在背后干的是这样大的事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朱标只向外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起身站了起来:“他们已经开始活动,现在想做什么最不容易被发现,得趁现在去楼下探查。”

“好。”赵轻涯兴奋起来,“我最擅长这个,我和你去!”

“那就两个人去,动静小目标小,不容易被发现。其他人等着我们回来。”

———

“来,碰一个!”

酒水从坛子里倒出来,落在每个酒杯里,然后再被不同颜色、样子的手端起来,进到各种各样的嘴里头去。

奇形怪状到挑战生物常识的鬼和妖怪们坐在大堂里,流水一样的消耗美酒,麻痹神经,赌着钱抽着烟,又或者是大口撕咬着肉食。

朱标和赵轻涯没走楼梯,他们翻窗出去,贴着墙壁来到了太平楼外面。

赵轻涯给了朱标一身夜行衣,配套着一块黑布,两个人现在打扮得像要去偷东西。

“不能走正门,咱们从后厨那里摸进去吧。”

“行。”

绕了一圈,他们来到后门,赵轻涯拔剑劈开铁锁链,朱标替他抹去声音,他们就偷偷摸摸进了屋内。

后厨里一片寂静,没有厨子,也没有店小二,纪有福更是不在。

只有灶台里的火熊熊燃烧。

仗着符咒还有用,赵轻涯出声猜测道:“也许是前面生意太好了,所以这里被没人,啊不,是没鬼。”

厨房角落里放着两个一人多高的酒缸,挂着一墙的红辣椒、干豆角和玉米棒子,还架着几口硕大的铁锅和几个巨型铜盆。

另一头的地上,堆着几个大袋子,袋子没封口,似乎是鬼城里阴气中食物不易腐坏的原因,露出了白花花的大米。此外地上还有些红白萝卜、白菜、南瓜、冬瓜、腊肉等物。

看着看着,朱标都有些饿了。

赵轻涯也饿了。

但他们无论饿成什么样,都绝不会吃这类的食物。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他们现在可是在鬼城,防的是鬼不是人。就算整个城里都是好鬼,那一个郑宁和,也值得如临大敌地防一防。

“这里没什么疑点,我们走吧。”赵轻涯道,“去前头再看看,没有发现的话,就直接去大堂。”

“再等等。”朱标道,“先仔细看看这里再说。”

“还看?看什么?”

“那些柜子还没打开看过,这样,你去这边,我去那边,有什么动静就直接溜走,别互相等着。”

“好。”

朱标径直走向南面的那几个柜子,它们旁边就是酒缸与悬挂着的辣椒等物。

打开柜子后,里面只是些盆碗碟筷,没什么新鲜东西,他正准备再看下一个,就突然被那两个大酒缸吸引了注意。

他掀开放在酒缸上的挡板与杂物,向里看去。

“……”

一时间,朱标甚至发不出声来,只能盯着里面的东西无言呆住。

“你怎么了?”

赵轻涯动作快,正如他所说,一看就是常干这些查东西的事情,对此非常擅长,短短片刻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来看朱标这里。

“林示?林示?你这是看见什么了?”

朱标抬起头来,给赵轻涯让开一个位置,让他自己去瞧。

“这是!”

—————

嘀嗒。

水滴声密密连连地响。

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徘徊。

咚,咚,咕咚。

液体灌进容器的声音接着响起。

“放干净了没有。”郑宁和问道。

“还成吧,给他们留点。”纪有福笑呵呵地收起手中小刀,将其在胳膊上擦了擦,然后小心放入袖中,“下次还要用,眼光要长远。”

“说什么长远。”郑宁和嗤笑一声,对他的话很是不屑,“没了再去捉就是了,又不是很难。”

“总要小心点儿,被府君发现了可怎么办?”

“他和我们还不是一样,都是千年的老鬼了,扯什么大旗。”

郑宁和一甩袖子,撩起衣摆,继续踏上台阶去,手里还提着那盏白灯笼,晃晃悠悠地向上走。

这里是一个粗略看去,有数千级台阶的地下室,其深不见底,好像一个鬼斧神工的巨坑。

唯一的光源就在郑宁和手里。

他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快回到地面。而更深处的地方,不断有呻.吟声、抓挠声和哀嚎声传来,断断续续,忽而轻微至极,忽而要震破耳膜,放一个正常人在这里,一定会浑身发毛,恐慌畏缩,呆的久了,绝望自杀也是寻常。

但对于这两只鬼,什么声音都不足为惧,他们悠闲地聊着天,简直好像是在花园里散步。

纪有福摇摇头,回应着郑宁和先前的话:“你看你说的,世上什么人都能发财,就是你这样的,怎么也不行。”

“那几个人,你把他们安排到二楼去了?”

“嗯。”

“怎么送二楼?二楼容易跑。”郑宁和很不满。

“没事,我走之前已经看过了,他们在睡。”纪有福道,“除了那个护卫,其余的都不足为虑——话就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警惕他们?”

“他们是自己进来的!”

“啊!自己?”纪有福吓了一跳,差点踩空楼梯,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惊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自己进来的?自己怎么可能进来?”

“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没送他们。”

“可他们确实是鬼!”纪有福争辩道,“你看那个护卫,他还是个断头的鬼。这不能假装吧?”

“确实不能。”

“那不就是真的喽?他们虽然是枉死,但并无怨气,绝不可能自己化鬼的,一定是那一位。”

说到这里,纪老板朝着天上拱了拱手,然后才接着道:“又或者是我们的鬼吏才能干的。”

郑宁和道:“鬼吏总共就只有五个,不是牛头马面,不是黑白无常,还能是我?我自己干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哦——钟大人,钟大人!你确定你不是忘了?”

郑宁和,也就是伪装起来的钟馗,他因纪有福一再的追问生了气,内心怒火燃起,凶戾道:“你爱信不信,别再问我。”

“我信,我信!”纪有福三步并两步追上去,胖乎乎的身体在楼梯上弹着,与他站到一处。

“哼。”钟馗冷哼一声,“我故意言明他们可能是被钟馗送来的,他们却也毫无该有的正常反应,一看就是混入城中的孤魂野鬼。”

“那么我回去就把他们做成下酒菜。”

“不行!”钟馗猛然喝道,发觉自己声表现得太激动,又低声道,“起码现在不行。”

“为什么?”纪有福眯起本来就小的眼睛,“难道说……你怀疑他们是府君派来的探子?”

钟馗用事实和逻辑打破了纪有福心中高百龄设置的,无人可以找到酆都的自信,他的被蒙蔽的脑子重新开始转动,略加思考,就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圆滑。

“我就怕有这个可能!”

心事被说中,钟馗索性也就不再隐瞒:“我们的事儿恐怕暴露了!”

纪有福恍然大悟,是啊,既然酆都城不可能混入外敌,那么在这里的岂不就是内鬼么!

他们出城抓了那么多活人回来……

“怎么办?”他有点慌。

这一点的慌眨眼间和他的胆子拜堂成亲,生下了好多叫害怕的孩子,害怕们开始遍布他的全身。

一瞬间纪有福身上发麻,自从死了,他再也没有这种感受,今天竟意外重温,顾不上回味,他的腿也有些抖。

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

活着的时候,他就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别人赚了他一分钱,他硬是可以使人家倒欠他十两,别人和他合资入了股,他硬是能把产业变成自己一个人的。

死了之后,他在地府里,也要做生意。活人的钱能赚,死人的钱怎么就不行?

在他看来,死人倒比活人好。实在是没想到啊,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你瞧瞧,死鬼们可是不能喊累的。再累还能累死吗,已经死过一回了呀。纪有福可以只雇一个员工,就能看顾起整个酒楼。

只是他实在是不争气,才干了几天活,样貌竟然就已经像个饿死鬼,简直是丢人现眼。

就这样,这贱民竟然还想着去告状,可笑,他能去哪里申冤?

酆都,这里可是酆都!他认识钟馗!那是判官。

不说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也常来他这里吃酒啊,总要给些面子的吧!

这么一想,纪有福的心又放回肚子里。

他很快想出别的办法:“不如我们跑吧。”

“跑?”

“对。”

纪有福琢磨道,“反正我们在哪里都能活,不是非要呆在这酆都不可,去到外面倒也逍遥自在,时逢乱世,妖魔鬼怪多得很,正派人士又大多不肯下山,干什么都不容易被发现,不说做点大买卖大事业,过得滋润一定没问题。”

钟馗有点意动,但他还想到了别的麻烦事:“万一府君把咱们俩跑了的事情告诉那位大人怎么办?”

“哎呀,那位大人忙着帮陈友谅打仗呢,哪有闲工夫管这些?再说府君巴不得让他的自己鬼占了咱们位置,他好再壮大壮大势力。”

“是条后路。”

钟馗一捋袖子,觉得这个主意很有可行性。

前方传来微弱的光点,出口就要到了,酒肉的味道飘过来,飘进了漆黑幽暗的地窖。

钟馗深吸了一口香气,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笑容:“我也有了一个主意。”

“是什么?”

“成了以后,我们起码还能于酆都再藏两百年。”

“钟大人请讲。”纪有福拖长音调,颇为滑稽夸张的拱手弯腰,好像戏文里的丑角。

“哄他们吃几块人肉,让他们沾上孽果,再把——”

“再把——”纪有福接道。

“把府君的人——”钟馗大笑着点点指头。

“府君的人——”纪有福也笑,又大又圆的黄脸上五官挤作一团。

两鬼一边合上地窖的挡板,一边异口同声道:“变成我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所以这一章很肥

qaq累死了一章存稿都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