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鄱阳湖底龙宫

鄱阳湖底,龙宫。

一身长数十丈的巨型蛟龙盘着身体,卧在一张床榻之上沉睡,从头至尾几乎占满了整个偏殿。

它的头、胸腹、爪、尾都与神传说中的真龙完全相同,是头上没有龙角,少了很多威严。

随着它的呼吸,一吐一纳之间,成股的水流从其嘴鼻之中宣泄而出,在水中形成威势可怖的冲力。

四周用照明的施加了各『色』避水法术的烛台受到影响,绕着蛟龙旋转,光芒随之一闪一闪,反衬在蛟龙漆黑的鳞片上,画说不出的诡异奇。

从这间卧房出去,穿过回廊过,直入龙宫中,可以看到无数恢宏庞大的殿宇以蛟龙为中轴线左右前后对称,其中众多黑影来回穿梭,正是龟鱼虾蟹等小妖。

它们带动起的一串串水中泡沫在宫殿间四处流窜,往往在一头撞上玉石台阶后破灭。

琉璃瓦铺成的屋檐流光溢彩,每一处金黄『色』的檐角都装有着硕大的夜明珠,一颗颗亮着连成一片,映着无穷水『色』,整个龙宫明明实在水底,却像浮空中。

从外看去,这里简直是水中王朝,无上妖国,处处彰显着龙属的气度与尊贵。

但你若是仔细地观察往来其中的小妖,就发现它们大都神情惊恐,身体疲惫,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在为殿中沉睡的蛟龙服务。

自从黑蛟入主鄱阳湖后,强行收拢了四周江河中所有的水族,将它们困在这里为自己建造宫殿,为奴为婢,昼夜不息,才能在短短的时间中达成如恢宏的成就。

嗡——

听到破空声,所有水族情不自禁地停了一瞬,朝西看去,没看出什么结果来,又匆匆继续回归到自己的工作中,不敢懈怠。

有镇守在龙宫口的几虾兵蟹将彼看了看,提起手中钢叉,勉强打起精神来,对准了滚滚而来的那柱水流。

水柱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用了避水之法的巨大泡泡,里有七八个纸人,抬着一个纸轿,轿辇中端坐一个肤『色』惨白,一身白衣的男人,他的目光穿透了多余的建筑,直直地看向蛟龙沉睡的宫殿。

“停下,来者何人?”守卫喝。

高百龄自轿中下来,漂浮在龙的宽扩前,抬头看了看顶上足有三尺长的牌匾,沉声:“我来见你们主上,还请通报一声。”

另一个守卫上前:“黑……龙君正在睡觉,你回去吧。”

在被捉来这里之前,它可是个自由自在的小妖怪,那里懂看的本事,压根不愿意呵斥任何生灵——但现在不同了。

“它还在睡?”高百龄想到自己与黑蛟敲定的计划,忍不住在里怒骂一声,上还是冷静,说,“劳烦它这个,就说来人姓高。”

他递过去一个纸折的钱币。

蟹兵还要再说什么,东西就被虾兵接了过去,它使个眼『色』,推它进了去,随后连带着自己进去,通知高百龄再等一等。

“你真答应他?”

虾兵的身体在水中一拱一拱,带起许多泡沫坠在身后,闻言两根头须一摆,眼睛看着蟹兵,说:“怎么,你还敢拒绝?你看那人的样子,那里像有真修,一看就是个耍手段的!”

蟹兵的钳子里夹着那枚阴气浓重的纸片,低头看了看,犹豫:“光看这个,阴气确实不小,但是,但是我们答应了他,万一黑蛟被吵醒杀了我们怎么办?它脾气可是很差的!”

“小声点!”虾兵赶紧四处看去,转了几圈后游回来,“这里头还有那些狗腿子,你不怕它们告状?它让我们管他叫龙君,就叫它龙君了。”

蟹兵沉默不语,两妖游着路过了一个机杼札札声的屋子,不约而同地顿住了,随后猛地向前俯冲,似乎那里有什么不愿见到的东西,连余光不敢投进去丝毫。

一直等到离它远了,它们才放松下来。那房子里头关的都是鲛人,日日夜夜以泪洗,纺织不停,泪水化作的珍珠、织出来的鲛绡,悉数充作龙宫财产,收入库中。

它们两个去里头送过饭,那些昔日里美丽的鲛人,纤细柔软的手指都已红肿不堪,灵动的双眼都失去了光泽,因为她们原先实在太过动人,更衬如今凄惨悲凉,衬的万千水族无用。

过了一阵儿,蟹兵才缓过神来,继续:“我们不他送信死,吵醒了黑蛟死,左右都死,为什么一定要过去?我不愿意它做事!”

“你真是笨,这是个机!”虾兵,“我们歹过去,看看这人和它要干什么坏事,万一活下来了,就能多知一点内情,能多告诉大家伙一点,准备就越轻松一点,你怎么光想着自己的恶?该为所有水族考虑考虑!”

“我,我……”蟹兵激动地挥舞钳子,“我是一时没想到罢了,你觉我怕死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怕!”

“你不怕就。”

谈间,离黑蛟睡觉的大殿已经近了,两妖不敢再说,提神聚气进了宫,绕过几条廊,一直游到一“墙”处才停下。

这是一由鲛绡组成的墙,三四十条十五丈的白『色』鲛绡被系在殿顶的横梁之上,鲛绡不沾水火,在这湖底如同在岸上一般,轻柔飘『荡』,似薄雾,朦朦胧胧,隔绝了所有想要看进里去的视线。

黑蛟就在这后睡着。

虾兵和蟹兵互望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开口才。

突然间,虾兵冲向蟹兵,一把夺过它手中的纸钱,然后又冲进了鲛绡之中。

“你!”蟹兵肝胆俱裂,赶紧追了过去。它这是要自己送死来保全我啊!

这怎么能行?

我,我陪它一起,不,不行,我还要照顾大家……

蟹兵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几圈,像是回到童年,成为了退『潮』之后被留在岸上的未开智小螃蟹,找不到自己的洞,追不上逐渐消失的海水,不知该怎么办才。

就在这时,鲛绡一阵鼓动,虾兵竟然退了出来,一直退到蟹兵身边,紧紧贴住了它,似乎吓不轻。

“怎么了?怎么回事!”

虾兵定了定神,说:“我一进去,那枚纸钱就自己飘了起来,一下融进龙君身上去了!”

“啊?那怎么办?”蟹兵没空细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追问,“那龙,龙君醒了吗?”

“龙君……”

殿内突然传出一如雷鸣的声音,轰隆震耳,炸裂般在耳边响起:“让他进来,你们他带路!”

两妖赶紧领命,向着来时的方向游回去。

虾兵在路上一刻不停地想着办法,它们现在是没有办法进入殿里了,能找其它妖怪来试试。

“我去找椒西来,让它去偷听,你先稳住那个人类,等我回来。”

蟹兵听了点点头,在鲛人织殿处和虾兵分开,放慢了速度,专绕了路前往龙宫正口。

这一边虾兵游到了龙宫的城墙边上,找准一块地方,拿尾巴使劲在上头拍了几下,拍出一个巴掌大的洞口来。

这是它们在修墙时专留下来的小缺口,十分隐蔽,黑蛟在检查时没发现异常。

“椒西,椒西?”

洞外的沙土里很快爬出一个土黄『色』河蚌,蚌口张合着,小声:“老大,什么事?”

“有个人类的邪修要见那头恶蛟,你想个办法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万一是什么不的事情,咱们大家伙有个准备。”

“行。”河蚌立刻答应下来,从洞外挤进来,“我这就去。”

“,你小些,不要『露』了马脚。”

“老大放。”

事实上虾兵确实比较放,河蚌修炼不足百年,妖气低微,在这群妖汇集的龙宫之中不容易被发现,更像是个普通动物。

且它的神通没有别的,蚌壳一闭,钻进地里缩着,就把全身气机都隐藏了起来,除非有人看见它卧进沙里,紧跟着去挖,不然是找不到它的。

再加上河蚌本身『性』格机灵,由它去偷听,已经是虾兵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

“我了!”河蚌两个壳奋力一夹,窜了出去,留虾兵一连串的泡沫。

虾兵看着它的背影,有戚戚,沉默了一小儿,才恍然回神,赶去与蟹兵汇合。

河蚌一路赶去黑蛟的卧榻之所,绕着它那处宫殿的墙根转了几圈,找准一个地方钻进了沙子里,蚌壳一闭,凝神敛息,不断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你已经死了,片刻后,果然已经像个被鱼吃空了的河鲜,沉睡在沙中。

水波轻动。

高百龄踩在殿内的青石砖块上,沉如水,一步步过去,掀开柔软光泽的鲛绡,踏进黑蛟的卧房里。

“你真的半点不着急?”

黑蛟睁开巨大的琥珀『色』双眼——这眼睛简直像是两个大灯笼,轻蔑地笑了笑,声音依旧如惊雷炸响:“是你在求本座,本座有什么急的?”

被它一激,高百龄反而不气了,眯着眼睛靠近它,手上一勾,竟把已经融入黑蛟身体里的纸钱勾了出来,冷笑:“我看你是不想化龙了。”

已经吞进嘴里的东西被人夺,引的黑蛟怒吼一声,整个龙宫都跟着颤抖。

“姓高的,你不要不识歹!”

“是谁在不识歹?”高百龄一挥袖,双手背负,“你用我的阴气修炼了这么久,不知恩图报就算了,竟然还说我是在求你?”

被戳到这个点上,黑蛟瞬间想起自己少不还要利用人,态度软化很多,身体又卧回榻上,沉声:“等本座化龙成功,你自然是首位的大功臣,能有的处岂是这些纸钱可以比的。”

“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和你扯皮的。”高百龄,“我告诉你一件事,陈友谅和朱元璋马上就要在鄱阳湖决战了。”

黑蛟没把高百龄的当回事,敷衍:“本座知,你不是早就说过了?”

“你别忘了自己答应我的条件。朱元璋要是胜了,你还怎么水?”

提到水,黑蛟的态度大不相同,它直接从床榻上飞起,长到仿佛没有边际的身体在水中伸展开来,背后的鬃『毛』根根立起来舞动,成“怒发冲冠”之势,是一眨眼的功夫,它那比火车头还大的头颅就凑到了高百龄前,灯泡一样亮的眼睛紧盯着他。

“水?”它腹部下的爪子紧紧握住,“这关我水什么事?”

高百龄顿时一阵无语,他本以为黑蛟是妄自尊大,不屑和他人合作,一身傲骨,哪怕化不了龙要在自己前意一番,没想到它是脑洞空空,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你要水化龙,首先要起风浪,降大雨,借天地水泽之气入江,奔向东海,沿途掀起的洪水冲堤毁田,伤人无数……”

黑蛟打断了他的:“吾等龙属入海,哪次不这样?死几个人就死了,怕什么!”

“自然是怕人气运!怕人修士!陈友谅的地盘要是没丢,我还能帮你周转一二,朱元璋若是胜了,他属地内人气运大盛,压住你的妖气,再派能人异士在岸上一等你,到时候刀剑齐下,你真以为自己可以以一敌百?”

黑蛟向后退了退,忍不住烦躁地摆动尾巴,轰隆一声拍倒了殿中的五六根石柱,溅起一大片泥沙。

“本座即将化龙,天底下有几个修士能奈何了我?来一千个是枉然!”

“张中。”高百龄,“铁冠人张中刻就在朱元璋帐中。”

“张中?”黑蛟显然听过蓝袍人的名号,“他……他倒是个大问题。”

“还有一件事你解决不了。”

“还有?”

“燕雀湖里的那一位,你打过?”

“……”黑蛟没想到自己看似顺利的计划里竟然有这么多潜在危险,一时间觉像整个天下都在针对自己,所有人都在阻止自己,不由怒上头,“那你说,本座该怎么办?”

“帮我!”

黑蛟没什么反应,似乎还在考虑利弊。

“等到两军交战之时,你趁势起风起浪,把他们的船全部掀翻,就这么简单,龙君不做不到吧?”

“你不用吹捧我。”黑蛟这时候像突然聪明了不少,“是渔还说,来多少本座帮你吃多少,但要是军队……煞气和人气即使是本座承受不住,更别提两军交战时的军队。”

高百龄笑了,他知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这个当然不用你『操』,反噬的事情我去处理。”

“嗯——”黑蛟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没太大反应,他拖长声音应了一句,随后立刻问,“那本座水……”

“陈友谅要是胜了,你该怎么,就还怎么便是。”

一人一妖之后又谈了些关事的具体办法,第二天天亮之时,高百龄坐着轿子远去,而黑蛟则重新在塌上盘下,不久后打起呼噜来。

墙根处的土堆耸动几下,一河蚌从中跃起,悄悄顺着黑蛟吞吐的水流游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