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成了有一小半,招了点人。等稳定下来,咱也不忙了,就带你过去看看。”
朱元璋说完这句,又补充道:“以后那地方就归你管。”
“真的?”朱标兴奋道,“爹,归我管的意思是全部归我管?每个人每件事?还有那个地盘?”
“嗯。”
可是他很快又想到不妥之处,把兴奋压了下去:“两道殊途,您找来的那些道士和尚进入了官场里,还能修行么?”
朱元璋斜瞟了小朱一眼,“你小子不是特殊么?即使是咱的儿子,也能修行。把这个部挂到你的名下,封了他们做官,就不会出事。”
“啊?这也行?”
“怎么不行?”朱元璋道,“自古以来,妖魔的祸患都少不了,为什么没有皇帝主动去解决它们?你觉得是他们能力不够?”
想到秦皇汉武,还有历朝历代的狠人,朱标摇了摇头,他们的能力肯定是够的,朱标虽然是个老朱吹,但也不至于自信到觉得谁都不如自家爹有本事。
“能力够,也有人才,百姓听话,为什么就是干不成?就是因为脱离官场的管理太过困难!人修相悖,当官的不能去管他们,没有联系,没有一个系统的办法,叫他们自己管自己,怎么能成事儿?”
老朱同志说得对。长久以来,朝廷一直有管理道佛两部分修士的想法,也有收拢神婆、巫师、祭祀的主意,可是苦于两道相悖,一直找不到可行的方法。
他们要管人,总得有联系吧。比如南方出了事,就叫修士去南边解决,可是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呢?你是人家的上级吗?有凭据么?没有啊?
糊弄谁呢!
可要是弄来凭据,不就说明这是有等级的嘛。我听你的,是因为你能管我,你的官儿比我大——诶,你看看,这就有“官”在里面了!
沾了人道气运,就是不行!以后修为就再难寸进了!不仅不能进,还可能打回原形!
但是人是活的,也有过一些临时的制度出炉。朝廷和修士会在特定的时候做交易。修士炼丹要黄金、白银、药草,没有辟谷的也要粮食,还有一些贪恋凡间体悟红尘的道长们,也得和百姓们打交道。
就连佛家,也是要建寺庙,收香火的。
除了极少部分的隐士,他们都会接点斩妖除魔的任务来换取报酬。只是两者之间始终没有特别稳定的接触,像是无情的甲方和乙方,偶尔闹掰了,也出现过翻脸的时候,闹的很不愉快。
而且信息上带来的差异,交流上出现的困难,总是使得妖魔肆虐很久以后才能被解决,或是干脆就不了了之。
这样的大道规则,保证了不会有长生不老的帝王,千年不朽的王朝,避免了不明死去的皇帝,也避免了修行者凭借自己的超凡本领去干预人世间的正常运转,总体来说,是非常公正的。
可受苦的永远是普通百姓。
元朝入主中原后,用的是四等人制度,使得很多汉族的修士不屑于和他们合作,甚至是表达出了仇恨的态度,导致这一代的百姓尤其困苦。
朱标有点懂了:“爹,你的意思是说,通过我的关系,就能把他们和正经官场联系起来了?”
“是这个说法。”朱元璋笑了,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标儿啊,你天生,就是要在咱开创的基业上干大事的!你放心,咱一定给你把底子打牢喽!”
朱标现在没空想这个底子的问题,连忙开口道:“爹,爹,你等等。这事儿未免有些重要了吧。我可是什么都不懂啊。”
“你还小,可以慢慢懂。”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了一句:“但也不能太慢。”
“但是,那什么,爹,您就不怕我暴露了?您不是说要瞒着别人吗?不是不让大家知道我很特别吗?”
朱元璋的决定太快,导致朱标的脑子都混沌了,说起话来都快顾不上逻辑。
“没事,咱已经把锅甩给刘伯温了,就说是他有什么秘法——反正他不就是能做官的么?”
这倒是……可还是有点草率!
老朱同志用鼻子出了一声气,表示小朱的担心是杞人忧天,紧接着就一把夺过了他手里所有的花生米,以极快的速度倒进嘴里,只余下在空中飘扬而后缓慢落地的干果红皮外衣。
想当年朱标也是被老朱同志抱在怀里,吃着他亲手剥的花生米,坐着老朱同志的龙腿的。现在物是人非,老朱不仅不给小朱剥壳了,还要抢他已经剥好的花生来吃。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痛苦——
朱标忍不住有些忧郁,他也只不过长了几岁而已,再大一些,那时候自己爹在皇宫里开辟出的菜园子,说不定都要他来浇水施肥了。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①
想虽这样想,天还是要接着聊的。
马秀英已出去叫人准备热水,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些话不是不能让她听,只是马秀英和他们父子俩的理念总有些冲突,她太宽和,也太大方,总是不赞同朱元璋狠厉的手段,也不大愿意让他教坏了朱标。
朱标和朱元璋不想被她提着耳朵教训,就只有趁着她出去的这个机会谈话。
“爹。”
“做什么?”昏昏欲睡的老朱同志睁开一只眼睛。
“爹,你怎么看刘先生这个人?”
“你上次不是还对咱讲——刘先生博古通今,为人矜傲吗?怎么,又有不同的看法了?”
“说有,有一点。说没有,好像也差不多。”朱标坐在朱元璋旁边的位置上,斟酌着用词。
“宋师是个很严厉的人,这很容易明白。但是刘先生,他礼数周全,又放荡不羁,可以开玩笑,也会用计谋,可说他玩世不恭却好像也不对。”
“刘伯温还是很好懂的。”朱元璋慢慢道,“他挑白菜一样的,最后挑中咱了。”
“你可以把他当成一个传统的儒生。”老朱同志继续道,看得出来,他也在斟酌用词,想要对儿子说出最为妥帖的表述,“他想要天下太平,还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北边的元廷他试过了,不行,于是就把目光放到红巾军上,小明王不成气候,就又缩小了目标到咱们这些将领身上。”
“嗯。”
朱元璋继续道:“他最后决定在你身上也下一把注。你原先跟着他学本事,他是没有把你当作咱的儿子、咱大业的继承者的,只把你当个普通徒弟,这段时间估计是下定决心了,要把希望也放在你身上。”
听了这句话,朱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来,能被刘基承认,他当然是很高兴的,但是这样被人当作货物来评判,他也不得不觉得别扭。
从朱元璋的观点来看,刘基似乎是个从多种手段去完成目标的不择手段的老狐狸。
但是随即老朱同志就打消了他的这个想法,说道:“刘基这个人,你把他放到哪里都可以,他不会争,也不屑于抢。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想法,要是这事儿有意义、行得通,叫他去挑粪他也乐意。”
老朱同志继续道:“他很清高,这不假,但是他也不会瞧不起谁,这又很难得。”
朱标不说话。
朱元璋好像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事似的,忽然道:“对了,那时候你不在。”
“什么时候我不在?”
“前几天咱祭拜椅子的时候。”朱元璋的说法很有趣,“那椅子不是代表小明王么,咱叫了所有人来,大家都得给它磕头,但刘伯温就是不磕。”
朱元璋笑了:“他说牧竖耳,奉之何为。你听见没?他说小明王是牧竖。”
牧竖就是牧童的意思,刘基这样讲,意思是很看不起小明王,把他当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屑于祭拜他。
但他这样讲,就很容易得罪朱元璋,因为老朱同志小时候就是放牛的。
朱元璋果然道:“咱也是牧竖出身,说好听点是牧竖,其实你爷爷就是种地的,咱也是种地的,咱放的牛还是地主家的呢,咱自己也没牛,还要过饭,甚至不如牧竖。”
“先生大约没有那个意思。”
“咱知道他没有。他能看出咱的心思来,知道咱以后想要干什么,故意用这种话来表示支持。”
“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不够妥善,过于刚直了。”
朱元璋看着朱标,问道:“你觉得这样的臣子如何?”
“……适合用,但用的总不会很顺手。”朱标道,“但诚实来讲,刘先生以后若是在我手下做事,我恐怕不忍心对他讲重话。”
刘伯温让朱标想到历史上任何一个清高有魅力的文人,例如苏轼和辛弃疾,又比如杜甫和诸葛亮,对于这样性格的人,还有他们的才华,他确实有双标的倾向。
老朱同志就很双标,朱标怀疑自己很大一部分的想法都和遗传有关系。
朱元璋笑了笑,笑完又变得很冷漠,说道:“标儿,做人要狠,要绝,你不狠绝,有的是人比你狠,有的人是没有良心。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
他本来还想告诉朱标,对刘基不要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不管是什么人,没有用了就不要再留情面,但想到自己这一生所受过的苦难,还是闭嘴。
反正这天下自己总会打下来的,标儿到时候是盛世之君,宽厚仁和点也好。
朱标又问道:“李善长呢?他如何?”
“很聪明。”朱元璋只浅浅给了一个词,说起另外一件事来,“标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样吧,从明日起,爹议事的时候,给你拉块帷幔,你就在后面听着。”
“好。”朱标当然没意见,他也确实该接受这样的培养了。
“那些人上的文书,你也看看。先学一学,总不是坏事。”
朱标应下。
这时候,马秀英也回来了,六出白跟在她身后,嘴里叼着放在书房的那个小布袋子,一从门槛跳进来,就把袋子放在了朱标手里。
“这是什么?”马秀英问道。
“是给我的,不,是给爹的军费。”
“这是那老鼠给你的?”朱元璋好奇道,“这么小个袋子,用的是什么法术?”
朱标道:“大概是鼠类特有的神通。”
朱元璋很直接:“你能不能学?”
“爹,这类神通法术是妖族的立身之本,人是轻易学不会的,就算要学,人家也不会教。”
“可是咱看神仙故事里,都有袖里乾坤的法术,那是怎么回事,还在袖子里藏了只老鼠不成?”
“那倒不是,袖子就是法器。法器是法器,和法术是不同的。”
朱标其实自己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他也想学学这些法术,自己的与众不同或许会带来转机,但这些还要以后再讲。
袋子口朝下,里面的金银立刻稀里哗啦地出来,好像开闸泄洪一般,滚动声碰撞声中,在地上淌了一地,黄白两色,金光四射,璀璨异常。
马秀英提起一串珍珠项链来仔细看了看。
老朱同志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记下要把它留给马秀英。且要不是顾及在儿子面前的形象,他的嘴角怕不是已经要飞出地球去了,这么多的金银,不管是换成粮食,还是拿去买铁买铜,都经得起很长一段时间的消耗。
朱标又演示了收回去的方法,然后将自己刚得到的小金库上交,无私的样子更像是一个要英勇就义的勇士。
拿到了好处,老朱同志就翻脸了,俗话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他现在只要老婆,不要儿子,于是就丝毫没有犹豫地把朱标赶了出去。
“你娘给你烧了洗澡水,也准备吃食了,自己去玩,然后赶紧睡。”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看着突然紧闭上的大门,朱标反应了半天,才呆呆地应一声好,带着六出白默默走出门去。
背影倒是有点惨淡的。
日上三竿,朱标才起床。
他的头脑还不甚清醒,但是知道这个点儿是该起床了。
再晚一会儿,就会错过午饭。
六出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朱标透过窗户看见它正在外面追着雪花玩。
又下雪了,鹅毛一般的大雪纷扬而下,地上好像铺了棉花。小六是白色的,在里面打滚显得很软,像一只在黄豆粉里的驴打滚。
院子的门洞处突然走进来一个人,一身黑衣劲装,在冷风里也穿着单薄,走起来路来沉稳有力,矫健精神,脸上挂着好大一条伤疤,正是吴策。
吴策见朱标起来了,远远地行了个礼,站在门口抖落一身的雪花,才推门进来。
“公子。”吴策笑道,“公子,大帅给您找的人到了,叫他去哪里等?”
朱标纳闷道:“什么人?”
“您的人啊。”吴策笑眯眯的,“大帅给您找的,能处理妖怪等类事情的人才,已经在府外面等着了,您要出去见他当然可以,传他进来也是没问题的。”
朱标点点头。
朱元璋找的这个人,肯定不是应天府本地的。如果是本地的,这样的人才不至于现在才发现。现在刚过完年没几天,按照种花家的风俗习惯,正是家人团聚的时候,轻易不会出远门,何况老朱同志也并不是不讲人情的人,非要人家现在来。
——这有可能是个举目无亲的人才,而且还是一个寒门子弟。
“我去见他。”朱标道。
朱标安排六出白去了马秀英的屋子,然后吃了午饭。
吴策将朱标带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就告退走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朱元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等到开国,锦衣卫的第一位指挥使的位置恐怕非他莫属。
院子里零零散散种了几棵松树,松树下放着几个蓄水用的大缸,已经都空了,里面满是积雪。屋外边堆着一堆废木头,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木头旁边还有些干草,看样子是被人翻动过,也许是拿去烧火了。
整体样貌颇有些破落,似乎有很久一段时间没人住过。
这种院子在应天府里还有很多,多半是城里原先的地主老爷和当官的住的,朱元璋打进城里以后,把他们杀了一批,他们自己投降了一批,空出许多这样的院子来。
老百姓住不起这样的房子,暂时也还没有什么有钱的商人把它们盘下,于是就空出来安置别人。
朱标一步步走进去,终于在正院里看见个背影。
这人光从背面来看,倒是不健壮,也不消瘦,是个中等身材,裹着厚厚的棉衣蹲在地上,姿态很像是那种常见的蹲在台阶上抽烟的不良学生。
他在院子正中间生了一堆火,放了地瓜在灰烬里烤,甜美厚实的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这人也吃得不亦乐乎,好像是从地球另一端赶过来似的,已经几百年没有吃过饭。
朱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也就没喊,绕路走到他面前。
地瓜皮被丢到一边,青年抬起头来,看见正观察自己的朱标,连忙跪下,但被绵密的地瓜噎住,一口气没上来,拼命地捶着胸口。
看了脸才发现这人约摸十七八岁,年纪也不大,长的很白净,五官普通,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倒像是聊斋里会被女鬼诱惑的书生。
“咳咳咳……公子,在下长孙,咳咳,长孙万,万贯,见过公子咳咳咳——”
朱标不得不给他后背一掌,帮他把东西用物理的方法强行咽下去,等他平静下来以后,才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书生顺了气,从地上爬起来:“长孙万贯。”
“……万贯?”
“对对对,腰缠万贯的那个万贯。”青年眼睛亮起来,激动道,“您不知道,在下的家里以前是做生意的,我爷也许是脑子不清楚,想给我起个贱名来旺福气,起也没有起好,叫我挥金。”
长孙挥金。
爷爷取的名字,说长孙会挥金如土?
后来不会破产了吧。
长孙万贯果然道:“唉,后来破产了,又赶上闹饥荒和大旱,一家老小,除了我都饿死了。我发誓,这辈子也不能把钱看轻了,所以给自己改名万贯。意思是总有一天我要腰缠万贯!”
朱标沉默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不错,好想法,有志气。”
“谢谢公子夸我。”
“嗯,那么你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吧。会几个法术啊?修的什么道?以何入门呐?”
长孙万贯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这些我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