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当一个人面对另一个想要挽留的人，会问：你会留下吗？
但凛之不想让自己的意愿被察觉，可话到嘴边收不回去，只能临时改口成了：“你会离开吗？”
不过他眼里的期盼没来得及藏住。
倒像是盼着她离开似的。
凌沐微愣，一时没有说话。
她倒是没有误会。这孩子表现得这么别扭，真实意图也太明显了。
让她愣怔的是，凛之居然对她产生了依恋之情。而她，也对他过分亲近。
难道是因为他是游戏NPC，自己就打破了那堵疏离的墙么。
“我当然不会一直待在神木下。至于要去哪里，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知道。”
凛之轻轻“嗯”了一声。
他刚刚和她说这片大陆上最基本的信息，并不是随意说的。
他在观察她的反应。
凌沐一直认真而平静地听着，仿佛第一次听说。她就像是异世界的来客，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也许某一天，她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
凛之收紧握在缰绳上的手。
“凛之，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还在献祭自己？”凌沐的手随意垂下，冷风穿过她的指尖，带着黑暗的湿意。
“你接受感召去平息神的怒火，也许从此就会被束缚在某种命运里。”
“夺回王位的继承权也是一样的。那里是权力的顶峰，也是牢笼。”
“为什么你愿意这么做？”凌沐看向神木多如繁星的金色果实，眼中带着一丝空茫。
“因为这个世界里有我爱的人。”
凌沐呼吸一顿。
“我想要这个有我爱的人的世界，继续存在下去。”
“嗯。”凌沐低下头微微笑了笑。
凌沐回想起了她和父皇的对话。
那时叛军四起，父皇中了带剧毒的子弹，快要撑不住了。
“凌沐，替我守护好这个国家。”
“守护有什么意义？”她第一次质疑他的话。
这个男人这么做了一生，可那些臣民还是恨他，背叛他，夺取他的性命。他们根本不需要他的守护。
“你还是不明白啊。”父皇叹息。
他看着窗外许久后终于再次开口：“叛军的首领不如你适合当领袖。你要胜过他，维持皇室的荣耀直到最后一刻。”
凌沐直觉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
她不明白他叹息的意义。但从小被刻在骨子里的“荣耀”二字让她遵照着他的吩咐做了。
现在她知道了，她为什么不能明白。
她没有真正爱的人。她没有和任何一个除至亲外的人建立真正的交集。她在隔着灯火浮泛的河流看着这人世。
她是亲王，是上司，是将领，是掌权者，是提供庇护者。但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挚友，恋人。在父亲死后，她也不再认为自己是任何一个人的亲人。
她甚至第一次和别人谈心，因为凛之是虚假的NPC，这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觉得足够疏远足够安全，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只是莫名其妙，这才开了口。
她的不安被疏离的外壳好好保护着，密不透风到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游戏里的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凌沐回血很慢，她有些意外这个游戏对伤势的处理这么仿真。这对普通人来说真的相当不友好。
在和平年代，很少有人具有耐痛力。而这样真实的触感和刺激对人的心理影响很大。
长此以往，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会造成什么影响。“镜幻”是个相当危险的游戏。
第三天的末尾，凌沐远远看到了一座被光辉笼罩的城市。
那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景象。
天空中神木的果实聚集，明亮到无法直视。昏暗的四野中仿佛被投下了一道巨大的光束，整个城市就像被光的结界包围。
凛之停下来对车队众人说：“城主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忠诚于我，就可以在城中享受半年的荣华，等待我的加冕。”
“如果你们想离开，可以现在就离开队伍。”
“但这座城的城门不会再为你们开启。”
下一个城镇离这里有两个月的路程，现在不进城去祈求青龙的庇护，就绝不可能独自在郊野行进两个月。
“我们绝无二心。”
车队众人陆陆续续表态。凛之见状继续驾着角骏往前走。
凌沐也放心下来。等见到城主，她就可以登出游戏了。
城门外有守卫。凛之递给他们一个银质徽章，其中一个守卫辨认片刻，便恭恭敬敬道：“城主已等候您多时，请随我来。”
城门是一道二十多米高的沉重石门，车队驶入，入目的情况让众人吃了一惊。
这里……看起来太贫瘠了。
街道上人烟稀少，尘土遍布，行人面黄肌瘦。
等到了城主府，却是一派金碧辉煌。
城主府的管家安顿好车队众人后请凛之前去和城主面谈，凛之淡淡道：“我要她和我一起去。”
被点名的凌沐和凛之一起跟着管家见到了城主。
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老人慢慢道：“你可算来了……孩子。我虽然相信你爷爷的话，但是你得先让我知道你是否值得托付。”
“我给你暂任一个月的城主之位，若一个月后我认为你有当国王的才能，有让人族壮大的决心，我才会护送你出城直到神木下，并帮你回到王宫夺取王位。”
凌沐在面具下的眉毛微微蹙起。这个考核条件太奇怪了。
看城主府和城镇里生活条件的区别，任谁都不会认为城主是个体恤平民的人，平民指不定有多恨他。而他提出的考核却像是很为平民着想。
城主看起来时日无多，不像是能一直控制这个城镇不发生□□的人。
要么城主是为了拖住凛之，要么就是城主也被别人控制，才如此割裂。
现实世界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凌沐嘴角微微抽搐。这个游戏的成瘾性也太强了。凛之还这么弱小，她到底怎样才能放心下线？
怎么治理城市凌沐已经没空教小孩了，她再晚一个小时睡，先排查掉这个地方有没有致命危险再说。
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私密联系框突然亮了一下，柯兰克再次联系了她。
【攻击那个城主NPC】
这是他第一次提出在协议里说好的条件：按照他的指令攻击游戏的NPC。
柯兰克是不眠不休地盯着她么……凌沐忍住心中的不适，拔出长剑。刚好她也想试试按照柯兰克的命令去做会有什么后果。
城主的房间内只有管家、凌沐、凛之还有城主本人四个人，凌沐的动作很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凌沐的剑就刺穿了床单。
城主在那一瞬间不见了，床上根本就没有人。
“你能看破幻境？”站立一旁的管家笑着开口，他身上的服饰也在床上的城主消失的那一瞬间变得华贵。
凌沐很快反应过来，警惕地把凛之拉到自己身边。凛之认得这些衣服的制式，抬头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城主阁下。”
“你爷爷说他的孙子身边会跟着一个能堪破幻境之人，我不过是试探一番罢了。”
“欢迎到来，我的孩子。”真正的城主微笑着打开门，“我刚才说的条件不变。我虽然信任你爷爷，但若你还不够成熟，过早登上顶峰会毁灭你自己，不如先在我的庇护下长大。”
城主带着他们来到城主府的顶部露台，放眼望去，城镇里不复贫瘠的景象，而是人流如织，欣欣向荣，城主府也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样子，没有金碧辉煌。
“一个月，你要让这座城变得更好。如果做不到，就暂时留下吧。”
“这位小姐，是你的什么人呢？”
“她是我的老师。”凛之平静地回答。凌沐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城主点点头，叫来真正的管家带他们去安排好的房间，两人的房间紧挨着。
凌沐认为不会再有危及生命的危险，便对凛之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又仔细交代了他许多练习剑术的细节，和自保的方法。
凛之认真地听她的话，手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蜷起。
凌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登出游戏，她摘下全息头盔，皱眉思索。
柯兰克让她攻击NPC，使她获得了NPC的认可。这似乎是在帮她，可也让她印证了预言。从此她在游戏里的身份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外来者，而是“被预言的外来者”了。
她和游戏世界的联系在加深。
暂时想不明白的事凌沐选择先放下，闭上眼睛睡觉。也许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大，她晚上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她反复遇见一个人，反复经历相似的事，又反复遗忘。
凌沐在闹铃声中起床，头疼得厉害，走出宿舍就看到等在树下的卫轩辞，头更疼了。
“你答应了要请我吃饭。”他好像忘掉了昨晚的不愉快，在繁茂枝叶漏下来的细碎阳光里笑得灿烂。
凌沐按了按额角：“早餐也要？”
“嗯。”卫大少爷理直气壮地跟上去，侧头看她，“没睡好？”
“还好，我没事。”凌沐收敛起疲惫的神色，让人再次看不出她的真实状态。
学校食堂的伙食分了好几个等级，以凌沐现在两百多的积分，暂时只能去最廉价的窗口，否则撑不了几天。她即将被很多事绊住，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短时间内挣足积分。
医药费一万多积分……凌沐再次感受到了贫穷的压力。她不仅要赶快提升实力，还得赶快挣积分。
虽然卫轩辞一脸平静地跟她走向廉价窗口拿了饭菜，凌沐还是觉得这样还钱说不定对大少爷来说是一种折磨，再加上卫轩辞对她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凌沐秉着良心问他：“吃得惯吗？”
卫轩辞放下筷子，看着她笑了笑：“我没那么娇气。”
“十五岁之前，我没有一天是吃饱的。有吃的我就会开心。”
凌沐微愣，看着卫轩辞坦然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也没再说什么。
食堂里陆陆续续来了其他学生，凌沐的听力范围内很快响起了许多议论。
“欸，看那边。F级不是在极限赛上用了兴奋剂导致精神力暴动么，她怎么还没被退学？”
“嘘。这不是查无对证么，别乱说。”
“卫家的大少爷好像很护着她……不会是他压下去的吧。”
“啧啧啧……你还记得他们在竞技场上的搂搂抱抱吗，没准真的是那种关系。”
“听说搞Alpha比其他的刺激多了？还是有钱人会玩。”
议论内容逐渐不堪入耳。
凌沐一脸平静，卫轩辞的脸色却冷了下来。
凌沐看着他的脸色变化突然觉得不妙，如果卫轩辞听了这些带颜色的话突然开窍了怎么办。
要怎么才能让包括卫轩辞的所有人相信他们最多只是朋友啊！
凌沐已经吃完了自己的早餐，看着卫轩辞还在喝牛奶，就低下头在光脑上搜索：“两个Alpha朋友平时怎么相处。”
【千度千科：Alpha和Alpha之间要怎么交朋友？一，要互帮互助，二，要坦诚主动，三，要有共同爱好……总之要要让对方需要你，用心灵的力量克服信息素的排斥，天天想和你待在一起哦。】
凌沐：“……”
下一个。
【搜小虎新闻：震惊！看看Alpha间的聊天记录，比AO间出格多了……互相说“我X你”“睡过”是日常操作】
凌沐：“…………”
绝对是假新闻。
【薇信文章：看了Alpha男友的手机，满屏暧昧让我以为他参与了多人运动，结果一个电话过去才知道那是他宿舍的三个兄弟！直A的世界小O不懂！还有黑眼圈真的是因为一起打游戏吗？？？】
凌沐：“……………………”
凌沐微笑着关掉了光脑。
“别理他们。”凌沐对脸色难看的卫轩辞微笑着说，“Alpha间的聊天一直都是这么骚的不是吗？还有，搂搂抱抱不是Alpha们的日常操作吗？”
卫轩辞：“……嗯？”
耳力同样好的其他在议论他们的Alpha：“……”有被内涵到。
讨厌别人触碰的某些顶级Alpha：“……？”有被迷惑到。
凌沐叹息着把纸巾递给卫轩辞：“我们两个都没什么朋友所以不知道。”
凌沐把刚才的网页全部转给卫轩辞看，一边走一边说：“天天想待在一起也是朋友间的心情。”你不要再想太多了。
卫轩辞：“……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说不清楚。
在进入大教室前两人路过了学校的任务墙。他们起得早，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凌沐迫切需要还钱，于是停下来看看有没有能接的任务。
还有半个月才去荒星，这期间的任务凌沐都能接。
“抓捕实验室逃出的七十八只变异豹子幼崽。等级：B级。奖励：1000积分。”
凌沐伸手想进行任务领取，突然被打开了手。
一头红发的多伦嫌恶地看着她：“你还有脸接任务？快点积分清零退学算了，用药剂强撑着自己有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那个和她进行极限赛又举报她使用兴奋剂的同学吗。
凌沐平静道：“我没有用兴奋剂，你也无权干涉我接任务。”
“这个任务是我先看中的。”暴躁少年恶狠狠道，“B级任务你也要接，是嫌死得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