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林麦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跟妈妈睡在了同一个被窝。
明明内里已经是33岁的灵魂,但当她缩进妈妈怀里的那刻,却好像真的变回天真小孩。
原来妈妈的怀抱,如此温暖又富有安全感。
林麦搂住妈妈,只露出个脑袋来。
她晕乎乎不敢确信地问:“妈妈,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不然怎么能幸福成这样?比微醺的感觉更妙。
钟慧仪本来还想跟女儿聊聊她的期中成绩,看她这么高兴,想了想还是暂时搁置。
小孩嘛,她怕自己一问成绩,女儿今晚就要睡不着了。
最后她笑言:“那乖宝快睡觉,醒了就知道到底是不是梦。”
的确,是梦就会醒。
林麦便抱住妈妈的手试着撒娇:“我还不困。妈妈,我能不能看会儿电视呀?”
不管是不是梦,都让她再多感受几秒妈妈的怀抱吧。
意料之中的,今日的妈妈有求必应,钟慧仪立刻把遥控器拿给她。
“谢谢妈妈!我爱妈妈!”
林麦打开电视机,随手切一个台,里面正在唱: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她仰头看着妈妈问:“看猪八戒吧?”
“好啊,麦麦喜欢就看。”
钟慧仪目光落在电视剧上,像被剧情吸引,亦像只是盯着昏昏白光想事情。
而林麦眷恋地靠着妈妈,压根没看电视一眼,她偷偷看着妈妈,不敢睡去。
多怕醒过来眼前所有美好就会消失,而她还是一个人在空荡的公寓里。
林麦再睁眼,第一反应就是侧头去看身边。
先望了望,又伸手摸了摸,最后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身边的确空无一人。
重重的失落感将林麦裹挟,霎时间,她有种被世界遗弃的索寞。
原来真的是梦,就知道不会有那样的好事。
林麦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倏地——
房门被推开,钟慧仪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麦麦你起来了啊?快穿好衣服刷牙洗脸出门,今天妈妈送你去学校。”
妈妈仍旧是年轻模样,她把一件鹅黄色的薄开衫递给自己。
林麦侧头,看见黑色的小电视,再转头,是老旧狭窄的出租屋。
不是梦!
她嘴角勾起来,一下蹦下床,抱紧钟慧仪:“妈妈,我好高兴!”
钟慧仪从前从来没送过女儿上学,哪怕是她刚转学过来那天,她因为忙,也是拜托了婆婆去送。
她心里酸涨涨的,不再催促,边给女儿穿衣边说:“妈妈以后有时间都送麦麦上学。”
“嗯?”
林麦才明白妈妈这是误会了,她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醒过来发现不是梦,所以高兴!”
“谁四年级了还要妈妈送?我跟周晓晴一起上学放学挺好的,还能坐双层公交车呢!”
妈妈晚上回家取代奶奶就够惊喜的了,她还没那么矫情,什么都要妈妈陪。
钟慧仪笑笑:“那妈妈今天还是要送你的。”
林麦立刻有所察觉:“妈妈是不是要去办什么事?”
“聪明!”妈妈刮一下她鼻子,“我要去找你们班主任。”
林麦突然想起那张66分的试卷,有些心虚:“是因为……我考了最后一名吗?”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因为这个,还被要求留级来着。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小县城教育水平跟省会差距太大,她跟不上留级最好。但对小孩来说做留级生太丢脸了,为此,她跟妈妈抗争了很久。
最后她离家出走大哭一场,她们才约定缓一缓:半学期,如果林麦考不到班里前十名,就必须留级。
重来一次,林麦干脆现在就把这个约定提出来。
她竖起三根手指,态度坚决:“我期末考试肯定可以追上来的,妈妈你不用去学校了,我绝对绝对不留级!”
女儿依旧是记忆中倔强不认输的模样。
钟慧仪觉得怀念又欣慰,她牵住女儿的手,像昨晚一样,将她牵去洗漱。
“行,成交,先不留级。但是——”
她讲:“妈妈还有一个条件。”
啊?
林麦一愣,妈妈这次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而且,上次还有额外讲什么条件吗,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什么条件?”她奇怪地问。
钟慧仪将牙膏挤好塞给她:“从今天开始,你中午晚上都到你们班主任那里去吃饭,顺便补习。”
她还说:“妈妈打听过了,去你们李老师那里补习的同学很多,你不用害怕,那就是个包饭的小班级而已。”
这口吻明显是早有计划——妈妈这次根本没想过要强迫她留级,早就决定直接送她去补习了。
所以昨天才提前打包好奶奶的行李,说以后她都不用去奶奶那,也非临时起意。
妈妈早想好她之后的去处,才在赶奶奶走时有恃无恐!
上辈子,她小学可没去补习过,奶奶那边更是直到毕业才终于摆脱。
眼下,一切却似乎直接偏离原有轨道了。
林麦怔怔地盯着妈妈,不由想,难道是她重生引起的连锁反应?
见女儿迟迟没反应,钟慧仪问:“麦麦不想去老师那补习吗?”
“没!我愿意去,”林麦伸出手,“那一言为定,我上老师那吃饭补习,以后都不要奶奶了!”
反正都是向好的变动,她没有过多纠结,还特意重提与奶奶割席一事。
她怕妈妈变卦,要让妈妈更坚定。
钟慧仪一眼看出女儿的担忧。
她想起,其实转学前,女儿的性格是很开朗大方的。是转学后,女儿处处看人脸色,生活得战战兢兢,才从此变得小心翼翼、敏感多忧。
这次绝不会了。
“安心,不会再变回去,妈妈说的话全部算数。”钟慧仪看着女儿的眼睛,忽然郑重其事地允诺,“麦麦,以后妈妈会保护你,会尊重你的想法。”
她学着女儿昨晚,伸出小拇指:“一言为定。”
林麦对上妈妈的目光,总觉得,她跟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她盯了很久,妈妈就等着也不催。
最后她灿然一笑,跟妈妈拉钩:“嗯!我相信妈妈!”
母女俩前脚刚走,后脚通宵打麻将的林志成就回来了。
昨天午后,一个电话将他们夫妻俩吵醒,老婆挂断电话后就突然发神经。
先说要将女儿送去班主任那补习,以后不要他妈来了;又讲预备去正儿八经租个门面做生意,夜市摊最多摆到年后就不做了。
一句句讲得跟真的似的,林志成只当老婆发梦。
这年头的门市又贵又没夜市摆摊挣钱,脑子有病才不做夜市。
再说他妈那边,以前他总被骂不务正业不受家里人待见,这两年赚钱了,好不容易借着女儿转学的契机才在爹妈面前扬眉吐气。他妈房子都租出去了,现在说不要她来了,岂不是在赶她走?
而且,自家人明明能帮忙带女儿,为什么还要去花额外的冤枉钱?
林志成并不觉得给爹妈打生活费算冤枉钱,在他眼里,儿子给爹妈打钱那是天经地义。
孝心尽了,在爹妈面前腰杆直了,孩子也有人帮忙带了。一举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昨天老婆话一讲出口,他立即就否决了。
没想到老婆中邪似的,态度非常坚决,还立刻起床去收拾他妈的行李。他火气蹭一下上来,放了狠话摔门就走。
为了表明态度,晚上摆摊林志成也没去。
趁着发脾气冷战的机会,他正好解解牌瘾,叫上牌友直接约了个通宵。
往常,他发起脾气,老婆为了生意和女儿都会很快让步。
林志成觉得这次也一样,根本没放心上。
开开心心搓完麻将,再吃了一碗龙抄手才回家,他等着老婆主动开口求和。
万万没想到——钥匙根本怼不进锁眼里。
开始还以为是搞错了钥匙,结果一把把试过来,全都不行。
林志成这才反应过来,是家里的锁被换掉了!
消下去的火重新窜上头,他边砸门边骂:“钟慧仪!你他妈的发什么神经?老子给你三分钟,开门!”
咚咚的踹门声没得到内里任何回应,倒是把邻居给吵醒了。
有谁推开窗,破口大骂:
“哪个龟儿子大清早的在这里叫唤?再叫老子报警了!”
林志成最后踹一脚,里面仍无动静。
最后,他只能憋着气,返身出去找来开锁匠。
心里想着等会该好好管管教下老婆了,结果门撬开,屋里空荡荡根本没人!
林志成一怔,犹如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愤怒的火苗哗一下熄灭。
他跟老婆也不是第一次吵架,每次,他都像昨天撂挑子走人,但老婆总会等在家里总会服软。
但现在,好像老婆也撂挑子了?
林志成反而冷静下来,转头往父母开的茶馆跑,他得弄清楚老婆是什么时候走的。
人一到还没开口,他妈就先参老婆一本:
“你还来做什么?你娶的媳妇现在可了不得了!我好心好意去给你带人,她说我蹭我儿子家的免费住宿哦!”
“深更半夜天寒地冻把我们祖孙赶出门,怎么?睡一觉又想起你老娘这个苦工了?”
“你滚!那么有种自己请保姆带看看,免得一天到晚说我贪你这几分生活费!”
“谁也别再来叫我过去,她不要脸,我可得要这张老脸!滚,快滚!”
王德珍这次铁了心要先端架子,压根不给儿子张口的机会,眼药上完就拿扫帚赶人。
一句话没说成,林志成就被他妈扫地出门。
连吃两道闭门羹,他登时都顾不上跟他妈同仇敌忾,只觉得心烦。
想了想,林志成最后还是先回了家。
听他妈的口吻,老婆昨晚至少还是在家的,可能是等他妈走了才换的锁。
他决定回家守株待兔。
毕竟,再厉害,生意总还是要做的。等到了该出夜市的时候,老婆肯定还是得回家。
林志成回到家,干脆倒在床上,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窗外已是日暮西山。
迷迷糊糊走到隔壁房间,出摊的工具全都在家,跟早上摆得一模一样。
林志成瞬间睡意全无,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往春熙路跑。
一到夜市街上,果真,他们家摊位没人,位置直接就被人占了。
隔壁卖牛仔裤的是他们邻居,见他过来立马问:
“林哥你跟嫂子吵架啦?你两天没来,嫂子昨天九点就收摊,今天干脆也没来了!”
“这样不得行哟,吵架归吵架钱还是要赚噻。”女人劝他,“林哥,这个男人吧不能太较真,女人都心软的啊,你赶紧哄哄嫂子去。”
直到此刻,林志成才真的有点慌起来。
他倒是想哄,只是,他究竟该去哪找人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