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谈莹走进演武场的时候,宿承安正弯腰从地上捡起去了枪头的长枪,准备直起身来。

他发尾微湿,脖子上都是汗,轻轻顺了一下呼吸。

待胸膛上的起伏平复了一些后,他无言地提起长枪,瞬间,前后左右围上来六个人,每个人手上拿着或刀或剑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一把大刀朝着宿承安劈头砍下,被他以枪身挡住,于此同时,在他的背后,一柄长剑直朝后心而去。

宿承安持枪的双手迅速顺时针转了一圈,将原先压在他枪上的大刀朝下一按的同时,枪尖点地,以枪身为支点,朝持刀的人一个飞踢。

原先朝着他后心而去的长剑紧贴着他的前胸滑行,就要转向朝上挑去,宿承安于空中提气,枪尖离地,后翻一跃至持剑人的身后。

“砰。”

持剑人的后背被枪尖一顶,飞扑了出去。

而此时,在刚刚落地的宿承安左右,已经有两把大刀朝他砍去。

宿承安长腿一扫,又辅以长枪头尾,各自给了那偷袭的二人小腿肚一击。

二人一时站立不稳,可几乎同时的,他们二人身后又刺出两道剑光——

“小心!”

场中的宿承安身形几不可见地一顿,眨眼功夫不到,已经将手中的枪掷向其中一道剑光。

可惜,被对方灵巧躲过。

但是,随着长枪一起被投掷出去的还有宿承安自己,他紧跟长枪之后,一个侧身躲过迎面刺来的剑,握住对方持剑的手腕。

肘击,夺剑。

借着原先就向前的剑势,刺向另一个方向而来的剑光——

一支飞箭从上首而来,角度刁钻地就要撞入宿承安的腰侧,紧急关头,他强行扭过腰,虽躲过致命伤,泠泠发光的箭尖还是擦着他的皮肤划过。

“唔……”他半跪到地上,剑尖在石砖上擦出火花,就要站起——

“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暗箭更是难防,练习的时候尚且不注意,你是想死在战场上吗?既然没本事,就趁早消了从军的念头,免得给老子丢人!”刚射出一箭的宿明器从台阶上走下来,声如洪钟。

宿承安抓着剑柄的手掌骤然握紧,他猛地站起身来,“再来!”

他腰侧刚刚被飞箭划过的地方有一道口子,原本暗色的衣服不知浸染了什么,颜色更深了一些。

“来什么来!你都受伤了!”方才看到宿明器挽弓便忍不住出声提醒的谈莹这次直接跑进演武场内。

宿承安并没有对她的出现感到惊讶,只是压着眉,“一点小伤,无碍。”

小伤?

都见血了!

谈莹正准备给宿承安上一节爱护自身重要性的课,宿明器的声音走来,“小莹儿来啦?怎么来这儿风吹日晒的,不如去你伯母那儿,吃点点心,喝点茶水?”

和对宿承安时严厉的态度不同,对谈莹时,宿明器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如春风般温和。

宿承安眸光暗了暗,拳头越发握紧。

谈莹顿时心疼。

她那么好的儿子,好姐妹的未来老公,女儿的天定良缘,此时露出这样一脸落寞的神情,试问哪个cp妈粉可以保持冷静?

反正谈莹不能。

谈莹:“宿伯父,恕我直言,您刚刚从背后偷袭,并非君子所为。”

宿承安握拳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望向谈莹。

谈莹给了他一个“放心妈妈罩着你”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宿明器。

今天,她就要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宿明器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捋了一把胡须,和蔼道,“好好好,小莹儿不生气,伯父也是为了训练你的承安哥哥,这臭小子本事没多少,不多练练,以后上了战场怕是要托人后腿。”

“谁说他没本事!”谈莹直接反驳,“宿承安他很好,很好很好。”

“像伯父说的,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暗箭难防,但这里不是战场,您也不是他的敌人,这里是演武场,而您,是他的父亲。”

“你们用真刀真剑,就连偷袭的箭都直接往他要害上射,可他呢?他的枪被去了枪头,这根本不公平。”谈莹气得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越来越高。

宿承安怔怔了片刻,挠了挠脖子,“……真的是小伤,我……”

“你闭嘴,再小的伤也会疼。”谈莹打断了他。

宿承安半张着的嘴动了动,最终默默闭上。

宿明器探究的目光落了下来。

谈莹立刻横跨一步,挡在了宿承安面前,“伯父,您……”

“小莹儿,”宿明器打断了她,“你不懂。”

可为什么不懂,宿明器却没有直说。

谈莹:“我是不懂,我也没上过战场,但我知道,如果有一天宿承安去了战场,他一定不会是一个人,他会有战友,会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他要练的也不应该是孤军之道,会有人站在他的身旁,会有人站在他的身后的。”

比如游文瑶。

宿明器捋着胡子沉默了片刻,看向谈莹身后,“男子汉大丈夫,躲在女孩儿身后算什么本事,为父是这样教你的?”

谈莹条件反射地张开手臂。

却不料,有人更快地按住了她的手臂。

宿承安的手掌在她手臂上只停留了极短的一刹那,谈莹才刚感觉到一掌灼热,那热度就迅速远离,只那段皮肤附近升高的温度证明着宿承安刚才的动作。

谈莹放下手臂,宿承安从她身侧走过。

他们的目光无意间撞到一起。

只短短一瞬,宿承安便看向前方。

他走到谈莹身前,以自己的身体半遮住谈莹,“父亲,她什么都不懂,您别和她计较。”

“现在是我在和伯父计较,”谈莹从他身后钻出脑袋,掰住他的衣袖,“小宿,你让开,今天我一定要和伯父说清楚。”

宿承安的手臂似有千斤重,任谈莹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他垂眸望着她,等谈莹说完话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咳咳。”宿明器咳嗽了两声。

宿承安猛地抬起下巴,看向天空。

宿明器:“小莹儿既然来了,你就陪她聊会天,这演武便明天再练吧。”

“诶!伯父,咱们还没说完……”话还没说完,就被宿承安拽了回来。

一把谈莹拉回来,宿承安立刻放开了握在她手腕上的手,“你小心些,父亲治军严厉,若是真惹恼了他,你又要害怕。”

“我怎么可能会害怕?”谈莹瞪向宿承安。

宿承安愣了愣,睫毛飞快眨动,抬手摸了摸鼻子。

谈莹猛生怜爱。

“我不是和你生气,我就是心疼。”她的视线向下,凝在宿承安腰侧,衣服上那道口子被液体浸润,颜色比方才更深了一层,“疼吗?”

“……不疼。”宿承安轻声道。

谈莹憋着嘴,努力不让嘴角挂下来。

呜呜呜,她儿子受伤了,她心疼。

“我真的没事,父亲知道我能躲开,也留了手,就一点点擦破皮的小伤。”宿承安语速又快又急,又用手捂住伤口的位置,隔绝了谈莹的目光。

呜呜……看看,看看!多好的孩子啊,他爹拿箭射他,他还在外人面前给他爹找补。

谈莹吸了吸鼻子,“小宿,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宿承安眼角抽了抽。

谈莹:“小宿,其实伯父是爱你的,只是他没有找对爱你的方法而已。”

她看书的时候就觉得了,宿明器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只是他算是典型的东南亚家长,奉行贬低式教育,爱不得其法,反而变成了一种伤害。

谈莹并不想为宿明器辩解,她只是不希望宿承安为此自苦,“相信我,有很多人爱你的。”

比如游文瑶。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宿承安的目光像找不到家的蝴蝶,左右乱转了多次,最终落在谈莹眼中,一动不动。

一秒、两秒、三秒……

身后传来一阵淅索声。

谈莹转过头,发现宿明器竟然没有走,而是在门后半躬着身,正打算悄悄离去。

好巧不巧,和谈莹的目光对上。

“咳……”宿明器一脸尴尬地直起身。

宿承安倒吸了一口凉气,“父亲您……”

“为父这就走,这就走。”宿明器立刻道。

“伯父!”趁着人还在,谈莹赶紧大声问,“虽然我不认同您的方法,但您是为了宿承安好的吧?”

本来嘛!爱他就要说出来啊,语言和行动,都缺一不可的!

宿明器的脚下一个踉跄。

他板正脸色,刚要张嘴,忽然,眸光一顿。

谈莹看到他的视线穿过自己,难以掩藏地透出一丝柔光来,“就因为这里是演武场,我是你的父亲,才更要狠下心来,在这儿吃苦受伤,总好过以后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说完,他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去,“就这点道理还要为父掰碎了说给你听,当真是不成器。”

言罢,疾步离去。

谈莹转过头,宿承安正怔怔地看着宿明器离开的背影。

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好像去幼儿园时,在一堆哭闹声中,只安安静静、眼巴巴望着父母离开的孩子。

谈莹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宿承安的眼神从远处收了回来,垂下头,看向谈莹。

一阵清风飘过。

谈莹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糖,双手捧到宿承安面前,“吃糖吗?”

“……不吃。”宿承安瞥过眼,胸膛的起伏凌乱了些。

这是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想要改变原主在小宿心里的印象,任重道远啊。

谈莹暗自叹了一口气,将那颗糖收回掌心握住。

宿承安的视线跟着那颗糖,停在了谈莹的手上。

他大拇指在手心了扣了扣,声音有点紧,“你……今日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个,”谈莹从袖中掏出邀帖,递给宿承安,“我帮哥哥来送邀帖,他约你三日后去宝慈寺看枫叶,你愿意去吗?”

宿承安默默接过,手指摩擦着邀帖的边缘,良久,问道,“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