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皇宫,麒和殿。
谈莹一家到的时候,不算早,也不算晚。
一入殿,一股浓郁的龙脑香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熏香扑面而来,谈莹下意识蹙眉,但很快,又压了回去。
这片刻功夫间,已经有不少人带着妻儿前来打招呼。
谈言渡温和端正,裴珪清傲自持,谈蕴玉树风流,各有千秋地在这个社交场上如鱼得水着。
唯独谈莹,无人问津。
谈莹好奇地张望了一圈。
不远处扎堆的年轻女孩们触碰到她的眼神,统一地撇过头去,一脸不屑,似乎连基本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但同时,她们时不时偷瞄一眼谈蕴的样子又满是娇羞。
看来原主和她哥在丰京权贵社交圈中,两极分化严重啊。
把殿内完整地看了一圈,谈莹的目光落在了大殿正门上。
她的直觉告诉她,女主游文瑶马上就要闪亮登场了。
咚、咚、咚!
心脏里的鼓声越来越响,忽然——
一道纤长的身影背着光出现。
来了!
周围的人声像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倏地,安静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麒和殿外的光芒过于强盛,那人又背着光,第一眼,谈莹甚至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一步,一只青白色祥云暗纹鞋迈入大殿。
两步,月白色的裙尾飘摇而来,与殿中其他女子不同,裙上没有华丽繁复的织锦团纹,显得简单大方。
裙长齐胸,没有佩戴丰京男女皆爱的玉佩为饰,而是戴了一个暗红色的香囊,谈莹看得仔细,发现香囊下的穗子上还有一把精巧的青铜小剑模样的饰品,显得格外别致。
上身穿了一件嫩绿色窄袖的直领对襟衫,外罩了一件青绿色的褙子,披帛一半挂在右肩上,一半挽在左手臂间。
脖子细长,戴了一条鎏银七宝璎珞。
头发全部挽起,和谈莹这种满头珠翠不同,那人的发型简单,发饰也简单,只一支镂空花卉翡翠簪横于髻间,尽显潇洒之态。
随着耀眼的光芒缓缓凝聚,来人的身上仿佛被渡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谈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眉宇英气,鼻梁高挺,明艳璀璨,眼中虽有几丝哀色,仿佛充满故事,但又格外明亮,看向前方的目光堂堂正正的,给她增添了一分难言的魅力。
与丰京女子崇尚以白为美不同,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个头也比丰京女子要高一些,可能穿不惯迤地的长裙,走动间微微又些别扭。
……是她,一定是她!
女主,游文瑶。
心脏跳动声敲击在耳骨上,谈莹一时甚至忘了呼吸。
她强迫自己进行了几个深呼吸。
有宿承安的前车之鉴,谈莹的理智告诉她,这次可不能像第一次见宿承安那样,咋咋呼呼地跑到游文瑶面前去。
要矜持一点,给亲亲女儿留下一个好印象。
吸气——
天哪!她走过来了!走过来了!!竟然和谈蕴说话了!!!他们在说什么?谈蕴会介绍自己给游文瑶认识吗?
不行不行,冷静冷静。
呼气——
啊啊啊啊!!!瑶瑶看过来了!!她看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会过来吗?我第一句要说什么才好?
下一瞬,游文瑶的头扭了回去。
谈莹的小心脏疯狂跳动,紧紧握在一起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满是手汗。
她拍着自己的心口,在心里重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点刺激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坐主桌吃席?
一想到自己还有爱情保镖这个重任在身,谈莹瞬间支棱了起来。
首先……
先和瑶瑶成为好朋友!
谈莹念头一定,闭上眼清理了一番脑内沸腾的尖叫。
睁开眼,确认一下衣领正不正,袖子有没有歪,谈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游文瑶的方向迈出脚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谈莹还没落地的脚一顿。
身侧的裴珪迅速转过身,微微挪动一步,以身半遮掩住谈莹,双手交于胸前,俯首屈膝。
目之所及,无论男女,都如裴珪一般屈膝行礼,一个个脑袋压下,就连不远处的游文瑶也不例外。
谈莹即刻收回自己迈出一半的脚,往裴珪身后微微退了一步,模仿着她的姿势,低下头来。
刚才还砰砰直跳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谈莹的眼睛直视着自己交叠在一起时双手,别说是抬头偷瞄皇帝皇后,就连余光瞥一眼周围的小动作都没有。
“今日赏菊佳宴,众卿不必多礼。”传来的声音肃正威严。
谈莹不敢乱动,直到看到站在她前面的裴珪裙身略动,才小心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一眼。
周围人都在慢慢直起身来。
谈莹盯准前面一个正准备站直的人,跟着她的节奏,几乎同步地,站直了身体。
两道明黄的身影映入眼帘。
皇帝萧通,皇后王莘。
“游氏女何在?”才刚进殿,萧通直接问道。
游文瑶于人群中走出,行了一个男子礼,“臣女在。”
萧通点了点头,“尔父毅勇忠心,温良煦外,以平凉潞之绩,功勋卓著,赐谥忠武,追封太师,祀于庙庭。”
游文瑶身形猛地一震,当即跪了下来。
萧通的话却还没结束,“凉潞之战,游家男儿均战死沙场,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你与一幼子,稚子尚幼,尔父凉国公的爵位,就暂由你来袭承吧。”
游文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时之间,竟然连礼仪都忘了,直盯盯地望着上首的皇帝。
一旁的王皇后温声提醒,“凉国公,还不谢恩?”
游文瑶这才反应过来,以首伏地,“臣女、臣谢陛下隆恩。”
不过须臾功夫,新任凉国公出炉。
殿内大多数人难掩惊讶之色,谈莹在角落里,却是看得激情澎湃。
克制住的心跳又再次加快。
以女子之身袭爵,游文瑶算是开辟了大晟先例,今后,她还会进庙堂,上战场,以女子之身,建立一番千秋功业。
当之无愧的大女主!
而且,皇家对游氏遗孤的照顾也不止如此。
谈莹悄悄望向王皇后,等待她开口。
果然,游文瑶刚拜谢完圣恩,王皇后便向萧通微微屈膝,“陛下,臣妾今日对凉国公一见如故,不知可否将其收为义女,让她时常入宫,陪伴臣妾?”
萧通:“准。”
“嘶——”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着游文瑶再度拜首,殿内官员此时也忍不住了,开始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
谈莹知道他们现在在想什么。
众所周知,皇后王莘,早年以太子妃入东宫,在当今陛下萧通即位后,顺理成章成为皇后,持掌凤印十六载,端庄持重,恭谨谦顺,从未出过半分差错。
唯独,无子。
早些年,萧通刚从穆帝手中接过皇位的时候,潍州兵变刚平,西境秃凉之乱又起,民生凋零,大晟的上空总是笼罩着一片阴云。
无子的王皇后时常遭受攻讦,有许多前朝留下来的老臣,认为她不堪为后,最厉害的时候,三天两头上奏萧通让他废后另立。
可萧通没有顺应那些老古板的意。
倒不是因为萧通有多爱王皇后,只是他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政事上。
王皇后自东宫起便陪伴左右,规行矩步,未曾行差踏错过分毫,是个合格的皇后。
再说,皇后无子,又不是皇帝无子。
萧通本人并不热衷后宫,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子,于他而言,与其浪费时间新选个皇后,不如多花点精力在国家复兴上。
萧通是一个好皇帝,励精图治,刚明果断,能用忠谋。
大晟国,在他父辈的挥霍下,早已飘摇欲坠,可他继位后不过几年光景,沉疴已久的大晟就已经重现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萧通实权在握后,前朝没用还顽固的老臣几乎被清洗一空。
后来新晋的臣子知道萧通的性格,也都专注实事,不会对皇帝的后宫指手画脚。
王皇后就这样安稳地坐在后位上,至今。
因为无子,王皇后将其他宫妃所生之子均视若己出,对萧通的命令更是言听计从,她与萧通的关系,说是夫妻,倒更像是上下级。
王皇后说的话,基本就是萧通的意思。
如今,萧通不仅将凉国公的爵位让游文瑶一介女子袭承,更是让皇后将她收为义女,明摆着要对平定凉潞之乱的游家大肆封赏。
大多数官员都在暗自琢磨,今后官场上的势力平衡是否会被打破。
游文瑶虽然只是区区女子,此时此刻,也让这些老狐狸们不敢小觑。
谈莹在心里给游文瑶摇旗呐喊:我们瑶瑶就是最棒的!
“好了,今日重阳赏菊宴,君臣共欢,众卿不必拘束。”萧通是个工作狂,像今日这般的宫宴,多是表示对臣下的嘉赏,他本人就是露个脸,说完正事就走,“皇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谈卿,你父子二人随朕来。”说着,就带走了谈言渡和谈蕴,看样子又是要去处理政务。
最大的领导走了,场面顿时一松。
王皇后也不是那种坐在上首接受众人朝拜的性子,挥一挥手,便让余下的众人自便。
转眼,就有不少人向游文瑶的方向走去。
“莹儿,阿娘去皇后娘娘那里说会话,你……”裴珪似有犹豫。
谈莹即刻道,“那我去赏花。”
裴珪低眉沉思了刹那,“好吧,若是有事,便让宫女来叫阿娘。”
“好的,阿娘。”谈莹乖巧点头。
裴珪原先面上还有些担忧之色,不过看了谈莹一会,不知为何忽然弯了弯眼睛,一脸放心地走了。
目送完裴珪离开,谈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场内最热闹的方向——
游文瑶身边。
今日能来参加宫宴的多数是高官重臣,这些人倒不会这么不矜持地直接去游文瑶面前套近乎,可他们的夫人、女儿,却没有这个顾忌。
眼看游文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谈莹眯着眼看了一会。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了大殿。
拜托,她手里有剧本的好不好?比起人挤人可能还没办法和游文瑶说上一句话,她当然是直接找下个剧情点蹲点啊!
而且,下个剧情点,可是谈莹期待已久的——
男女主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