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便如愿瞧见恕尘绪耳尖泛起的淡粉。
且音挪开了眼眸,随意将中衣的带子解开,便听他有些气恼的道:“本座不过是看看你的伤势如何,还有心思如此贫嘴,想来你是无事。”
“原来师尊是关心则乱,”染血的衣料滑落下来,少女莹白的肩头露出,她道,“灵核破碎最忌情绪波动,待师尊去了凡间,免不了要操心,师尊这些时日还是安心养伤才是。”
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他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恕尘绪咬着唇肉,窗外似乎有鸟飞过,啾啾鸣叫声清脆。
“……你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倒叫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恕尘绪道。
他淡然的眼眸望着镜中人,意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哪怕微小的情绪,可即便他紧紧攫着且音,也不曾发现什么变化,好似一切不过是他多想。
这一切太过巧合,又或是说,恕尘绪抱着一丝缥缈的希冀。
他希望姽婳还活着,但恕尘绪并不知晓自己是否期望眼前之人就是姽婳,世间怎会有两个人性格如此相似?
“如果师尊想,便将我当做那位故人吧,”且音通过镜子同他对视,那双眼眸中好像永远都是淡淡的笑意,“我不介意的。”
恕尘绪没应。
那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在这一瞬自己消散殆尽,眼前人与故人的重影随之不见,且音只是且音。
一个身份无从考究,被无数谜团围绕的弟子。
一股血液的甜腥味将他的心绪唤回,阳光斜斜的映在她的中衣上,像是为她罩了一层暖纱,带着薄肌的,流畅的背部线条被半透的素白中衣拢着。
恕尘绪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此刻,什么非礼勿视,什么女男大防都荡然无存,他被光所诱。
“子献,杀了她。”脑海里的声音清晰了几分。
这道声音像是将他的神识控制,恕尘绪的神魂透过无边雪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子慵懒地仰在藤椅上,皓腕搭在了把手上朝着他勾唇一笑,说的却是:“杀了她。”
幻境在这一瞬消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恕尘绪蜷了蜷长指,甫一抬眸便见一双含笑的眼眸凝望着他,且音的眸光意味深长,他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像是猫儿打碎了瓷瓶,被人捏着后颈拎起般。
恕尘绪蹩着眉尖轻咳一声,先发制人般道:“本座有些担心自己的灵核。”
他不擅长说谎,每每说谎之时,总是会不安的闪烁着眸光。
“是吗,师尊贵人事忙,竟也想起自己如今有颗破碎的灵核。”且音抬手将肩头的霜白拢起,轻笑一声。
“子献,杀了她。”
脑海中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低低道:“与魔族厮混,意图残害同胞,仙界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随着她低低的嗓音,恕尘绪脑海中的景象愈渐清晰。
仙魔大战,身受重伤的姽婳被围困,魔族首领一声令下,万箭穿心,封心石随即炸裂开来,将整个玉珍山包裹。
恕尘绪浅色的瞳仁聚起一点猩红,此刻,他看清眼前之人身旁笼罩着浓稠的黑雾,额上的丹砂也化成了魔印,那是魔气,是魔族的象征。
一阵滚烫而酥麻的快感冲向灵核,恕尘绪一时没有防备,溢出声难耐的呻吟,便听且音淡声指责道:“不是担心自己的灵核吗,这时候还能走神。”
言毕,像是她的惩罚一般,冲击着他灵核的滚烫灵流更猛烈了几分。
“怎么,师尊不担心吗?”覆在他手背上的长指缓缓摩挲着他淡青的筋络。
且音温热的指尖在他战栗的手背上打着转,随后轻笑着,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他的手背。
她口口声声唤他师尊,私下却对他做着这种事。
师徒的界限在此刻含糊不清,女男之间,至少师徒之间,不该是如此的,他的威严在且音面前早就不保了,从他露出脆弱一面开始。
恕尘绪斥责的话再说不出口,他噙着水意隐忍的凝望着且音,像是在警告,亦或是说是他在渴求,渴求且音能给他一个痛快,不要再如此折磨他。
将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被她捏碎,再拼凑起,只为听他说一句软话。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那股灵流骤然停滞,恕尘绪脆弱的灵核像是喂不饱的婴孩,在此刻发出了抗议,他当即捂着胸口低低喘息,连带着指骨也绷紧至泛白。
恕尘绪:“……担,担心。”
他断断续续道。
羞耻的情绪将他整个人充斥,可身子不允许他说出半句忤逆她的话。
恕尘绪似乎在此刻才对眼前的少女有了新的认知,她不可能是什么毫无根基的小弟子,甚至此刻身体本能的腾升起一丝恐惧的情绪。
“这才对,”且音笑吟吟的为他将鬓边滑落的银发撩回耳后,“听话才能快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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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峰。
苍缈看着面前的徒弟温声道:“你是大师姐,风云峰的规矩不能坏。”
悦文垂首应是。
苍缈收敛了面上的淡笑,语重心长地道:“当年仙魔大战一事后,离人宗伤亡惨重,宗主亦是郁结于心,风云函是仙界最大的情报地,却不是什么都去查,你可知晓?”
“弟子知晓。”悦文轻声道。
姽婳仙尊玉陨后,不少仙尊仙尊都对封心石虎视眈眈,但此事过后恕尘绪一蹶不振,听闻他回来后大病了一场,随后便闭关数百年,风云函内部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只是师尊再不准风云函探查大战一事。
这是她们守了三千年的规矩。
“规矩是用来守的,既然知晓,如何明知故犯,”苍缈起身走向她,“她让风云函查什么?”
“只是查封心石,”悦文察觉到他的不同,有些不解道,“师尊,当年不乏有仙尊重金来买消息,风云函此番并非是查仙魔大战一事,而是搜寻封心石的下落,为何不可?”
苍缈只转而问她:“本尊吩咐的事可有眉目了?”
悦文掌心浮现出一沓卷宗:“她身份并无异样,无母无父的散修,只是同薛医圣有些渊源,但薛医圣行踪不定,无从考究。”
良久,悦文还是没有忍住,问道:“师尊,弟子不明白,且音师妹既然已为渊云仙尊的弟子,她兴许志不在此,师尊何苦如此?”
“你是想问,她一个炼气期的弟子,本尊看上她哪点了,对吗?”苍缈眺望着远处的梅树,轻声道,“她像极了本尊的一位故人。”
试炼大比那日,霜色昳美翩飞,恰似故人归。
悦文将卷宗递给他道:“请师尊过目。”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传来,苍缈:“一个身份而已,用了足足七日,想来是有人刻意掩藏,倘若她只是一个无母无父的孤儿,又何至于如此?”
“她要风云函查的事情,你继续探查。”苍缈道,“先下去吧,月白留下。”
掌心的卷宗沾了薄汗,微微濡湿。
月白沉着一张脸:“师尊,可还要弟子留手?”
“此番宗门大比意义重大,”苍缈眸光缓缓落在她的身上,“夺得魁首,拿到护心玉,莫要让为师失望。”
他太过关注且音了,引来了月白的不满。
不论是恕尘绪对且音的重视,还是苍缈对她的青睐,都足以让她嫉妒得发狂。
“师尊放心。”月白坚定的道。
她会让且音在她心爱的师尊面前好好出一出丑,让渊云仙尊瞧一瞧,这徒有美貌的弟子究竟是如何不中用。
苍缈阖眸长叹——姽婳死了三千年,恕尘绪放不下,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午夜梦回,往事还历历在目。
姽婳待谁都好,唯独对他避之不及,他又能怎么办呢,他不过是姽婳一种追求者里最普通,最可怜的那个,哪怕是她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可凭什么如此。
他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哪怕用尽最卑劣的手段,他也要留在姽婳的身边。
可姽婳死了,若是她还能看到他如今的成就,想来一切会不同吧,苍缈唇角挂着嘲讽的笑意,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了一片淡漠。
至于且音,若是能为他所用,便可留下,若是身份存疑,宗门大比这样的场合下,倘若有强劲的对手不小心失手,伤及了她的性命,也是在所难免。
既然她想探查往事,那便想要看看他苍缈想让她知道什么了。
“早些如此多好,师尊方才又是何苦?”海棠水榭,且音轻握着他温热的掌骨,低声道。
她声音放得低缓了,会莫名给人一种温柔缱绻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放在师徒关系之间莫名违和。
恕尘绪此刻枕着小臂,半趴伏在桌案上,银白的长睫还簌簌颤动着。
渊云仙尊数千年的脸面,都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弟子面前丢完了。
“灵核加固完毕,短时间内是不会再犯,可海上方所需还要下凡寻觅,”且音默了一阵,还带着几分戏谑的道,“师尊还要抱我吗?”
适才恕尘绪犯了病,与其说是心病,倒不如说是渴肤症。
他幼年的经历造就了他如今古怪的性格,缺爱的人总想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可恕尘绪沉默内敛,即便渴肤症发展,也不会宣之于口,而是习惯于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也不知这三千年里他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而方才恕尘绪的情绪似乎如洪水倾泻,颤抖着蜷缩在桌案一角,被她虚拢在怀中才稍稍缓和些。
“滚出去。”恕尘绪手背上的筋络尽显,显然是已经隐忍到了极限。
且音方才温声逼迫他说那些话,她果然是有所图谋的,不曾想她却是图谋他的身子。
他何曾被人如此轻薄折辱。
且音她怎么敢的。
“哎呀,师尊怎么翻脸不认人。”且音笑眯眯道,“师尊这样大义,正直的好人,不会同我一般见识的吧,毕竟弟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加固灵核。”
恕尘绪眼眸蓦然睁开,眼瞳内一丝不可见的殷红乍现。
方才还无力的人,不知在何时掌心聚起灵力,迅猛的朝她攻来,寒冰笼罩了整个水榭,连带着池鱼也冻在了冰面内。
且音眸色一凉,侧身避开他的攻势。
“杀了她,子献,杀了她。”
攻势愈发狠辣,恕尘绪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
同杀害姽婳的魔族有关联,不单身份不明,她还瞒天过海入了宗门,毁了他的清誉与姽婳的金身,又意图对他不轨。
在神火与寒冰两股灵力冲击出一片刺眼的白时,恕尘绪眼眸蓦然瞪大。
轰隆。
两股灵气交融后猛然炸开,恕尘绪还不曾反应过来,却被且音紧紧箍住了手腕。
清淡干净的冷香徘徊在身畔,他上方传来且音的冷声:“闹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