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寒凉的合香萦在身侧,却好似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
“你是在管我吗?”恕尘绪冷声道。
她凭什么管他。
此番下凡一事,事关重大,仙界与凡间都容不得出半点纰漏,他还需下凡探查当年姽婳一事,若是姽婳还活着,想来会去那里。
可这些与她无关,且音身上疑云重重,涉及到姽婳,他更不会大意,且音想要渊云弟子的身份,他也给了,两人不过只是互利互惠,她且音又缘何在此阴阳怪气。
且音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她微微后仰:“我为师尊尽力医治灵核,师尊非但不遵循医嘱,还要换着花样的作践自己的身子,实在是叫人心寒啊,徒儿还能怎么办呢?”
她仍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只是这话听得他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太过相熟,不似师徒之间的关切,倒莫名叫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水晶珠帘被风拂过,发出了细微磕碰的响儿。
“瞧瞧,这满头的华发,皆是师尊为仙界操劳的证明,”且音依旧微笑着,“师尊还需好生将养,弟子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车舆稳稳落在灵云峰,且音却没有恭敬的立在一旁等他,藤车内唯留珠帘的叮当声。
淡香随着且音的离去从他周身剥离,也不知因何缘由,灵核竟在此时震动不已,细细密密的麻痒在灵核处蔓延,恕尘绪将袖口攥出了一道道褶皱。
他无数次将这张脸同记忆中的面容重合,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且音不是她,也不会是她,可时隔千年,怎会有人脾性如此之相像。
从试炼大比,与她眼神交汇的一瞬,一切好似都脱离了他的计划。
恕尘绪握紧的拳又脱力般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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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涧。
寂寥的密林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且音淡然的将眸光移到远处古树之上,她指尖微扬,一道淡金色的光华刺向树冠。
“哎,”在剑光即将攻到树冠上之时,一个毛茸茸的少年郎冒出头来,他猛然滚落在地,随后是一声痛叫,“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凶啊,我的屁.股!”
且音看着地上捂着屁.股,连连哀嚎的少年,扬起一侧的眉头:“哪里来的脏兮兮的小狗儿。”
这离人宗,还真是叫她大开眼界。
少年当即恼羞成怒:“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饶是受了伤,少年还是像只警惕的小豹子,且音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他这幅模样,很难让她同虚与委蛇的仙界人联系在一起。
“快,他朝着那边去了!”
密林的深处传来一声响动,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且音蹙着眉上前两步,将地上的人一把捞起,血腥气渐浓,少年挣扎着闹:“放开我,你怎敢……”
“还想活就闭嘴。”耳边冷淡的声响,琴忌又慌又怒的憋红了脸。
他长这么大,可是头一次被女子唐突,她们不是最讲究礼法的吗。
密林深处匆匆跑出两个弟子,她们张望许久,最终望着一旁道袍飘荡,正洗涤剑锋的女子:“这位师姐,你可看到一个年纪尚小的男弟子?”
“啊,方才是有个俊俏郎君,”且音微微一笑,“出了什么事吗,那小郎君可是受伤了。”
她袖袍中缩成一团的身躯一僵。
琴忌在她袖中小幅度地拱着,他想顺势钻得更深些,生怕被且音出卖,然后被这笑面虎一样的女人捏着后脖颈交出去,他试图逃走,却叫且音隔着衣料,一掌拍在了脑瓜上。
琴忌不曾听闻她们方才是怎样交涉的,弟子们忙着捉拿他,也不曾怀疑什么,道了谢便连忙朝着那边去了,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下一秒便从且音的道袍里掉了出来。
小狗崽急得团团转,随后朝着且音低吠两声,却被她弹在脑壳上:“好了,小脏狗,你怎么谢我?”
一阵轻烟散去,琴忌蜷着身子咬紧牙关,额头俨然红了一块儿,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发红的眼:“将人化成小狗,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你这儿郎也没好到哪儿去,翻墙爬树,姿势如此不雅。”她倚在树旁,眯了眯眼眸道,“身上还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我上次闻到这味道,还是在魔族的身上。”
琴忌面上的怒意一僵,随后他腾得站起了身:“你胡说八道,这是,是我斩杀了宵小,沾染上的!”
“想来魔族也不该来此,有渊云仙尊坐镇,宵小岂敢来犯,”且音抱臂看着他,笑道,“又怎么会来到仙族的地界呢?”
“他渊云不还杀到了前魔尊府上,”琴忌撇了撇嘴,嘀咕道,“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两个。”
说罢,他抬眸偷偷打量且音的脸色,却见她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琴忌清了清嗓,别扭道:“你为何救我?”
“我行事,无需缘由。”
琴忌紧紧盯着她,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别想骗我,若是没有好处没有缘由,你又何故冒险救下我?”
大有一副且音并不说,他便赖上她不走的模样。
且音倒也不介意他这幅泼皮无赖模样,垂着眸子随口答:“与你祖奶奶相识。”
她见证了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倒也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骗琴忌,眼前这小脏狗的脾气,同他那位祖奶奶还真是相似,偏她被琴忌捂着屁 股的模样取悦了。
闲暇之余逗弄一只小脏狗,倒也未尝不可。
“你!”琴忌一怔,方才打的腹稿也随之湮灭,但见且音这幅不走心的模样,也只当她是在搪塞,随即作罢。
他知晓自己生得好看,是世间难得的俊美,这女仙若是看在他容貌的份上出手相救也是情理之中,他琴忌不会欠人情,只是她最好也识相一些,不要借此说出些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来。
“我祖奶奶避世多年,你竟如此狂妄,扯出这样的谎话,”琴忌皱了皱鼻子,“难不成,想借此占我的便宜吗!”
且音颔首:“救命之恩……”
“我可警告你,我有婚约了,是不会许诺嫁给你的。”
他张牙舞爪的道。
“啧,”且音审视着他,而后张开手掌,将一只荷包露出来,“你的乾坤袋,权当是还人情了。”
小魔尊的乾坤袋,想来有不少好东西。
见他一脸不解,且音颠了颠荷包,只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魔族的乾坤袋里想来有不少稀罕物,倒不至于小郎君以身相许。”
她并不介意这位曾孙辈的儿郎多次言语冒犯,在确认香囊中的法器充足后,且音满意的离开了水云涧。
琴忌面上的神色一僵,待到他反应过来时,周身早已空荡无人,他跺脚大怒:“胡言乱语!可恶至极!”
他气得连连跺脚,也不曾想方才听闻弟子来追杀时,他露出的那点端倪,足以让人确认他的身份,只可怜这孩子一根筋,脑子也不好,全然没有他祖奶奶那点杀伐果断的精明气,叫人一眼就看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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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灵力波动从灵核深处扩散开来,恕尘绪面色苍白,掩唇呛咳着。
方才且音的冷嘲热讽仿佛仍萦绕在耳畔,他捏紧了袖口压抑着心绪,却听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
且音不曾回弟子房,而是带着荷包入了海棠水榭。
“塑魂草。”
且音望着手中的荷包,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恕尘绪对姽婳的关切做不得假,只是他当年真的不知仙界发生了什么吗,若是知晓,为何无动于衷?
恕尘绪究竟知晓什么,亦或是说,他又隐瞒了什么。
同恕尘绪在一起的这些时日,且音明显能察觉到体内的功法在渐渐恢复,可恕尘绪同她这一身禁制间的关系扑朔迷离。
且音将荷包收起,她当好生探查海棠水榭的,或许她从恕尘绪身上忽略了很多东西。
门口的脚步声渐近,海棠水榭的纱帐内,恕尘绪倚在一旁低喘着。
他的灵核损伤太过严重,每每发病并不好捱,可是谁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他的住所。
恕尘绪翻掌浮起一道淡蓝的光泽,今朝寒凉的短柄被他裹入掌心。
随着门开的响动,水榭内渐渐被一股甜腥味包围,恕尘绪面色愈发难看——他最熟悉这股气味了,当年仙魔大战的战场上,便是被这样的甜腥味充斥着,这是血液和魔族的味道。
恕尘绪缓缓呵出一口冷雾,随后冷鞭凌厉地朝着屏风挥去。
价值连城的绘彩玉屏风被裹挟着强大破坏之力的寒冰击碎,楠木彻底断裂,一片薄薄的玉屏应声碎裂。
没有了玉屏的遮挡,那张姣好的容颜出现在眼前,待看清来人后,恕尘绪怔愣了一瞬。
且音只轻轻偏头叹:“哎呀,好大的脾气。”
她面上的神情如旧,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紧张与慌乱。
“恢复的不错。”且音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