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音眼眸含笑,缓声道:“有师尊这句话,弟子便放心了,君子一诺值千金,师尊定还记得,你还欠下弟子一份补偿,弟子难抵雷劫与方才今朝的彻骨严寒可脱不了干系。”
她的语调不紧不慢,视线却不曾离开他的眼眸,霎那间,他只觉自己是被经验老到的猎手攫住,恕尘绪蓦地没有想到逃脱。
且音半倚半靠在引枕上,哪里有半分虚弱的样子,此刻,她挽唇淡笑,在恕尘绪看来却是愈发轻挑。
“……本座瞧你好着,”恕尘绪起身,平淡到近乎无味的睨着她,道,“倒是本座多心了。”
明锦夸大其词,害得他耗尽灵力,回去当好生责罚他的,且音不过面色白了些,如今还有力气贫嘴,证明也没什么事。
愠怒之时,恕尘绪心头的复杂再不能掩饰。
他不能否认,且音的确同姽婳相似,她的脾性与姽婳一般无二。
他屡次留手,与她唇角温和的笑意脱不开干系,恕尘绪还记得试炼大比那日,她懒散的打哈欠的时候,是他透过这张面孔看到了姽婳。
姽婳不该是死气沉沉的,她不该是沉睡消散,她当像且音一般鲜活。
恕尘绪想的出神,以至于且音掩唇咳时,眸底闪过的神色被他遗漏,如墨的发丝垂在她脸侧,将且音姣好的面容半遮半掩,朦朦胧胧下,一道血色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滑落。
她眸中仍有困倦之意:“师尊,看在弟子病了的份儿上,便莫要再气了吧,劳烦师尊将汤药递给我……”
“本座还生着你的气,”恕尘绪道,“你可知自己犯下大错。”
且音面色似乎更白了几分,好似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随着方才那口血气散去了几分。
“好师尊,待我好了由你算账。”
思绪戛然而止,恕尘绪望着她的眼眸默了几息,后依言端起身旁的汤药。
不过他并未递给且音,反倒是纡尊降贵地坐在了一旁小小的木墩上,舀起一勺汤药送到了且音的唇边。
“这些时日你不也没少为本座疗伤,本座,也不欠你的,”汤药的苦涩味道犹在唇边,且音微诧,抬眸看恕尘绪,听他淡声道,“你这幅模样,怕是喘口气都费劲。”
也不知他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且音勾唇应声:“是啊,很是费事,幸而有师尊在,师尊喂我才好。”
汤药苦涩而温热的蒸汽宛若薄纱,虚虚拢在他的面前,恕尘绪持着汤匙的手微顿,冷斜着她:“你最好知好歹。”
且音没有回应这话,隔着那层薄雾,她偏头将那一勺汤药饮下,随后无声的看着恕尘绪,后者指节捏紧了汤匙,终还是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汤药的苦涩味弥漫在舌尖齿关,可配上恕尘绪的神情,她莫名有些愉悦。
且音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数千年前,恕尘绪那时还不是什么仙尊,每每要历劫之时,他总是害怕却又不愿在她面前表露,小儿郎的心思难猜,但每次的护法她都不会落下。
恕尘绪的身子不好,用她做姽婳之前的记忆来说,恕尘绪精神损伤严重,他像是有严重的渴肤症,且音还记得,她刚将恕尘绪带回仙界时,他甚至抱着一只猫不撒手,唯有她强行将人拢过,他才别扭地贴着她。
分明喜欢被她摸头,却要冷着脸辩解,自己早就不是小孩了,不论过了多久,爱面子这一点,恕尘绪倒是没变。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当年偷偷依偎在她怀里的少年,此刻已成了人人仰望的仙尊。
“好苦。”且音偏头咳了几声,嗓音还有些喑哑。
她本不必喝这些苦汁子的,奈何明锦格外关心,恕尘绪又来探望,为了逗一逗他,这汤药终还是进了她的肚子里。
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她凝望着恕尘绪,随后笑道:“师尊,能否帮我把蜜饯拿来,弟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因着他方才说了不想欠她,且音便拿这做借口开始使唤他了,恕尘绪看着那张昳美的面,那些话终究是绕了一圈,自己又打道回府,未被说出口。
她这幅轻挑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心无力,反倒恕尘绪有种被她耍了的感觉。
且音竟是如此指使他。
“……休要得寸进尺。”他将那枚蜜饯递到且音面前。
且音没有介意他这幅模样,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恕尘绪捏着的那颗蜜饯离着她还有些距离,且音偏了偏头,将那只手拉至自己面前,就着他的手含下了一颗蜜饯。
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清淡的海棠香气混杂着蜜饯的酸甜味,单是闻着,苦涩味就散去了许多。
蜜饯品相一般,个头不大。
她濡湿滚烫的呼吸扫过指尖,这样的感觉熟悉而陌生,像是一根白羽扫在心尖,轻而痒,恕尘绪方回神一般,微微睁大了双眸。
他没想到且音会这么大胆,回神的一瞬,像是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偏罪魁祸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此刻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且音生得温和清丽,做出这幅模样,也不会叫人怀疑是她的不对。
可方才,寒凉的指背上多了一层温热轻软的触感,那只手裹住了他的指尖,带着不可反抗的力道朝着一个方向带去,随后是她舌尖带来的温度与触感。
恕尘绪耳尖染上了一层绯红,就连方才被她呼吸喷洒过的指尖也蜷在袖中,灼烧的烫意并没有被自身的温度缓解,反倒愈演愈烈,更多的是心痒难耐,他知道,那是心病。
“……逆徒,”恕尘绪仓促的吸了一口气,“浪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