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似乎在一瞬间停滞,风也跟着静止。
眼前那张明艳的面孔渐渐模糊,化成他日思夜想的一张面孔,恕尘绪眉头轻蹙,看着眼前持剑的人,许久不曾出言。
“唐突了仙尊,并非且音本意。”且音只当他又要发怒,当即先发制人道,“还请仙尊莫要同我一个炼气期的计较。”
恕尘绪的招式太过要命,方才她能避开两重杀招已是不易,这具低阶的身子可再消受不起。
恕尘绪面色如旧,他只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眸光,还有那双寒凉的手,擂台周边的屏障也随之渐渐消散,朦胧的水汽蒸腾殆尽。
且音稍侧眸,便瞧见古树旁的人影尽数不见,而聚在一角的试炼者无不惊恐的看着她。
“你,你究竟对仙尊做了什么……”俏孔雀艰难的挤出涩声。
因着屏障的缘故,外面的众人只见两人在交谈的假象,未曾瞧见屏风内的打斗与恕尘绪的杀意四起。
可是能将这位向来清高孤傲的渊云仙尊惹怒,便足以惊叹且音气人的本事。
众人惊疑未定——方才大家都瞧着,渊云仙尊同且音相谈,两人什么都不曾做,可竟从擂台上杀出一道锋利又灼热的剑气。
若非是她们跑得快,如今都要同这棵冒着烟的古树一般了。
幸而苍缈仙尊及时出手,利用万物生长之力,将这棵灵树挽救回来。
“渊云,看来你很满意这个小女娘,”苍缈将覆在古树上的手掌收回,笑言,“原本我也觉此女是个可塑之才,可既然渊云看中,我便只好成人之美了。”
十个擂台,作为其中的胜出者,且音自然在名额当中。
台下不少试炼者窃窃私语。
谁人都知晓,如今渊云仙尊身子越发不好了,更是千年不曾收徒,饶是当年仙家亲自携女拜到门下,他也不曾半分动容,他会为这样这个炼气期的女子破例吗。
“我此番本不打算收徒的。”在且音灼灼的目光下,恕尘绪缓声道。
且音抬眼看他。
仙界人人都有嫌疑,恕尘绪是她的最优选择,若是能拜在他的门下,寻当年加害于她之人兴许会容易些,她需要这一层身份的掩护。
可若是恕尘绪不要她,她将来的计划当如何进行。
苍缈狭长的狐狸眼带笑,朝她看来:“既然渊云无意……”
恕尘绪摊掌,手心浮现出一块玉牌,他稍侧身,冷淡地将那枚玉牌摊到且音眼前:“戌时,来海棠水榭寻我,倘若半分本事都无,你便去苍缈仙尊门下。”
苍缈唇角的笑意一僵。
且音自然知晓他指的是什么,笑着接过道:“弟子知晓了。”
原以为此番拜师无门,谁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去弟子房,找到玉潭,就说是我的吩咐,”他像是疲惫至极,淡声道,“他会安排好的。”
恕尘绪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试炼者,兀自缓缓抬手,使了瞬步术至海棠水榭。
疲惫从内而外的扩散,将他整个人包裹,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自姽婳魂灯亮起幽幽火光之时,这些情绪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喉头渐渐涌上腥甜,恕尘绪偏头猛烈的咳着。
那个女人说得对,他灵核损耗的太厉害,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若是再不不及时调养,恐怕永远见不到姽婳了。
灵池上空拢着的是充裕的灵气,可这样滋养的灵力到了大乘期仙尊身上,却是泥牛入海。
恕尘绪浸入灵池中,被冰冷刺骨的池水打了个透,霜白的中衣紧紧贴着他,潮湿柔软的布料将他胸膛的形状勾勒出来。
“姽婳。”
他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与齿关流连千万次。
灵气像是在体内横冲直撞,恕尘绪靠在池边缓缓阖上了眼眸。
——
且音如愿被带去了弟子房。
只是渊云仙尊收了个弟子,且这弟子能耐大着,竟是能将渊云仙尊气得动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她捧着一本晦涩的心决,脑海中浮现出恕尘绪方才的模样。
恕尘绪向来一副正色模样,成日里端着架子,可方才她只是说了一句不过尔尔,他竟是对她大打出手,如此维持她的形象三千年。
她在恕尘绪心中居然这般重要。
想到炸树之时丹田的异动,且音敛下了神色。
“照理说不该如此,”她若有所思地轻轻扣着桌案,“炼气期不会有这样的能力,但若是,我并非修为尽失,而是被封印……”
且音神色一顿,指尖停在半空中。
如果她的修为是被封禁,可谁又能封禁她,方才的封禁又为何有所松动。
且音阖上眸子,运转着体内的灵力,却仍旧察觉不到半分灵力的存在,丹田内唯有一道泛着金光的朦胧雾气,看起来单薄,又虚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合上手中的经书。
不论是要重新修行,还是打破禁制,她都要先将此刻破烂的灵台修补好。
修补灵台的最好办法,便是寻到护心玉。
护心玉是天地灵气的产物,可这东西她当年曾在一人身上见过,那人正是围剿她的首要人物。
眼下只能泡灵泉了,这样的方法对于元婴级别靠下的修士来说,作用格外显著,她如今被封印了修为,若是能吸收一下灵气,没准可以试着突破一道封禁。
她记得,当初她为恕尘绪建立离人宗时,便在海棠水榭引了一汪灵池。
戌时,海棠水榭。
仙尊的寝居有一层结界,但她有了玉牌,便能在此来去自如。这里还同记忆中那般,恕尘绪喜洁喜静,海棠水榭便建的偏僻,不同于其他小郎君的房间,也没有什么摆件,对比下来便衬得更为空旷。
后院上空还凝着一层白蒙蒙的水汽,那便是灵池。
“三千年了,唯你这儿一成不变。”且音轻笑一声。
后院还氤氲着水汽,且音驾轻就熟地行至灵池旁正欲掐决收纳灵气,却发觉池内还有一个身影。
且音只当是被他发现了,啧了一声,笑着摆出弟子的恭敬模样:“师尊,您怎么也在此?”
池内那人没有回答,仍倚在池边。
恕尘绪性子是冷了些,可照理来说,她今日多次惹得他不悦,眼下该为他诊治,却先闯了他的灵池,恕尘绪是该出言训诫的,怎么可能这样随意掀篇。
他不应声,且音扬了扬眉头:“那弟子便不打扰师尊疗养了。”
池内还是无人应。
这不对劲。
且音上前两步,池内的身影没有半分反应,她才看清了那张脸。
恕尘绪阖着眸子枕在小臂上,他面色苍白,此刻就连艳红的唇瓣都失了血色,长睫颤也不颤的拢下一小片阴影,就连呼吸也渐渐微弱。
整个灵池被不祥笼罩着。
“子献!”且音蹙眉稳住他的肩,可恕尘绪没有半点反应,身子也愈发的冰寒。
恕尘绪的灵根是冰雪,修习的亦是同属性冰寒之道,如今灵核受损,郁结于心,寒气便会由内而外的扩散出来,寒气对男子身子影响是极大的,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不论凡人还是修士。
他总是这样叫人不省心,战斗强者,但生存废物。
且音将他打横抱起,然他此时失去了意识,随着她的动作,濡湿的发丝溜进且音的交领内,他则偏头将额抵在了她的胸前。
胸前蓦然一湿,且音动作一顿,随后垂眸看向怀中之人。
恕尘绪衣衫尽湿,此刻因为她将他抱起的动作,将且音身上碧色的弟子服也浸湿,他霜白的衣料半透,且音几乎能将他的肌理看清,她蹙了蹙眉,挪开了视线,手上却揽紧了他紧实如韧柳的劲腰。
“姽婳……”
他的声音轻而低哑,却仍被且音敏锐的捕捉。
啧,病成这样了还念着她。
且音扬起一侧的眉头,敛眸看着靠在她胸前的人,无波无澜道:“祖宗,真是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