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凌厉而迅猛,带着极大的灵气波动。
随着他的到来,山巅的山石也随之生了异动,不远处一棵数人合抱粗的古树,竟在此刻颤动不止,树叶随着古树根系下山石崩裂的声响,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台下是试炼者们的惊呼。
且音脖颈处的伤口被冰剑冻结,她笑望着眼前人:“渊云……”
她与恕尘绪阔别了三千年,恕尘绪是她的至交,这样的情绪还是没能捺住。
“放肆。”
苍青仙袍的谪仙一字一顿地斥她。
且音扬起一侧的眉头,虽说是物是人非,可恕尘绪的变化倒也太大了些。
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声被风掠到她的耳畔。
“仙尊待人向来宽厚,何曾发过这样大的火气。”
“虽说仙尊宽容,但他同姽婳仙尊关系甚好,这小散修竟敢如此出言诋毁姽婳仙尊。”
“她怕是嫌命太长了,竟敢触仙尊的霉头,上一个如此的人被仙尊毁了灵根。”
弟子们的议论声仍在耳畔,恕尘绪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那柄冰剑从她的脖颈上移开,随后带着一股强大的灵气,裹挟着冰寒之气朝着她刺来。
且音没料到他这么大火气,眼前眼尾泛着薄红,冷睨着她的人,同她记忆中的恕尘绪判若两人,而她脖颈处,正是一支凝了尖冰的枝子。
她方才有说什么吗,恕尘绪居然这么生气。
有那么一瞬,且音像是回到了几万年前。
她记得,她与恕尘绪的第一面也是如此,小郎君清清冷冷的面皮薄,禁不住她的逗弄,一言不合便朝她拔剑刺来,且音生怕伤着他,便一再避让。
三千年过去,如今这一幕重现,却早已物是人非。
且音不曾用她惯用的招式,恕尘绪对她的一招一式太过熟悉,倘若她用先前惯用的招式,便会被他察觉到。
然恕尘绪不曾顾及这些,且音清晰的在他眸中捕捉到一丝杀意。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那股蕴含着怒气的冰寒之力银光大盛,恕尘绪似乎是要将她就地斩杀般,不留余地地朝她挥剑而去。
且音着实没想到,两人阔别三千年的初见会是这幅场景,她起先负手躲开他的攻击,可恕尘绪的剑气愈发凌厉,这具仍处在炼气期的身子那里应付的过来,最后只得抬手示意。
“好了好了,我认输,仙尊消消气。”
恕尘绪面上的冷意更甚,在一道寒气朝着她面门逼来之时,被他覆手收回。
仙界的规矩,倘若对手认输是当立即停手的。
恕尘绪却没有当即将剑收回,他仍是那副清隽俊朗的模样,只是眸底带着渗人的寒意,且音毫不怀疑,倘若她方才没来得及叫停,恕尘绪真的会让她灰飞烟灭。
且音静默了两息,费解的对上他的冷眸,缓声道:“你,拿它抵着我的脖子,是因为我方才说姽婳……”
脖颈又是一凉。
“何时轮得到你来直呼仙尊名讳,”恕尘绪手中化成剑的木枝一点都没含糊,灵气包裹着他的剑锋,使得那锋利的剑更冰寒,“就凭你,怕是连我剑法第一式都参悟不透,竟也敢妄议姽婳仙尊。”
见恕尘绪对自己如此维护,且音不由得轻笑出了声。
然这一声轻笑落到恕尘绪的耳中,便成了对姽婳的嘲讽。
脖颈处的灵气瞬间暴涨,大能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朝她袭来,且音的脖颈当即出现了可怖的红印,便听恕尘绪冷声道:“不知天高地厚!”
不等她再出言,恕尘绪的动作再次朝她攻来,那一抹苍青色的衣角随着劲风翩飞不止。
他的动作快到残影,招招致命,比武场内发出一道道惊呼。
“渊云,不要冲动!”有人唤。
且音急急避开,连声道:“我哪有侮辱,姽婳仙尊最为高洁,心怀天下,为人又善良正直,我仰慕还来不及,怎么存心诋毁,渊云仙尊,误会,都是误会。”
形势所迫,且音被迫说着这违心的话。
她方才所言之人哪里是她。
谁人不知姽婳狂傲不羁,不受约束不成体统。心怀天下,简直是笑话,她何曾心怀天下,不过是因着三千世界的秩序出手相助,谁曾想,竟被一群城狐社鼠之辈陷害。
脖颈处的剑气渐渐收敛,待到冷剑抽离,且音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清冷沉寂的眼眸。
阔别多年,眼前的仙人好似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又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且音打量着他,恕尘绪今日难得说出这样一长段话,竟是为了维护她吗,说来,她还真是有些感动,她的挚友在她死后三千年都在维护她的形象。
恕尘绪沉着脸,没有理会她的话。
三千年了,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这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是没有变过。
有弟子高声道:“姽婳仙尊心怀天下,她为保三界,以身祭器,如此大义之人,不容旁人玷污,今日仙尊不愿同你计较,倘若再让我们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仔细着你的舌头。”
且音轻蹙着眉锋,勾起唇看着恕尘绪。
原来她在恕尘绪心中,是这样高洁,不容一点玷污之人吗。
三千年过去,恕尘绪竟变了这么多,他的嘴也比当年更厉害了不少,再也不是一味仁慈心软的渊云了,且音为他此刻的改变而感到高兴。
感受到且音的目光,恕尘绪朝她乜来,她忙不迭应声道:“是是是,渊云仙尊放心,我敬重仙尊还来不及。”
他冷道:“仙尊大义,不容你搬弄是非。”
说罢,他拂袖便欲离去,且音见状,忙扯住他的衣袖:“仙尊且慢,且音还有一事相求。”
恕尘绪顿住了脚步,且音见状,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恰此时,一阵凌厉的寒风突然朝着她的面门袭来,带着毁天灭地之气。
且音闪身避开,冷若寒霜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放肆。”
只听一声巨响,方才那道剑气劈在了古树旁的巨石上,此刻,那块石头已被劈成了两半,正冒着青烟。
也罢,是她一时疏忽。
如今她也不是姽婳了,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介散修,而恕尘绪此人最是喜洁,他的洁癖简直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是不许任何人碰他的,唯一能亲近他的人是当年的姽婳仙尊。
“且音仰慕仙尊多年,想拜仙尊为师。”且音面露崇敬,像是想要增强这话的真实性。
恕尘绪不曾理会,想来是不信她这话。
“仙尊明鉴,我仰慕渊云仙尊,亦想做仙尊的首席弟子,为仙尊,为灵云峰争光。”且音信誓旦旦的道。
“可笑。”
恕尘绪不欲与她多言,留下这句话后便要离去。
且音望着他单薄的身影,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仙尊分明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可你甘愿堕落吗,至少,仙尊也该撑到姽婳仙尊回来的那日吧。”
她看得出,恕尘绪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这三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来的路上,她曾听到山脚下的花草精灵议论纷纷,无不是在说如今渊云仙尊的病。
他避世太久,太久了,在三千年那场仙魔大战后,恕尘绪便彻底杳无音信,当年被仙族敬仰的男仙尊,此刻竟成了这副模样。
他分明势头正好,怎会成了这副模样。
恕尘绪面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啊,曾是神医谷薛礼荷的亲传弟子,是能为仙尊治病的人,”且音温和的笑着,可口中的话却是那般荒诞,“我将会是仙尊您的首席弟子。”
恕尘绪冷嗤一声,他还没开口,且音继续道:“仙尊如今自暴自弃,若是被姽婳仙尊得知,定当会为此痛心不已。”
她知晓,恕尘绪要强,他最不该如此堕落。
恕尘绪静默了一息。
若是姽婳还在,瞧见他这幅模样,兴许会对他说类似的话的,如今她已玉陨三千年,失了这位好友,又有谁会在乎他。
恕尘绪抬手,一道透色的结界布在擂台上,将外面的视线隔绝开来,恕尘绪此刻才正式看着眼前的女人。
且音没有半分疲态,身上素色的道袍也整整齐齐,她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勾起唇角笑望着他,没有躲闪。
可是不该如此,她的修为仅仅是在炼气期,自他出现,便不曾收敛大乘期的威压,眼前的女子丝毫不曾有害怕的模样,这丝毫不像是炼气期有的反应。
她太镇定了,似乎对他格外熟悉,即便方才他动了杀招。
怎么可能,他从没有见过她。
“你撒谎,”恕尘绪只打量了她一瞬,随后对上她的眼眸,“薛医仙从不曾收弟子,为入宗门,你竟扯出这样的谎来。”
这是真的冤枉。
且音无奈,薛神医的确是她的学生,她指导薛礼荷岐黄,道医之术,而如今她对外称避世,谁也不知晓这位传言中神医的动向,更是无迹可寻。
且音:“仙尊何必自欺欺人,你如今分明是灵核受损,又郁结于心,这对修仙者来说损害是极大的,仙尊要如此堕落下去吗。”
她过于清澈的墨色眼眸柔柔的泛亮,恕尘绪一时间没有言语。
且音不知晓他的灵核为何会如此,看着恕尘绪鬓边一缕雪色的发丝,一时间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倘若如今她还是姽婳仙尊,面对至友的痼疾便不至于束手无策,可她修为尽失。
良久,他道:“与你何干。”
“是,原本跟我是没什么关系的,”且音看着他,“但我仰慕仙尊,知晓仙尊对姽婳仙尊的种种维护,若是仙尊也不在了,那姽婳舍命保下的三千世界又当如何,仙尊可想过?”
恕尘绪静默着,他没有当即反驳,且音便知晓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有张海上方,若是仙尊愿意一试,我愿倾尽所学为仙尊诊治。”且音唇角微勾,自然的引出她的目的。
她总是给人一种难以正色的感觉,而她的目的也很明确,即便恕尘绪知晓留且音诊治便要给她渊云仙尊弟子的身份,可偏偏他对此生不出半分厌恶的情绪,恕尘绪望着她的一瞬,便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总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经常会恶劣逗弄旁人,甚至以此为趣。
他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眼前的小仙怎么能跟姽婳相提并论。
恕尘绪敛了神思,语调没有起伏的道:“想入灵云峰,你便要将方才所嘲笑的剑法,第一式风参透。”
她撰写的剑法一共四式,风花雪月。
让撰者演示第一式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她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倒还不曾试验过,姽婳的灵根属火,而微风助长火势,这第一式剑法若是习得好了,对她恢复功法也有利。
且音持剑笑应:“仙尊且等着。”
恕尘绪漠然的看着她,随后忽觉一阵风正朝着眼前人聚拢,方才落下的叶片也将她作为风口席卷而去。
叶片欲将她包裹,却被她驱使着凝在那柄破烂剑身上,泛起了点点炽热的火光。
且音正揽剑运气,破烂不堪的丹田处突发异动,她眉头倏然一蹙,剑尖不受控制地指向了恕尘绪,此时一股难以承受的灼烧之感作为剑气,朝着他攻去。
九天神火,势不可挡。
恕尘绪瞳孔一缩,可炙热的剑气擦着他的脸侧而来,被那火气燎了鬓边的一缕雪色。
且音的剑气攻势凌厉,带着巨大的灵气波动,他一时没能提防,身形也跟着灵气的波动晃了晃,险些被带倒。
恰此时,腕上却猛地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一股拉力将他向前带得踉跄两步,骨节分明的素手钳在他的腕上,她分明不曾用力,却是那样不容置喙。
她掌心的温度滚烫而热烈,冷合香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