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了病因,刘郎中安抚了沈敬德几句,便提笔开了方子。
“肺主百脉,主一血之气,如果肺气不宣,便会胸满鼻塞、肺气失降、咳嗽气喘……”刘郎中娓娓说道,“你这病症,可用陈夏六君汤,辅以针灸,效果更佳。”
沈敬德闻言一怔:“这方子……可是要用人参?”
他做了十年药童,对一些常用方子里的成分还是有印象的。
“是,治疗哮喘之症,多用高丽参、虫草、灵芝、红参这些药……”刘郎中看了看沈敬德和沈清身上的破旧衣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要不,我先给你开个宣肺平喘的方子吧。”
这些都是贵重药材,看沈家的情形恐怕吃不起。
沈敬德赶紧点头:“好,劳烦您给我开些便宜的药就好。”
沈清见他如此,心里越发难过。
刘郎中看了看他们,问道:“那这针灸……”
沈敬德忙说道:“不必了,我最近没犯病,不用针灸。”
针灸也是要花钱的,他这身体还浪费这钱干什么?
刘郎中没办法,只好说道:“沈老弟,我今日先帮你针灸一次,你试试看如何?不用花钱。”刘郎中最后还补上一句。
沈敬德一脸不好意思,说道:“这怎么好?您能帮我看病已经够辛苦了。”
刘郎中笑了起来,指了指沈清,说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呀,就谢你的好孙女吧!”
沈清连忙起身道:“多谢刘老先生。”也跟着沈敬德改了口。
刘郎中带沈敬德进了内室亲自施针,过了约半个时辰,沈敬德才出来,看着气色像是好了些。
两人再次谢过刘郎中,带着抓好的药离开了万全堂。
路上沈清问起刘郎中为他针灸了什么穴位,沈敬德仔细回忆着,又指给沈清看,只是后背的几个穴位他看不到,只能凭着记忆描述了一番。
好在沈清只看了一遍就大约知道了都是哪些穴位,她暗暗跟自己的所学相印证,想着要寻个机会,早日为沈敬德针灸治病。
只是不知道刘郎中收不收女弟子?
心里存了个快点儿学好医术的念头,沈清次日便去了书市。
家里那本小破烂根本就不够她看的,如今有了钱,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多看书,多学习。
沈清之前便跟古靖打听过京城卖书的地方,得知大明门那边多是科考之人鬻卖的经史等书,岁朝之后便会移到灯市,城隍庙那边是极繁华热闹的,也有摆书摊的,沈清想着如今医书还属于杂书一类,便弃了去灯市的念头,直奔城隍庙。
城隍庙这里并非单一的书市,而是百货云集,来买卖东西的人极多,沈清紧紧捂住身前的小荷包,生怕被扒手顺了去,连热闹也顾不上看。
好不容易找了几个书摊,可上头摆的多是常见的书籍,譬如给孩童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或者家常用的农学天文历法等书,甚至还有算命看风水看手相的,不过最多的自然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各种话本子。
沈清问了好几个书摊,才总算买到了一本《神农本草经》,半本《素问》,一个《黄帝内经》残本,另有些当世名医出的医案和验方等书,就这几样,便把她带来的五两银子花得所剩无几。
沈清一边掏钱一边肉痛,转念一想,这些书随便拿到一本到现代那都是珍本,她才花了这么几两银子,实在是赚大了。
她抱着一包沉甸甸的书,到处张望着还有没有其他书摊,今日她的收获虽然不少,可最想买的关于针灸的书却没有买到。
买不到针灸的书,她就没办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学会针灸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转了大半天,总算在一个角落的书摊上发现了一本《针灸甲乙经》,不由得大喜过望。
她连忙伸手去拿,不料半路却横空伸出一只手来,取那本《针灸甲乙经》旁边的书,沈清的手顿时和那只手碰到了一起。
她吓了一跳,忙缩回手,说道:“对不住……”
正好对方同时说了句“抱歉”,两人互相对视,都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眼前的少年面容白皙,墨眸温润,虽是一身青色布衫,却依然身姿翩翩。
“怎么是你?”沈清惊喜地叫了出来,“你也来买书?”
林庭鹤点点头,垂眸便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一摞书。
“这些,都是你买的?”他微微一挑眉,似乎不敢相信。
沈清图便宜,买的都是二手书,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不比家里那本好到哪儿去,闻言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
林庭鹤粗略扫了一眼,便看出这些都是医书,眼底不由得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你……想学医术?”林庭鹤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沈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抿着唇点点头。
林庭鹤却没再开口,两人伫立在书摊前,气氛居然弥漫着一丝丝尴尬。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冲着林庭鹤笑道:“大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您瞧这花多水灵啊,正配这位漂亮的姐姐!”
林庭鹤这才回过神来,动作僵硬地摇摇头,又转向沈清。
“你刚才要拿哪一本来着?我帮你拿。”
沈清觉得他在没话找话,不过能有个台阶下,她还是松了口气。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她说道,伸手取了那本《针灸甲乙经》。
不料付钱的时候却尴尬了,她刚才买了那些书,荷包里的铜板已经不够再买这本书了。
“能不能……便宜点儿?”当着林庭鹤的面讲价,她只觉得尴尬得脚趾都快把地面抠出洞来了。
偏偏那小贩看她和林庭鹤相识,死活不肯便宜,还开了几句玩笑话,显然跟卖花的小姑娘一样,把他们俩当成一对儿了。
林庭鹤面色微沉,伸手取了自己的荷包出来,替沈清把余下的书钱补上,转身就走。
沈清拿起书,赶紧追了过去。
“那个……我回去就把钱还给你。”沈清追上林庭鹤,语气急促地说道。
她今日一个人出来逛街,生怕把钱都弄丢了,所以只带了五两银子出来。
这本书不便宜,她刚才算过了,回去要还林庭鹤一百三十文。
林庭鹤侧头看向她,正要说什么,待看清她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顿。
瘦削的少女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追赶了几步已是气喘吁吁,他们头顶上是暮春的正午太阳,晒得她微微出汗,几缕碎发散落在脸庞两侧,越发衬托得她脸庞红扑扑的,宛如一朵生机勃勃正要开放的小花。
见她如此,林庭鹤脸上的郁色不由得散去几分,随即想到自己因为心里有事而心情不好,却被她误会,又升起几分愧疚。
“不是什么大事,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他停顿了片刻,问道,“书很重吧,我来帮你拿。”
沈清正要拒绝,他却已经伸手接过了书。
想着这里是大街上,沈清不好跟他拉拉扯扯地客气,只好道过谢,跟在他身后走。
两人本就是邻居,回去自然是一路,只是这路途有些漫长,林庭鹤又是目不斜视地大步往前走,沈清只得勉强跟上,还得搜肠刮肚地跟他找话说。
走了半天,林庭鹤忽然停下脚步。
“前面城门楼子那儿有个茶摊,我想去喝碗茶。”他对沈清说道。
沈清求之不得,赶紧挪着双脚去茶摊处坐下。
京城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信皆喜茶,因此京城人喝茶也分三六九等,贵人们自然多是风雅,老百姓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茶水嘛,解渴即可,因此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各种茶摊,卖的多是平头百姓都喝得起的大碗茶。
大碗茶不是泡出来的,而是用比高末还要低一等的碎茶叶末甚至茶渣放入锅里煮出来的,因此售价极为便宜,一文钱便可喝上一大碗。
此刻沈清和林庭鹤便在竹竿支起来的芦席底下面对面坐着,面前是一条长形方桌,两人面前各摆了一个粗瓷大碗,里头是满满的淡褐色茶水。
这茶水晾凉还需要时间,沈清借此机会好好地休息了一会儿。
林庭鹤像是心绪不佳,自打坐下便一直盯着面前的茶碗,默默地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沈清这一路已经把类似今日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废话说了个遍,此刻还没找到新的话题,两人一时间只得冷场。
她四下打量着,想要再找些话题来说,目光却无意间落在林庭鹤放在桌面的手上。
跟做惯了各种活计儿的亲人和邻居们相比,他的手一望便知道是读书人的手,手指修长白皙,指甲光润干净,棱角分明的指节又透出隐隐的力度,着实好看得紧。
沈清凝目看了一会儿,忽然见他的手动了动,这才回过神来,忙移开了视线。
却见林庭鹤敲了敲身边的位置,说道:“你那边晒,坐这边。”
沈清这才发现日头开始下移,已经渐渐晒到她所坐的位置了,便依言坐了过去。
方才两人对面相坐还无话可说,这会儿沈清坐到他身边来,未免有些局促,这里明明更阴凉些,她却觉得比刚才坐的地方还要热。
林庭鹤似乎没有发觉她的不自在,替她把茶碗端了过来。
“差不多了,喝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大碗茶的说明及做法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