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罩不像柳条那样随处可见,要做好口罩,就要有纸样子,还要会裁剪会针线,即使有人照着学,也不可能第二天就做出几百个来到处售卖。
而且她制作口罩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卖钱。
沈清让沈平去布庄买布,不过这次有钱了,他们不必再跟人合买碎布头,直接扯了成匹的细棉布回来。
到晚间沈清便把裁好的大块布发给来接活的女人们,并对她们说三天以后就要,做多少要多少。
有了今天的成功经验,女人们连连答应,还有的多领几块布,说是要拿回去让亲戚邻居一起做。
至于沈平和沈翠,沈清依然叫他们继续做糖卖糖。
沈齐氏得了五百多文的卖糖钱,对孩子们的“折腾”也就不再管了,只叮嘱沈平要多捡些柴火,别都用来熬糖,弄得家里没柴火做饭可就不好了。
沈清终于得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次日她便带着沈敬德去了万全堂。
刘郎中是万全堂的坐堂郎中,每日里都是一号难求,他的规矩又是每日上午只看十个病人,因此沈清带着沈敬德过来,压根就排不上号。
还好付掌柜认识沈清,知道刘郎中答应给沈敬德看病,因此叫他们先在一旁坐着,等刘郎中看完预约的病人再给他们看。
沈敬德坐在阔大的厅堂里,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情形,闻着那阵阵浓郁的药香,神情十分复杂。
“清丫头,你说要带我看病,怎么选了这么好的地方?怕是不便宜吧?”沈敬德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孝心,可是爷爷这也没什么大病,真不用来这种地方……”
沈清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笑着安慰道:“爷爷你别担心,咱们就是找郎中给瞧瞧,要是药钱太贵,咱们就先不抓药呗,让郎中看看,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
沈敬德苦笑道:“我这身子骨我自己最清楚,只是挨日子罢了……”
他不想沈清跟着难过,强笑着转移话题:“这医馆倒是大,瞧着外头抓药的人都不断呢。”
沈清昨儿跟刘郎中去后面看过了,闻言点头道:“后面好大一片房间都是看病的地方呢,至少有几十个郎中坐堂。”
“这么多!?”沈敬德惊讶道,眼底闪过一抹回忆的光亮,“我小时候做药童,那医馆也是后头瞧病,前面抓药,不过没这么大,只有五六个郎中坐堂……”
沈清很想知道沈敬德的过去,因此便没有打断他,而是凝神细听。
沈敬德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一转眼都快四十年啦……”却没有再说下去。
沈清不好追问,便跟他看着大厅里的形形色色的病人,沈敬德又指着那些药柜教她各种药材的名称和知识。
沈清一边点头应和,一边注意到,万全堂里的活计和药童都戴上了昨日他们送来的口罩,柜台朝外的柜面上也挂上了各种口罩,还按照颜色和花色的不同进行了分类,让男客和女客可以分开挑选。
沈清看得暗暗点头,到底是老字号,从细微之处便能看出来对客人的用心。
这口罩是个新鲜物事,又挂在万全堂里出售,来来往往的病人谁不想买一两个回家?尤其是那些备受咳嗽和柳絮扬花困扰的人,见了口罩便如获至宝,毕竟这东西可比帷帽方便轻省多了,是以万全堂的口罩销路很好。
沈清注意到有人数了二十个铜板交给伙计,接过一个口罩,不由得心里暗笑,万全堂从她这里十文钱一个买去,转手这价钱就翻了一倍,难怪刘郎中昨天那么着急要都买下来。
沈敬德也注意到了,指着那些口罩惊讶道:“咦,这里也有口罩!”
沈清不想瞒着他,便说道:“爷爷,这些口罩就是我卖给他们的,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了刘郎中。”
“你做的?”沈敬德诧异万分地看着她,“你会做针线?”
沈清小脸一红,寻思沈敬德这个反应未免太夸张了些,只得讷讷道:“我让二妹和街坊一些大娘和嫂子她们帮忙做的……”
沈清便把她如何买碎布头,如何去古家请各位街坊帮忙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敬德。
沈敬德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表情时而心疼,时而惊喜,时而赞赏。
等沈清说完,沈敬德感叹道:“你能有这份心思着实难得,先不论能赚多少钱,这东西一旦推广开来,可是件大功德啊……”
别人不知道,他曾经行过医,哪里不知道这口罩的好处?
沈清知道自己不过是捡后世现成的便宜,被沈敬德一番夸奖不由得小脸更红了,好在这时伙计过来唤他们,说刘郎中刚忙完,请沈敬德祖孙俩进去。
刘郎中已经戴上了口罩,看到沈清顿时呵呵笑了起来。
“沈丫头,你来了?这就是你祖父?”
沈清向他福了福,说道:“刘郎中好,这是我爷爷。”
沈敬德见刘郎中气度不同,忙也施了一礼:“在下沈敬德,有劳刘老先生了。”
见他这样知礼,刘郎中的眼睛更弯了。
“沈老弟不必客气,你坐这边来,我先给你诊脉。”
看着刘郎中的手指搭上沈敬德的手腕,沈清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一直不敢给沈敬德诊脉,但是单靠肉眼观察,她无法确定沈敬德的病症,不能确定病症,她更不能对症下药了。
所以有了刘郎中的首肯,她立刻就把沈敬德带来了,想听听刘郎中怎么说。
刘郎中诊过沈敬德的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才悠悠开口。
“你这病……可有年头喽!”
沈敬德讪然一笑:“是,总该有三十多年了。”
刘郎中继续说道:“你平日里若是发病的时候,定是满喘咳吐,发则寒热,背痛腰疼,目泣自出,这都是因为肺气壅滞,宣降功能失调,进而上逆为哮喘,若是受了风寒,甚至坐卧不得,饮食不进,我说得可对?”
沈敬德一脸佩服,忙说道:“是,是,刘老先生说得太对了,在下病症正是如此。”
刘郎中摇摇头,说道:“你这病呀,就是拖得太久了,早些治也不至于遭这些罪。”
这话沈敬德就不知道这么说了,唯有苦笑。
刘郎中又问道:“你可还记得第一次发病时的情形?”
本是普通的问诊,沈敬德闻言却变了脸色,下意识看向沈清。
正在用心琢磨刘郎中的话的沈清接到沈敬德投来的目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沈敬德看她做什么?
刘郎中还以为沈敬德有所顾虑,便解释道:“沈老弟,你这病拖延多年,我看你的脉象更像是心中郁结之相,需得问个明白,方能对症下药。”
沈敬德长叹一声,低声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还有些……难以启齿。”
刘郎中飞快地看了一眼沈清,想到沈敬德欲言又止,只怕有些话是小姑娘听不得的,便示意沈清先避出去。
可沈清好不容易找到刘郎中给沈敬德看病,正要一字不漏地听完,以后才能给沈敬德治病调理,哪里肯在这个节骨眼离开?因此她只假装没看到刘郎中的眼色,只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敬德。
刘郎中正要开口,却听沈敬德说道:“清丫头,你也大了,这事儿你听听也无妨。”于是便向刘郎中说起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原来沈敬德自幼父母双亡,依靠叔叔婶婶过活,可是婶婶怕他以后长大了分祖产,对他十分刻薄,叔叔担心他小小年纪活不下去,在他七岁那年就送他去医馆做药童。
沈敬德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一心要出人头地让叔婶瞧瞧自己的能耐,因此在医馆里寻找一切机会学习药理和医术,吃再多的苦也不怕,只可惜他天资有限,又没有正经拜师,熬到十五六岁,也只是凭着在医馆的经验粗通些药理,记得几个方子罢了。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等他寻机会治好了几个病人,又被人吹捧天赋异禀,叫他小神医什么的,便洋洋得意起来,结果没多久就出了大事。
一个病人吃了他开的方子,当夜便浑身瘫痪动弹不得,病人家属抬着那人到医馆门口闹事,他听见消息便慌了神,从后院翻墙逃跑,一路狂奔了几十里才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天下了大雨,他又惊又怕,冒雨连夜赶路,生怕被那病人的家人追上。
结果他再也不敢回家乡,也因为冒雨狂奔,落下这么一个病症。
他自觉对不住那病人,得了这病日夜受罪,心里反而舒坦些,只当是自己赎罪了。只是从此变成了废人一个,做不得活,出不得力,虽然懂些医术,却又不敢胡乱使用再害人,只得默默挨日子罢了。
听完了沈敬德的话,刘郎中和沈清都唏嘘不已。
难怪沈敬德空有医术却甘心受穷,对沈清帮助他人也是赞不绝口,总是想着多做些好事,原来是因为心怀愧疚。
沈清默默地思索着,沈敬德这病症应该是运动型哮喘,因为治疗不及时,又拖延这么多年,再加上心理因素,结果才越来越严重。
这种病最主要的病征就是稍做剧烈性运动就会引发咳嗽和哮喘,甚至有可能发展成支气管扩张和支气管炎,严重者还会影响心肺功能,因此沈敬德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喘,却也因此导致身体得不到足够的锻炼而变得越来越差。
作者有话要说:【注】
《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第十二》——膈上病痰,满喘咳吐,发则寒热,背痛腰疼,目泣自出,其人振振身剧,必有伏饮。